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正文卷 ------------ 001 分拣中心出事了 一辆轿车疾驰在高速公路的匝道上。 匝道上没有灯光,开着近光灯的车前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好在路上的车只有一辆,所以车速并不慢。 但车在匝道上开了没多久,车速还是明显变慢了。车速变慢的原因并不是开车的男人意识到匝道是有限速的,而是坐在后座的女人让他开慢一些。 “你慢点儿,颠得肚子有些难受。” “好,这个速度怎么样?”男人一边踩刹车减速一边问。 “还是不舒服,不过比刚才是好点儿了。” “速度再慢的话车就要停下来了。”男人无奈地说。 这个匝道是男人平时上班经常走的路。可能是因为大货车走的多,道路崎岖不平。这辆减震系统还不错的轿车平时驶过这条烂路的时候,男人还莫名地感到些许快感。可是今天,快感无影无踪,有的只有想尽快赶路的焦躁。 车沿着一个坡往上开的时候,男人看到了车头上方出现的几点亮光。开到坡顶之后他终于看清了,那是天上的几颗星星。寥寥的几颗,若隐若现的缀在天空,仿佛随时都会从天幕中坠落下来。 在海城这座大城市生活久了,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星星了。男人很奇怪在这个紧急的关头心里还有这种浪漫的念头。他本来想让后面的女人看看星星,想了想又打消了主意。这个时候她有心情看星星才怪。 好在轿车在这个长长的匝道转了个270度弯之后终于驶上了高速公路。男人脚尖轻轻点着油门,让车平稳加速到时速120公里。导航显示还有40分钟到达海城市妇婴保健院。 开启定速巡航后,男人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宫缩更频繁了,感觉快要生了。还有多久到医院啊?” “还有40分钟。应该没问题吧?” “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女人回答,“哎哟,又开始了!” “氧气瓶就在地板上,需要的话你……”男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正在导航的手机响了。 男人瞟了一眼,电话是同事打来的。他犹豫了一下,按了方向盘上的电话接听键。 “伍总,不好了!”轿车的音响里突然传出巨大的声音,吓了男人和女人一跳,“分拣中心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男人一边调小音响的音量,一边问。 “分拣中心的总电闸的电线起火,引发了火灾。” “发生火灾?火扑灭没?受灾程度怎么样?” “火已经灭了。把分拣中心的顶棚烧了一个大窟窿。倒没什么大影响。” 男人心里窝火:“没什么大影响?你跟我说没什么大影响?今年的安全奖就差一天就到手了啊。辛辛苦苦干了一整年,就差一天啊!大年三十的晚上给老子搞出一个火灾。我去!我跟你说,相关责任人的年终奖都别发了!” 电话那头没说话。 “有没有人员受伤?快递包裹有没有受损?”男人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问。 “没有人员受伤,快递包裹也没受影响。发生火灾的时候我们已经把包裹都抢出来了。” “那就好。”男人松了一口气,“你们赶紧把问题处理好!” 男人生气地挂断了电话,觉得特别窝心。 平时我为什么有事儿没事儿都在公司待着,你看看,刚刚离开公司一天就整出这么大的幺娥子。 电闸还会起火?过了元旦刚换的新电闸才用了不到一个月就起火。这不是幺娥子是啥? 安全生产重如山!大会小会一再地强调又强调,竟然还会出安全事故,而且还是考核周期的最后一天。玩儿我呢吧! “你现在怎么样了?”男人看看后视镜,可看不到女人。看看前面路上没别的车,男人迅速扭头往后座瞟了一眼。后座的女人已经躺下了。 “感觉快撑不住了。还有多久啊?” “还有半个小时?” “啊?还有半个小时啊。”女人说话的声音有些虚弱。 男人担心地说:“你可要挺住啊!” “我倒是挺得住,就怕小家伙着急啊。”女人说,“我说就在家附近的医院生吧,你非要到市妇婴保健院生,离家这么远。这可是二胎啊,生起来速度很快的好吧。” 男人说:“老大就是在妇婴保健院生的,我觉得在那里生比较放心。已经体验过一次了,比较靠谱。老二当然也要享受同样的待遇。” “要是生在路上了,你来接生啊。” 男人呵呵一笑:“这个新技能咱不掌握啊。” “你说你生孩子你不会,接生你也不会,要你有什么用?” “咱不是在给正宫娘娘当司机吗?” “还正宫娘娘呢。难道你还准备纳些嫔妃啊?就算是你想纳……哎哟,又来了。” “快呼吸。你是不是又把拉玛泽呼吸法给忘了?” 女人不说话了,开始在后座专注呼吸。 滂沱大雨突如其来。车前的能见度非常低,车灯射出去也是徒然。安全起见,男人把车速降到了时速60公里。 “雨下大了。”男人谨慎地开着车,对女人说。 “怎么冬天会下这么大的雨?” “今年是个暖冬嘛。” “这次疫情会不会跟这个暖冬的天气有关?” “这就不知道了。”疫情和天气的关系,对男人而言也是个不掌握的新技能。 “还有多久到医院?” “导航显示还有43分钟。” “天哪!时间越来越久了。”女人无助地叹道。 碰到这么一场大雨,男人也很无助。 导航估算的时间非常精准。轿车一分不差地抵达了市妇婴保健院。 没把孩子生在路上,真是一个谢天谢地的好事情。 女人正要开车门下车,男人提醒道:“口罩!快戴上口罩!” 男人一边提醒一边自己取出口罩戴上,然后下车打开后面的车门,把女人扶出来往急诊走。 两人在急诊室的门口测过体温之后,一个护士拿着女人的医保卡向她确认信息: “姓名?” “安楚。”女人回答。 “上一次产检是什么时候?” “前天。” “现在胎动怎么样?” “已经很规律了,4分钟一次。” 男人在一张联系表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伍汉康。 扶着妻子安楚进了诊室之后,伍汉康在大厅的椅子上坐下。一路的紧张,在平安到达医院的那一刻终于释然了。 检查很快就结束了。 伍汉康一边把从诊室出来的妻子往椅子上扶,一边问:“医生怎么说?” “说是还没开指。得等到开了指才能住院。” “啊?这马上都要生了还不能住院吗?”伍汉康非常不理解。这和生老大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嘛。 “是啊。医院就是这么规定的。医生让我们要么回家,要么在附近找个酒店住下。” “回家要开一个小时车呢。这时候回去只怕到时候真的要我来给你接生了,哈哈哈。我们还是去酒店吧。我前几天搜了几个附近的酒店,环境都不错……哦,不行……”伍汉康把掏出来的手机又塞回了口袋,“这个时候住酒店怕是不太安全。” 安楚也想起来了:“这次疫情这么重,听说我们海城也出现确诊的病例了呢。江城离海城这么远,竟然也传染到这里来了。” “远什么远?从江城到海城坐个高铁几个小时就来了。还好昨天江城当机立断封了城,那地方可是全国的交通枢纽,又正值春节期间,要是放任人员流动的话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呢。” “是啊。”安楚叹了一口气,“咱们还是待在医院吧。至少医院还是最安全的。” 两人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急诊室门口。那里坐着一个保安和一个护士。只要有人进门,护士就很勤勉地站起来给他们测体温。这里是妇产科医院,疫情期间万万不能让有发热迹象的人进来。 医院里确实很安全。安楚所谓的安全有两层涵义。一层是对于临产的孕妇,待在医院里哪儿都别去是最安全的。另一层是处于疫情期间,待在医院里哪儿都别去是最安全的。 伍汉康给安楚打了杯热水,对她说:“你先坐会儿,我给公司打个电话。” 安楚捧着热水点点头。 伍汉康走到走廊里一边拨电话,一边下意识地把口罩拉下来。似乎又意识到不对劲,他赶紧又把口罩重新戴好了。 伍汉康和电话那头说了半天话,忽然大声问:“什么物资?” “……不会吧!这么重要的物资放在仓库里,怎么不优先分拣?……你不知道?你说你还知道什么?赶紧把人都召齐啊……放假过年去了?过什么年啊!这都什么时候了?……” ------------ 002 救治重症病人的物资 伍汉康打电话的时候,安楚正盯着坐她旁边那位正在吃方便面的孕妇。看到伍汉康打完电话回来,安楚说:“好想吃方便面啊。” “方便面?这个不健康。你要不吃点儿别的?住院部那个便利店里有盒饭、面包、三明治之类的。” 安楚摇摇头:“我就是想吃方便面。一年多没吃过了。” 伍汉康叹了口气:“一年多没吃过,眼看马上就要结束战斗了,可别晚节不保啊。” “我就要吃!” “好好好。你要吃我这就去买。那个……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要看不?手机上下载个APP就可以看直播。” 安楚摇摇头:“我就想吃方便面。” 伍汉康无奈地去便利店买方便面,还依安楚的指示,买了个老坛酸菜的。妻子一直都喜欢吃这个口味。就算她不说,伍汉康也知道她肯定是要吃老坛酸菜。 等等,酸菜?为什么是酸菜,而不是甜菜、苦菜、辣菜、咸菜?这个酸字有点儿敏感啊。 若是放在平时,这个酸字可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但是一个待产的孕妇竟然想吃酸的,这就耐人寻味了。 “酸儿辣女”这个由来已久的说法不知道靠不靠谱。反正怀老大的时候妻子就喜欢吃酸的,生的果然就是儿子。 伍汉康把方便面泡好端回来的时候,看到妻子安楚正伸长脖子在看别人手机里的春节联欢晚会直播呢。让她看吧她不看,不看吧她又偷瞄别人的。 “调料你自己放啊。”伍汉康小心翼翼地把用开水泡着的方便面放在椅子上。 安楚手脚麻利地拆开了辣包往碗里倒。 “那是辣包,你少倒点儿。” “我就是想吃点儿辣的。” 原来不是想吃酸的,是想吃辣的啊!伍汉康会心地一笑,吃辣好,想吃辣就吃辣吧。 伍汉康已经有一个儿子了,要是再来一个儿子,就相当于两个“建设银行”。这个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啊。要来就来个“招商银行”吧。一儿一女,多好! 方便面还没有吃完,安楚就有些坐不住了。 “要不,咱到车上去躺会儿吧。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伍汉康提议。 安楚点点头。至少车上还能躺一躺,减轻些下腹的负担。 还好伍汉康有先见之明在车上准备了一床被子。伍汉康把被子的一半垫在有些冰凉的真皮座椅上,让安楚躺好,然后把另一半盖在她身上。 安楚身体动了动,始终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你怎么当时不买个SUV?”安楚有些抱怨。 “这个轿车比较商务,接待客户形象好点儿。”伍汉康呵呵笑道。 “你们快递公司能有什么客户啊?再说了,客户又不是你们去跑。”安楚说。 伍汉康做快递七、八年了,妻子安楚虽然对快递行业了解不多,但是也知道快递公司的客户关系基本上是加盟商维护的。伍汉康作为快递公司市级公司的总经理,除了维护加盟商的关系、维护本地区几个大电商公司的关系外,确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客户可言。 听安楚这么说,伍汉康也只是笑笑。帮助妻子调整好睡姿之后,伍汉康关上车门走到一个避风的地方打电话。 “人召集得怎么样了?你召那些人干什?我一个小时前刚走的高速。高速已经开始限制外地车进出了。你要叫就叫住在海城市的人,对了,他们要开车地话尽量开海城市车牌的车。别在路上被卡住……” 伍汉康一边听电话,一边向车子那边看看。既怕这个时候发作,又怕这个时候不发作。对于生孩子这种事情,男人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哎呀,火灾的事情就别管了,火不是已经灭掉了嘛。这个节骨眼儿了还管什么火灾啊。那些物资可是要运到江城去救灾的。你看了新闻报道没有?现在江城救援物资已经极度缺乏了。这可是救人啊!听到没有?现在是争分夺秒地救人!和江城的疫情相比,我们这点儿小火灾算什么啊?” 伍汉康挂掉电话刚上车,手机又响了。他接起来一听,结果手机自动连上了车里的蓝牙。 车载音响传出对方的声音:“伍总,又有新情况了。刚才客户打电话过来说,这批物资必须要在明天早上8点前送到医院。这些是那家医院用来救治重症病人的。” “什么?明天早上8点前送到?”伍汉康把手机拿远了些,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伍汉康回头瞟了一眼躺在后座的妻子,赶紧从车里出去。可是一到车外却发现手机没有声音,声音还是从车里的音响传出来的。 伍汉康一边手忙脚乱地设置手机,一边问:“怎么现在才说要明天8点前送到?之前没人知道吗?” “应该是哪个中间的衔接环节出了问题。” 伍汉康解决不了手机的问题,又钻进了车里说:“我去!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先不管这个,现在分拣的情况怎么样?” “有点儿悬。我们这边物资还没有到全,到货的这些分拣人手也不够。得赶紧分拣完,从这里发车过去,最快也要8个小时呢。” 伍汉康说:“你赶紧想办法解决。现在先把其他岗位的人全都调到分拣中心去,管理人员也别闲着,全部都去分拣中心帮忙。赶紧分拣!赶紧发车!一定要把这些重要救援物资在明天8点前送到医院!我们耽误的每一分钟都是对生命的威胁!” “好的。我这就去安排……那个,嫂子情况怎么样?” “看情况是马上要生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发动,我们就在医院待着不敢走呢。” “那伍总好好照顾嫂子吧。公司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了。” “有事随时打电话啊。”伍汉康关照一句,挂掉了电话。 伍汉康回头来看看安楚。 “是不是公司有事情?”安楚问。 伍汉康这个电话打得安楚根本没法休息。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先是发生了一场火灾,一年只剩最后几个小时的时候把咱全年的安全奖给整没了。然后有一批要送到疫区的急用物资不知道为什么送到我们这里来了,得想办法尽快送到江城去。” “这还叫不是大事?”安楚把身体抬起来对伍汉康说。 伍汉康怕临产的妻子着急,半带戏谑地安慰着她,可心里的焦虑却让人完全无法戏谑。 全年的安全奖丢了,不仅意味着公司上百万的奖金没了,还意味着海城市公司在全公司的考核中被拉了老大一截。安全是红线,这个考核分是所有考核项里最重的一项。这下得了,辛辛苦苦一整年,一夜回到解决前。闯入全公司前十强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但这些只是让伍汉康感到遗憾,却并不让他焦虑。他真正焦虑的是这批送往疫区的救援物资。 据同事说,这是客户向疫区发的加急件。按正规流程,加急件本来不应该走海城市公司,而是直接发到总部的。不知道是客户发错了还是员工弄错了,这一大批加急件竟然和普通件混在一起送到海城市的分拣中心来了。 过年期间分拣中心积压了大量待分拣的包裹。要不是发生火灾导致分拣中心重新安排仓库的快递包裹,说不定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批发往江城的重要物资还躺在仓库里等着排队分拣呢。 江城的战事紧啊!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怎么能安稳地待在车里什么也不做? 是陪产还是回公司处理急事?伍汉康陷入了心灵的焦灼。 ------------ 004 【20:00】多事的除夕夜 高架上的车非常少。毕竟今天是除夕。 倘不是为生计而奔波,谁愿此刻徜徉在这空荡荡的高架上? 雨又来了,势头比去医院的路上碰到的那一场更加猛烈。 这不打招呼就恣意而来的雨,就如同今夜发生的诸多事情一般。你正以为局势已经进入高潮了,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个无法预料的巅峰。你正以为局面已经在掌握之中了,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你应接不暇。 妻子临产,将要当另一个小家伙的父亲了,这对伍汉康而言应该是一个多么美妙而温馨的夜晚啊! 然而伍汉康却完全没法从内心深处美妙起来、温馨起来。 他身上承受的是生命的重担。不是一个小小的生命,而是无数个生命。 事情有点儿难。不,不是有点儿难,是非常难。 他既不是勇士、也不是战士,只是一家普通快递公司的普通管理人员而已。但他却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被一个呼啸而至的巨浪卷入了空中。当他跌下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海水?是沙滩?还是坚硬的礁石?他根本就无从知道。 现在的伍汉康,只能牢牢抓住一个快递人的使命,甚至一个中国人的使命,披荆斩棘努力前行。 高架两边的路灯的灯光被雨丝一一打散,在挡风玻璃上串成一排排晶莹的亮珠,像她送给妻子的珍珠项链。 “现在谁还戴这种珠光宝气的项链?”安楚虽然这么说,但是却欣欣然地经常戴着。 伍汉康虽然不是那种五大三粗的男人,但是给妻子送首饰,还真是破天荒地头一遭。 不知道妻子现在怎么样了。伍汉康按了几下定速巡航按钮把车速降下来,然后拨通了安楚的电话:“你怎么样了?进产房了吗?” “还没呢。还在急诊室的大厅里坐着。”妻子安楚的语气有些无奈。 “疼得厉害吗?大厅里冷吗?” “疼得很厉害。不过是一阵一阵的,你不用担心。这里不冷。你到了吗?” “没有。还在高架上。又下雨了。”伍汉康正说着,旁边一辆货车以极快的速度超过伍汉康的车向前奔去。 车是辆普通的货车,但是货车后面的图案却并不普通。这是伍汉康无比熟悉的图案,因为这是他们快递公司的涂装。看来这是一辆开往他的快递公司的货车。 “那你好好开车吧。有什么情况我给你打电话。”安楚说。 伍汉康关照妻子:“那你照顾好自己。有事情找护士帮忙。对不起宝宝,让你受累了!哦对了,办理住院的时候你去要一个单间。” “单间?单间好像要3千块钱一天呢。” 伍汉康说:“3千块钱一天怕啥?你看生老大的时候住的那个三人间,大人小孩好几天都休息不好。你生娃这么辛苦,我又有事不能陪你,这回必须要个单间!” “好的,我知道了。我不跟你说了,好像要让我进产房了。你安心开车。” “好的。自己保重!” 雨下得更大了。 今年这个冬天简直和梅雨季节一样,晴不了几天就开始下雨。长雨绵绵无绝期,平添了许多抑郁的气氛。 透过车窗前快速摆动的雨刮,早已看不见那辆快递公司的货车。 这谁啊?比我还急! 哦对了,安全生产重如山。行车安全呢?到公司了得查查这个开货车的家伙到底是谁。 伍汉康虽然对别人开快车有意见,但其实他在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典型的飙车一族。现在他变了,用业界的术语来说就叫“开车稳如老狗”。他开车变得如此佛系的原因只有一个——怕死。 关于怕死这事儿,伍汉康还被妻子安楚笑话过:“你怎么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 “我不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是我认识你之后胆子才变小的。” 安楚奇怪:“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有了你啊。我总是想要是我哪天出了什么事,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啊?” 安楚趴在伍汉康的胸前说:“想不到你还会说这种甜言蜜语。” 伍汉康正色道:“这可不是甜言蜜语,我这是肺腑之言。” “我知道。” 伍汉康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根本就不用选台。 “…………” “…………” 又一辆货车超了伍汉康的车。这辆货车既不是伍汉康公司的,也不是其他快递公司的,不知道是拉什么货的。货车的车尾甩起的雨雾溅得伍汉康什么也看不见。 这些货车司机都是这么开车的吗? 这让伍汉康突然意识到这个高架上除了货车外好像根本就没有家用车在开,除了他自己开的这一辆。 “……有专家指出……” “……不过还有专家认为……” “……有人员透露……” “…………” “…………” 关于分析林林总总,然而对于一个老快递人而言,伍汉康听到的却是这样的关键词。 伍汉康不知道,但是如果这些都像伍汉康的快递公司今天发生的情况一样,场地、车辆、设备各项资源都有却偏偏没有操作工,那么为什么缺乏就可以理解了。 快递快递,不快那还叫什么快递? 但是,快不快是和时间段相关的。 春节期间消费者们都在放假,但消费者的消费热情却没有放假。春节虽然紧跟在“双11”、“双12”这两大电商购物节之后,但是并没有让消费热情回落,反而让传统的快递旺季在春节期间又达到一个小高潮。 春节本来就有比淡季多两倍的快递量,可是人员却比淡季少了一半多。活多而人少,两方面的挤压使得号称“年中无休”的快递公司根本就难以应付春节快递量的高峰。 与此同时,快递公司的现状又反逼着电商平台和商家一面忙着促销,一面却又忙着贴出告示:春节期间所有订单的发货时间延到节后某个时间点。 这是所有快递公司最为尴尬的时期。而偏偏在这个时候,江城陷入了危急之中。江城急需的救援物资极有可能就卡在了各个快递公司、物流公司的仓库里,来不及分拣、更遑论发车。 在这个紧要关头,首先要保障的生产资源就是一线的操作工。然而,今天却正是家家户户阖家团聚的大年夜。外地的操作工早就回乡了,本地的操作工也正在享受着假期。 虽然对那些对于返岗心存犹疑的同事生气归生气,但是伍汉康也十分理解。这些管理人员都是扛着“双11”、“双12”的重担煎熬了几个月才撑到春节放假回家休息的。 今天是除夕,是春节七天假的第一天。这头一天的假还没有过完整,又通知他们赶紧来上班。任谁也受不了。 不过,今天这个事情非比寻常! 还有什么事比人命关天更紧迫的? 雨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伍汉康也终于把车开下了高架,停在匝道外的十字路口。 这个平时都嫌长的红灯,正在从110秒悠哉游哉地倒数。数得伍汉康觉得时间似乎都凝固住了。 也不知道公司里人员调配得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产房里安楚怎么样了。说是二胎生起来很快的,进产房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该不会是已经生了吧? 伍汉康按了下手机的指纹解锁,翻到安楚的聊天记录。安楚并没有发来新信息。聊天记录里最后一条信息是安楚下午在家里的洗手间发给他的:“下面流的血已经变成鲜红色的了,好像要发作了。你快去准备!马上去医院!赶快!” ------------ 005 【21:00】人手急缺 红灯终于变绿了。 伍汉康向左拐了个弯,不远处八个红色的字在雨后的夜空中十分显眼——“迅电快递,一诺必达”。 一诺必达。一旦承诺,必定送达。 伍汉康在迅电快递工作的这几年,已经把“一诺必达”四个字渗入了自己的骨髓。 车刚刚驶进分拣中心,一个人从办公大楼向伍汉康快速跑来。 “伍总,您还真来了。怎么不在医院陪嫂子?” “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比我专业,不用担心。公司里的事情这么紧急,我怎么能在医院呆得住?秦主任,到了多少人了?” 秦主任帮伍汉康扶住车门说:“已经到了12个人,还有十几个在赶来的路上。” “那批物资呢?” “正在分拣中心分拣。”秦主任陪着伍汉康往分拣中心一路小跑过去。 分拣中心是快递公司最重要的操作场地。所有快递的卸货、装车、建包、拆包、分拣分类、仓储都在这里进行。快递公司所有的职能也是围绕着分拣中心的功能而设置的。分拣中心可谓快递公司的心脏。 迅电快递的分拣中心内灯火通明。所有的分拣传送带全部投入了运转,有限的人员也分成了几组正在把从仓库拉出来的物资进行分类。 “这个分拣速度太慢了。能不能再快些?这些物资要明天早上8点前送达江城的医院啊。”伍汉康看了会儿,转头问秦主任。 “这个……”这个叫秦川阁的主任只是总经理办公室的负责人,主要职责是公司内部事务的管理,而分拣中心的管理是由副总经理江岸负责的。 “江岸人呢?” “那不是?”秦川阁往传送带对面一指,只见一个留着小平头的人正对着一群人说着什么。 伍汉康走过去,拍了拍江岸的肩膀:“老江,这样搞法要搞到几点了?什么时候能发车啊?” “伍总,我也知道时间很紧,可是人手实在是不够啊。能调的人全都调过来了。这还不光是人手不够的问题,好多人对这个分拣不熟悉,快不了。” 快递公司的传送带的速度是可以调整的。通常这个工位上安排的都是一些加入快递公司时间相对较长的员工。所以传送带的速度、分拣的速度都很可观。倘若站在高处往下看,传送带纵横交错、传送带上的包裹快速穿梭,场面可谓是蔚为壮观。 但是今天,因为一线操作的员工大多都不在海城,无法及时返岗,所以每一条传送带上的主力都是管理人员、客服人员、财务人员、人事行政人员这些业余选手在操作。非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速度当然快不了。 而且除了操作效率不高外,对操作不熟练的人员很容易出现误操作,常常会将发往一个地方的包裹错分到发往另一个地方的格口里。如果这样导致错分,这些错分件又得重新再分拣一次,白白浪费时间。 即便是把错分件再分拣一次浪费了时间,也还算不是最坏的情况。最糟的是这些错分件没有被及时发现,结果真的被送到了错误的地址。有时候两个不同的地址可能会相隔几千公里。这样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就不可估量了。 “这样搞法肯定不行。从这里发车到江城最快也要8个小时。而且今天还下雨,车子跑不快,8个小时都未必能到。”伍汉康问江岸,“你能不能想办法从其他的快递公司弄点儿人过来?时间太紧迫了。” 江岸是从另一家快递公司跳槽到伍汉康的迅电快递公司的。他和老东家属于和平分手,所以和很多前同事关系都还不错。 江岸的老东家有个分拣点就在迅电快递公司附近。如果能调人过来,也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好!我马上联系。”江岸说着掏出手机搜索联系人。 伍汉康又转身对秦主任说:“你打电话再催!让他们放下手里的一切事务,务必马上赶到公司!事情十分紧急,绝对不能拖延!” 吩咐完毕,伍汉康拿出手机查看行业群里的消息。他早在医院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分拣中心需要分拣操作工的求援消息发出去了。 他用了一堆“刻不容缓”、“十万火急”、“恳请支援”等等大标题。伍汉康觉得自己几乎要把学生时代学到的那些表达紧迫、表达感激的词汇都用光了。用到最后,颇有些黔驴技穷的感觉。 现在是快递全行业都面临用工荒的时期,根本无法抱有多大的希望,但伍汉康还是想试一试。现在他不光使用词汇已经黔驴技穷了,招募人也是一样。这种情况下,他能怎么办? “公司所有人员,除了门口的保安以外,必须到分拣中心听从江总安排工作!不得待在办公室里!” 分拣中心办公楼各个楼层的喇叭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喊话。 海城市妇婴保健院。 待产室里,伍汉康的妻子安楚正捂着肚子在床上扭动。安楚的宫缩越来越频繁,疼痛也越来越厉害。她想打开手机看看电影分散注意力,但是待产室里其他孕妇发出的呻吟声让她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一位护士过来把安楚的胎心监护的纸带拿起来看了看,对安楚说:“看起来数据还是不太好。” 安楚担心地问:“那是不是还得下床走动一下?” “这不是下床走动的问题。刚才医生不是跟你说了吗?胎动情况不好的话,怕胎儿有缺氧的危险。要么现在就打催产针提前生产。不想打催产针的话,要真是碰到危险情况就得剖宫产了,到时候会不会出危险还不知道。” “那……能不能把医生叫过来,我再问问她?” 护士回答:“医生现在比较忙。要问的话得等一阵子。” 今天是除夕,妇产科的医生也罢、护士也罢人员都比平时要少一些。她们各个忙得团团转,没法照顾到每一个孕妇。 安楚想了想说:“那……我再等等吧。” “那也行。要么你还是下床走一走,过一会儿胎心监护我再给你做一次吧。” 安楚在护士的搀扶下艰难地下了床,一步一挨地在待产室里走来走去,偶尔按护士教的方法做一些运动。 阵痛对女人是一个重大考验,那种痛感是人类难以承担的。 安楚以前看过一个电视节目,用一个仪器来让男人们体验女人生孩子的疼痛强度。结果无论多么彪悍的男人都忍受不了那种痛苦。 伍汉康当时边看边笑着对安楚说:“这要是让连刮骨疗伤都不怕的关公来体验一下,估计他也疼得像张飞一样呱呱乱叫。” 安楚笑道:“你现在知道我生老大的时候多痛苦了吧?” 伍汉康抱着安楚说:“宝宝,在我们家,你才是真的汉子!” “去你的!我只想当弱女子。可惜你不能生孩子。就算我负责生孩子、你负责疼也行啊。” 伍汉康向安楚一抱拳:“女英雄太抬举在下了!在下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待产室里的孕妇们用尽了方法来分散疼痛的注意力,可谓奇招百出、精彩纷呈。 安楚经过一个床位时,看到那张床上的孕妇正在和她的丈夫语音聊天。安楚也想和伍汉康聊天。她踱到自己的床位拿起手机,犹豫了半天又把手机放下了。 安楚深知自己的丈夫现在也许刚刚到达公司。公司的事情千头万绪,丈夫要尽快解决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工作,是无法分心的。 ------------ 006 包裹混在了一起 与时间赛跑的是人,大量的人! 时间不紧不慢地健步如飞,但是与它同场竞赛的选手们竟然还没有完全到场。全场的观众密切注视着赛场的战况,心中却已然料定了比赛的结果。 “伍总,别的快递公司都没有人手。”副总经理江岸向伍汉康报告。 这和伍汉康得到的情报是一样的。他在行业群里发的求救信息也石沉大海,收到的回复只有同行们的安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个时候大家连抱团取暖都做不到,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每一家公司只能各家自扫门前雪。 这无关世情冷暖,而是快递行业在春节期间面临的残酷现实。伍汉康失望之余,也报以理解。倘若这个时候别家找自己出人手帮忙,自己也是一样的爱莫能助。 时间越来越紧迫,而且时不时地来一场雨。在这样的天气情况下,从海城出发8个小时根本就开不到江城。 时间不多了,可是分拣依然是不紧不慢。 伍汉康真有一种想冲过去把传送带的速度调到最快的冲动,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蛮干。让这些不专业的分拣人员忙中出错,只会耽误更多宝贵的时间。 可是现在到哪里去找人?到哪里能找到传业的分拣操作工? 昨天江城封城的消息举国震惊。江城以外的城市人人自危。这个时候谁也不愿意出来做临时工,何况又是除夕。就算是穷疯了也不会在一年干到头的日子里再出来挣这份外快吧。就算是想出来挣外快,待在城市里送外卖不香吗?大年夜谁愿意跑到郊区的快递公司去做分拣? 行业群里还是没有消息,人力资源经理发来的消息也都是让人失望的——这家劳务派遣公司没人手,那家劳务派遣公司没人手…… 活儿都是人干出来的,现在连人都没有怎么干活儿? 伍汉康望着疲惫的江岸,知道他也尽力了。 伍汉康从地上拿起一件快递包裹,这个快递包裹不大,份量也不重,一只手就可以很轻松地拿起来。伍汉康把包裹上的运单看了看,又弯腰拿起另一件包裹看运单。这两件快递一个是发往江城的,就是客户要求明天8点钟必须送达的。另一个却是发往另一个城市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 如果所有的快递都是发往同一个地址,根本就不需要进行分拣,一起装上车尽快往江城送就可以了。即便不是发往同一个地址,发往同一个城市也算好。这样可以先把货送到目的地城市,然后在当地进行分拣。分拣出一批送一批。就算不能保证所有的快递都能按时送达,至少也可以按时送达一部分。 然而,最头疼的偏偏是发往所有方向的包裹全都混在了一起,而把所有的包裹都分拣好需要花大量的时间。 “发往别的城市的货也要求明天8点钟送达吗?”伍汉康问江岸。 江岸回答:“那倒不是。虽然那些也是加急件,但是时间没那么紧迫。” “如果时间赶不及的话,我们就把所有的物资全部发往江城,就地分拣,先保证明天8点前送到医院急用,然后再把别的地方的货从江城转发出去会怎么样?” 江岸想想说:“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我有两个担心,一是要查一查从海城发往江城,再从江城中转到别的城市,能不能达到客户的时效要求。更重要的是,江城是疫区,昨天刚刚封城。物资在江城中转还能不能出来也是个问题。” 江城接下来对于人员进出、物资进出是否还会有新的限制,谁也不确信。而且客户明确要求所有的物资都是加急件。不仅发往江城的物资是急用的,发往别的地方的物资也是同样。这批物资中的任何一件都不能耽误。 “那有没有解决的方法?”伍汉康问。 伍汉康其实在提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想到了江岸提的那两点问题,但他明知道这样做有难度还把这个问题提出来,是想看看江岸在他的启发之下有没有别的应对之策。困难已经摆在面前了,但是办法总得人去想。问题没有办法多嘛。 伍汉康拿这个问题问江岸,是因为江岸在快递运营方面比他更擅长。 伍汉康是个空降下来的干部,擅长企业的经营管理,但是对于快递的运营细节并不是很专长。而江岸却是从快递员干起,一步一步干到快递公司市级公司的副总经理的职位,是个实打实的快递运营行家。 现在这个快递运营行家江岸面对伍汉康的询问,并没有马上作答。伍汉康也深知这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 伍汉康低头看着地上的物资。这批物资摊在地上其实也没占多少空间,但是每一个包裹都是一个小小的独立包装。看着并不多的物资,论件数来算的话其实数量还不少。 快递虽然也叫物流,但是快递因为运营的模式和物流有很大的区别,所以不特指的情况下,物流指的就是大物流,以示与快递的区别。 快递与物流的区别,从流程最前端的订单开始就完全不同。物流通常是一整批货一个订单,有可能一整辆车算一个订单,有可能十几辆车算一个订单。而快递不论批次,而是论件计算。 消费者如果从网上下单买20件同样的商品,对快递公司而言这算一个订单还是20个订单,就看商家贴了几张快递面单。 一般来说为了节省快递费,商家会将发往同一个地址的20个订单用一个快递面单发,当然其前提是商家得把20件商品全部放进一个包裹内,这样对快递公司而言20件货就是一个订单。但也有商家把20件商品贴20个面单的情况,对快递公司而言那就是20个订单。 通常情况下前者居多,但有时候也会有后者的情况出现。今天碰到的情况就属于后者。看来这个客户为了赶紧往江城发货,并不介意快递费用的问题。对快递公司而言这样发货虽然赚的钱更多了,但对分拣是一个大考验。 这批物资的小包装虽然数量不少,如果按照平时的工作效率早就分拣好了。可是今天…… 伍汉康望向面前的传送带。每一条传送带上工作的人员都非常努力、非常勤勉。在这种情况下,懈怠是无处立足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清楚他们面临着什么样的情况,他们担负着什么样的职责。 尽管他们对分拣快递并不是很专业,但是他们每一个人却是无与伦比的敬业。不,这不是敬业,而是在争先恐后地与时间赛跑,为了远方饱受病魔折磨的同胞,为了挽救无数的生命。 伍汉康正要对江岸说话,眼前突然一黑。 ------------ 007 停电了 眼前的一黑让伍汉康心里一沉,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不是急火攻心出现的身体不适。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是自己身体状况有问题,而是分拣中心停电了。因为分拣中心外面的灯光依然亮着。那八字红色的字未曾有半点儿迷离,未曾有半点儿犹疑。 偌大的分拣中心里面,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巨大而恼人的嘈杂声突然消失,反倒让人产生了此许不适感,仿佛有只手刻意按住了人们的耳膜不让它产生振动。 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啊!怎么还会发生这一出? 伍汉康内心不住地哀叹! 屋漏偏逢连夜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多灾多难!喝凉水也塞牙放屁都砸脚后跟!多事之秋! 墨菲定律还真不是开玩笑的…… 伍汉康忽然发现碰到这样的情况,自己的词汇量还是挺大的。完全没有任何不知道如何描述而产生的黔驴技穷的感觉。 这就像气愤、悲恸到了极点的人反而会不由自主地仰天大笑一样。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这种情况就是! 伍汉康和江岸一边往分拣中心外面走,江岸一边在给分拣中心的管理人员打电话,问情况。 “……还是那个总电闸的问题?发生火灾之后不是让人修过了吗?”江岸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看伍汉康。 伍汉康也看看江岸,一言不发,苦着脸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一起过去查看下情况。 伍汉康跟着江岸来到出故障的地方。自从他从妇产科医院赶到分拣中心,伍汉康都没有抽出时间来看看火灾发生的现场。 现在到了现场一看,其实情况比他在电话里听到的要严重许多。被烧毁的并不是分拣中心的顶棚,而是分拣中心旁边的设备间的顶棚。分拣中心的总电闸,就在这个设备间里面。 设备间的顶棚烧损的部分确实不大,但是顶棚的残渣掉下来,使整个屋子一片狼藉。 这间屋子里的所有设备上全是灰蒙蒙的一片。这里的每一台设备都关系到分拣中心的正常运转。到现在这些设备没有出问题已经算是万幸了。 一个电工正在梯子上加紧维修。 “怎么样?”伍汉康焦急地问。 “电闸里面的一个元件坏了,得换一个。”电工说,“咱们这里没有库存了,刚才发生火灾的时候已经派人去拿了。” “那要多久?” “大概还得半小时。” “半小时?”伍汉康转向江岸,“咱们等不了那么久。赶紧用备用电源。” 然而接下来面临的情况依然不乐观。 分拣中心的备用电源用的是柴油机发电设备。但快递公司的分拣中心也并不是那种对时间要求那么紧迫的单位,而且海城市的电力系统非常稳定。备用电源近几年来除了正常维护外都没有启用过。 电工和在场的所有人都对备用电源设备不熟。江岸一边让人打电话联系工程部的人,一边让电工按图索骥。 伍汉康对江岸说:“咱们这样干等着可不行!这一晃又浪费了10分钟。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弄好。赶紧安排人工分拣吧。” 江岸点点头,向分拣中心跑去。他要把所有的人员从分拣线上撤下来,进行人工分拣。 其实用传送带分拣也叫人工分拣,但毕竟还是借助了一些设备。 而完全的人工分拣不仅是对分拣技能的考验,也是对体力的考验。 因为用传送带分拣快递的话,快递包裹会沿着传送带自动往前走。包裹走到了分拣格口之后,分拣员只需要把包裹用手推到对应的格口里面去,包裹就落到格口下面的口袋里去了。非常省心省力。 但是完全人工分拣就意味着分拣员不仅要搬起快递包裹,而且还要跑一段路,把这些包裹分别放到不同的分拣笼里面去。搬起,跑动,放下,返回。如此反复。 为了保证工作效率,分拣员通常会采用抛投的方式把快递包裹抛到几米之外的分拣笼里。这样可以节约往来跑动的时间。 但是采用这样的方式是无法用优雅、文明这样的词汇来形容的。其结果就是被消费者认为是暴力分拣,从而引发媒体曝光和网友的关注。 当然,电商的商家和快递公司为了保障快递包裹被抛投后不受损,其实是在包裹中放了多层包装材料用于避震的。但过度的包装又常常会被消费者认为浪费资源、不注重环境保护,从而再次引发媒体曝光和网友的关注。 总之要保证时效就不得不简单粗暴,要文明优雅就无法保证时效,快递公司左右为难。 但这个问题并非没有解决方案。传送带等设备就是应对之策。一方面避免了暴力分拣的出现,另一方面也能体现对一线员工的关爱。经济条件更好的分拣中心、转运中心会投资自动化分拣设备,这样就真的避免了人工分拣从而实现了分拣的自动化。 伍汉康的这个分拣中心用的就是传送带这样的分拣设备。现在因为停电导致所有的设备不能使用,从而回归到最原始的人工分拣方式。 由管理人员、客服人员、财务人员、人事行政人员组成的分拣团队的主力队员们,平时主要进行的都是脑力劳动。四体不勤的他们在分拣线上劳动一个小时后,许多人体力已经透支了。 现在还要让这些精疲力尽的人们离开传送带去进行人工分拣,这就像军队的文职人员连枪支都不配备,塞把菜刀、棍棒就让他们往战场上冲一样。 伍汉康观察了下,分拣的人里面除了几个分拣员外,也就是几个司机和保安的战斗力强一点儿。 伍汉康内心在煎熬。 “11点钟之前务必完成分拣!”这是他半个小时前对所有员工下达的死命令。 现在离11点还有1个半小时。物资只分拣出了一小半。 时间如此紧迫,按当前的分拣速度1个半小时都悬得很,现在竟然还要用效率更低的人工分拣方式操作。其结果可想而知。 况且,即便是11点钟把物资全部分拣好发车,都未必保险。 从海城开到江城,再送到市区的医院,路上至少需要8个小时。路程中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所以至少要预留一个小时的时间。要明天早上8点送到的话,今天夜里11点必须发车。 发车时间万万不可推迟。 又是通宵开车,天气又不太好,这预留出来的一个小时是否充足?伍汉康和江岸心中着实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让他们更没有把握的是,11点之前能不能把这些物资分拣好。 ------------ 008 这批货是怎么来的 伍汉康把总经理办公室主任秦川阁叫来,让他继续催人返岗。 秦主任对伍汉康说:“有的人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我们要求11点钟分拣完发车的话,他们来了也赶不上!” “赶不上也得来!”伍汉康没好气地说。 想当年自己是个多么文质彬彬、温柔恭顺、贤良淑德的文明青年。自从当了海城市公司的总经理以后,文明礼貌、待人谦和这些品质和自己渐行渐远。想把事情做好,有时候心平气和根本不管用,就得简单粗暴。 伍汉康看了看手机里的行业群,求援消息还是没有任何反馈。伍汉康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准备脱了外套加入分拣大军和大家一起操作。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伍汉康把手机又掏出来一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 “安楚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进产房待产了。”伍汉康的信息刚回复过去,母亲的视频聊天就发过来了。 “来,看看爸爸。”伍母这话是对伍汉康的儿子说的。 伍汉康看到儿子把一只小胖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向他一边招手一边奶声奶气地喊:“爸爸,我要玩车。奶奶不让我玩。” “宝宝,怎么现在还不睡啊?”伍汉康问。 “我要和妈妈睡,不和奶奶睡。”儿子要从被子里坐起来,被旁边的一只大手摁住了。伍汉康听到母亲对他儿子说:“小心冻着我的小乖乖。你就在被子里好好躺着,别动。” 母亲嘱咐完孙子,把手机转了个角度,和伍汉康聊天。 伍母问:“你现在在医院里吗?怎么你那边这么黑?” 伍汉康回答:“我现在不在医院,在公司里。” “啊?那……安楚一个人在医院?” “是的。” 伍母生气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让安楚一个人在医院生孩子?” “妈,公司里有急事。我必须得赶回公司处理。” “公司里有什么事能比你老婆生孩子还重要?” 伍汉康说:“哎呀,总之事情很紧急。我还在忙呢。不说了。” 伍母不依不饶:“你忙什么忙?这个事情要是安楚的爸妈知道了,他们可饶不了你。我这个当婆婆的也脱不了关系。女人生孩子,婆婆、老公各忙各的,把她一个人扔在医院里都没有人管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是在救人。” “你能救什么人?你救别人,你老婆不是人?” 伍汉康看了一眼正在忙分拣的人群说:“哎呀,妈,您就别说了。我这里事情多,忙不过来。不说了!不说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样?” “好了,不说了!”伍汉康关掉了视频聊天。 他给妻子安楚发了一条消息问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然后把手机重新往兜里放。脱外套的时候才想起来,挂掉视频聊天的时候都忘了和儿子打个招呼。 尊重孩子是安楚对伍汉康提出的家规。出门要和孩子道个别,回家要和孩子拥抱。孩子越小,就越注重仪式感。对孩子的心理建设十分重要。 儿子把自己的视频聊天挂断了,伍母很不高兴。她一只手摁住又想趁机逃离被子束缚的孙子,另一只手给安楚发微信。打了几个字都没成功,只好删掉,改用语音。 “喂喂,安楚,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刚才问了汉康,他说他跑公司去了。” 安楚刚回复了伍汉康的微信,看到婆婆发来的语音,就把回复伍汉康的内容直接转发给了婆婆:“我很好。还在等开指。” 伍母问:“你一个人在医院生孩子的事,你爸妈知道吗?” 安楚回答:“没跟他们说。” “哦。孩子,你真是受委屈了!” “没事的。妈。放心吧。宝宝已经睡了?” “还醒着呢。”伍母加大了摁住孙子的力度。还好安楚发的是文字信息,要不然孙子听到妈妈的声音又要起来闹,“要不,我现在到医院来陪产吧。” “别别!您可千万别来。现在疫情很严重,家里又没有小朋友的口罩。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生,照顾宝宝更费事。你们还是在家里待着更安全。” 伍母听媳妇这么说,只好安慰她几句才放下了手机,继续哄孩子睡觉。孩子闹着要奶奶讲故事。伍母心不在焉地把故事讲得乱七八糟。嘴里讲着故事,心里却还在想着媳妇一个人生孩子的事情。 伍母一方面担心媳妇日后的抱怨,一方面担心亲家现在的抱怨,但更担心的是媳妇的安危。 生孩子可不是小事情啊!放在过去那可是两条命。现在医疗水平高了,生孩子已经不会再威胁生命了,但是处于痛苦之中的女人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亲人的安慰。 家属又不能进产房,为什么很多家庭倾巢而出地都跑到产房外蹲守着? 丈夫啥忙也帮不上,为什么还会特许丈夫进产房里大眼瞪小眼无所事事地添乱? 这不都是为了给产妇一个心理安慰吗? 现在倒好,媳妇竟然一个人在医院里生孩子。不是说好的儿子全程陪护,让自己安心在家带孙子的嘛。不行,我得去医院! 伍母想到这里,把讲了一半的故事停了,拍了拍孙子说:“想不想现在去找妈妈?” 孙子没反应。 伍母又拍了一下,孙子还是没反应。 伍母把夜灯打开一看,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伍母坐起来把上衣穿好,然后摸摸孙子的脸,想把孙子弄醒。 7点多就把孙子骗上床哄他睡觉,哄了两小时都没哄睡着。现在不想让他睡,他反倒睡着了。瞧这事弄得。 “这批物资到底是怎么到我们这里来的?不是应该直接发到总部的吗?总部的转运中心既有足够的分拣人员,也配备了最先进的自动化分拣设备。都是专门处理这一类加急件的。”伍汉康一边分拣一边问江岸。 江岸把手里的快递包裹送到分拣笼里,再跑回来对伍汉康气喘吁吁地说:“刚才我已经查清楚了。接单的是新桥县公司的一个业务员。那个业务员来公司的时间不长,刚好和这个发货的客户是老乡,所以接下了这个单子。接到单子倒是好事,但是他把产品弄错了。” 伍汉康很奇怪:“这个产品怎么会弄错呢?业务人员按道理对我们的快递产品很熟悉啊。只要产品选对了,后面对应的流程都是自动的。” “如果在平时选错了产品其实问题也不大。因为如果把时效设置好,时效件和加急件区别不大。但是在春节期间,这个区别就大了去了。你也知道春节期间其实是不存在时效件的。春节快递公司的员工都放假了,所有的时效件都是按普通件的流程走。我们的收费也是按普通件来收。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伍汉康一听就明白了。时效件分为当日送达、24小时送达、48小时送达、72小时送达,还可以约定具体日期具体时间段的所谓定时送达等等。这是快递公司提供给客户的定制化的产品。 时效件和普通件相混淆的情况在平时是不会发生的,因为两者的流程完全不同。即便是业务人员把流程弄错了,当他在公司的内网上填报流程内容的时候也会碰到让他选送达时段的选项。这个选项是必填项,业务员选好了,就自然区分是普通件还是时效件了。 另外一个明显的区别是时效件和普通件的价格差异。老客户基本上对于不同快递产品的价格了如指掌。你一报价格,他就知道到底是24小时送达还是定时送达的产品了。 无论是电商行业还是快递行业,价格的敏感度极其高。绝对不会在价格上出任何纰漏。 然而,恰恰是碰到了春节这种特殊情况。时效件和普通件的流程相同、价格相同,不管发哪个产品,其结果是完全一样的。 唯独加急件是个例外。 就在伍汉康和江岸说话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惊呼。 ------------ 009 多么可爱的一群人 这声惊呼吓了两人一跳。 这个晚上令人惊吓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桩两桩了,伍汉康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儿承受不了。他抬头问:“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晕倒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伍汉康和江岸赶紧跑过去一看。躺在地上正在被人抱起来的,正是那个叫骆嘉珊的人事经理。 骆嘉珊这个时候已经清醒了,睁开眼睛茫然四顾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伍汉康对一个女同事说:“你赶紧扶她去休息一下。” 说完又掏出车钥匙吩咐秦川阁:“我的车后座有一床被子,你去拿来给她盖一下。让她躺着休息。” 骆嘉珊这个时候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是失去意识了。她从同事手里挣脱出来说:“伍总,我没事儿。可能是刚才跑得太快了。慢点儿干就行了。” 伍汉康说:“慢点儿干也不行!你得赶紧去休息。别活儿没干出来,把身体给弄垮了。” “真的不用休息。现在人手这么缺,不抓紧时间干活儿的话,11点钟怎么才能发车啊?” “不用了。你在这儿也是碍手碍脚的。”伍汉康又指挥扶她的女同事,“赶紧扶她去休息吧。” 什么叫碍手碍脚的? 骆嘉珊对这个日益脾气火暴、说话不留情面的总经理恨得咬牙,可又无可奈何。 女同事刚把骆嘉珊扶到办公楼,秦川阁就把伍汉康车子里面的被子取来了。两个人把骆嘉珊扶到二楼的一个会议室里,让她躺在一个长沙发上。 女同事要去找纸杯子给骆嘉珊倒热水,给骆嘉珊把被子掖好就出去了。 秦川阁见女同事走了,伸出手摸着骆嘉珊的脸怜爱地问:“珊珊,你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川川,你不用管我了,你先去忙吧。”骆嘉珊说着,把手伸出来握了握秦川阁的手。 “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我先躺会儿。如果需要的话我再叫你。你快去吧,时间已经很紧了。” “好的。”秦川阁说着,回头向会议室的门看了一眼,俯下身飞快地吻了一下骆嘉珊的嘴唇,“我先下去了。你好好休息下,千万别动!乖乖的。” “嗯。”骆嘉珊点点头,冲秦川阁摆了摆手,让他快走。 骆嘉珊等秦川阁走了,又喝了女同事给她倒的热水,感觉精神好了一些了,就拿出手机来继续联系劳务派遣公司和兄弟公司的人事经理。她几乎是哀求着他们支援人手。就算没有多的人手,能派一个两个来也行啊。 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的会议室中映出一张白皙的脸。那是一张充满期待的脸,是一张充满对疫区人民关切的脸,是一张无比美丽的天使般的脸。 然而,纵然这是一张天使般的脸,但每一次睫毛的闪动都表露出这位天使的失望。人,真的一个也来不了。 在除夕这个阖家团聚、热闹非凡的日子里,迅电快递的海城分拣中心里人却偏偏少得可怜。人都哪儿去了? 秦川阁从办公楼回到分拣中心的时候,伍汉康正和江岸在给分拣人员分组。 “秦主任,你来负责安排人员休息。”伍汉康看到秦川阁回来了,给他分派任务。 秦川阁刚过来,还不明白安排人员休息是怎么回事,他没接话。 伍汉康转过身接着对众人说:“劳逸结合,磨刀不误砍柴工,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吧?我们的确是在赶时间,但是如果带着疲惫劳动的话,工作效率肯定快不起来。所以我和江总商量了一下,所有的人员分成四组。三组工作,一组休息,每组休息10分钟。” “真的不用休息。我们顶得住。”人们口里说着话,手上却一点儿也不懈怠,依然紧张地分拣着。 “必须得这样。骆嘉珊已经撑不住倒下了,我可不希望再倒下另一个。”伍汉康虽然说着话,也和众人一样手里不停歇。 “要不把女同事先撤下去吧。我们男的顶着。”另一个人提议。 “为什么女的要撤下?你们男的能干,我们也能干。”一个女同事接话。 “疫区的医护人员拿着自己的生命在赶时间,我们只是拿自己的体力来赶时间。辛苦些怕什么呢?那些医护人员倒下后也许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我们倒下后喝碗姜汤、睡几觉就恢复过来了。我们什么也不在乎?”说话的这个人口才比他们的总经理伍汉康还好。 这是多么可爱的一群人啊! 之前怎么我没发现他们像今天这么可爱呢? 伍汉康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你们都听话!” 说完了他自己都后悔。意思是这个意思,但表达的语气怎么这么暧昧呢? “伍总,你别说了。我们都在干活呢。就你一个人在那儿浪费时间!” 刚才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 伍汉康听了气得没话。咦?倒成了我浪费时间了。这家伙! 这群平时显得弱不禁风的闺秀和文质彬彬的秀才,此时都摇身变成了女汉子和真汉子。 劳动热情可谓是空前高涨。 “这样可不行啊。”伍汉康走近江岸商量对策。 之前他们商量如何提高员工的劳动热情、工作效率。现在他们又地商量如何打消一部分员工的劳动热情。再也没有比这更具讽刺意味的事情了! 两人商量好了,伍汉康又对忙着分拣的众人喊话:“我和江总商量了一下,要不这么着。我们不是还有同事正在往公司里赶嘛。新到一个人就替换一个人下去,女士优先。这样安排怎么样?” “这样安排还凑和。”大家终于同意了。 我下个命令还要看你们的脸色。到底我是总经理,还是你们是总经理? 伍汉康苦笑着摇摇头。 人在陆陆续续地赶来,但来的人数不多,来的频率也不高,替换下去的人也十分有限。 人数虽然还是和之前相同,但毕竟新来的人和被替换掉的人的体力是完全不一样的。只是这种新陈代谢太慢了。 形势依然十分严峻。 在这一轮新的劳动竞赛中,那几个始终一言不发的分拣员、司机和保安保持着不败的战绩。他们似乎有着无穷的精力和体力,依然健步如飞。 伍汉康每看他们一眼,就觉得身上一股不屈的气势凭空而生。 ------------ 010 实验的小白鼠 伍汉康也很久没有从事过这种高强度的劳动。以前他还利用闲暇时间呼朋唤友的去踢球。自从当了海城市快递公司的总经理之后,根本就抽不出空来踢球。那些球友们早就把他拉黑了。 伍汉康觉得再跑几趟的话,自己也要晕倒了。以前实习的时候没什么感觉,正儿八经地干活才知道,搬快递不是最累的,前后跑动才是最累的。也不是累,而是晕。跑几步,把快递包裹扔下,再转身跑回来取另一件快递包裹,转身再跑几步。频繁的转身带来强烈的晕眩感。 这些快递一看包装就知道不经摔,所以切换到人工分拣之后,江岸就第一时间下令不许抛投。不许抛投的结果当然就像驴子拉磨一样,转一圈又一圈。 伍汉康又尝试了下这一圈往左转,那一圈往右转。稍微好一点儿,但是也不明显。 头晕得厉害。这是年纪大了的标志吗?伍汉康不知道。 就在所有人都感觉快撑不住的时候,终于来电了。也不知道是总电闸修好了,还是备用电源终于启动了。 欢呼声中,江岸重新组织大家回到分拣线上。 分拣的速度终于提上来了,但是时间也越来越紧迫了。 伍汉康经过江岸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 江岸点点头,把传送带上送来的一件包裹上的面单看了看,推进了面前的格口里。 伍汉康和江岸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伍汉康被任命为迅电快递海城市公司总经理的时候,江岸也刚刚调到海城市公司来担任副总经理,给伍汉康当副手。 伍汉康进入快递公司的时间并不长。按道理讲,以伍汉康的年纪和资历是当不上迅电快递市级公司的老总的。但是公司在面临行业快速发展、公司人才断层的压力下,决定破格提拔一批有学历、有想法、敢打敢拼的年轻干部。 按总裁的说法,现在公司的主要管理人员都是当年跟他一起打拼出来的老人。大家都是凭着一起创业的老资历和在公司的人脉才坐上目前的位置的。 当公司的营业收入只有几百万几千万元规模的时候,他们的管理能力还跟得上。可是现在公司已经快速发展到几百亿的规模了,他们还有那个水平吗?连我自己都怀疑自己的水平。所以我在不停地学习,但是我不能保障所有的人都像我一样在压力下保持学习精神。 伍汉康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破格提拔的年轻干部中的一位。这些干部被选拔到了公司不同的岗位上,伍汉康等寥寥数人可以成为市级公司的一把手,说明总部对他是寄予了极高的期望的。 当然伍汉康自己也知道,他目前还只是一个公司进行管理改革的小白鼠。干得好自然是平步青云,干得不好的话在这家公司的好日子也就算熬到头了。实验失败的小白鼠不都是非死即伤吗? 伍汉康上任之初面对的形势极为艰难。首先是经营难度非常大。海城作为一个特大城市,虽然有各种优势资源,但是也面对着更为挑剔的客户和更精明的加盟商。这种猫鼠游戏极为考验智商和情商。稍有不慎就会无端地陷入深渊。用同事的话讲,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这句话是典型的所谓话糙理不糙。破格提升对晋升者本人是一种荣耀,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煎熬。 海城是公司早期经营的根据地之一。海城公司藏龙卧虎,有不少人当年是随着老板打江山出来的。他们中的很多人职务虽然不高,但在公司里的话语权却不低。 海城公司的老总一向都是由公司的元老来担当,所谓“定海神针”是也。即便是定海神针,大多数情况下也定不住。老总是每隔一两年换一个。个别人是因为另有任用而离开,但大多数人是怆然离去的,颇有些英勇一生结果落得晚节不保的意思。 把伍汉康扔到海城公司来,既是对他的信任,也有那么一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反正海城公司也没有几个人能管好,就把这只小白鼠扔进去吧。万一呢,是吧? 和前任那些元老比,伍汉康只是个在公司一点儿根基也没有的毛头小伙子,谁会心服?况且,伍汉康虽然对企业经营管理有一些心得,但是快递业务并不是他的专长。他感受到的压力不是一点儿大。 好在公司任命江岸当他的副手。江岸是从快递员一路干上来的,完全可以弥补伍汉康在快递业务上的短板。公司安排他们两个人搭档显然是动了不少心思的。 伍汉康虽然早就认识江岸,但是也只是因为江岸到总部开会的时候打过几个照面,两人并不熟。 江岸和伍汉康在业务和管理技能上是互补的,但他和伍汉康在公司的地位却是相同的。伍汉康是公司招聘进来的新人,江岸也是一年前从其他快递公司跳槽过来的,也是迅电快递的新人。唯一的优势是江岸以前就在海城市公司干过一年,混了个脸熟。 伍汉康和江岸的组合,从一开始就被公司无数人反对。一个是屁都不懂,说好听一点儿叫能力不足。一个是从敌人那边投诚过来的,说好听一点儿叫忠诚度欠佳。一个不能干,一个不忠诚。把这么重要的海城市公司交给他们。总部那帮人怕是疯了吧? 伍汉康和江岸两个难兄难弟在海城市公司,就像是两头狼领着一群老虎一样的感觉,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是总部的任命,大家虽然不服但也没办法。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两人的笑话,巴不得他们早点儿滚人。海城市公司是什么地方?老子的卧榻之侧安容他人安睡? 海城市公司从上到下抵触情绪虽然浓,但也不至于和这两个人对着干,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去做的。也不用做什么额外的事情,海城市公司的经营难度和众人在总裁面前说的风凉话,就足以把这两个家伙赶走。 不过,大家还是看走眼了。没想到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伍汉康和待人谦和、见人一副笑的江岸做起事情来却是雷霆万钧。没几个月就把海城市公司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安抚好了。他们用的方式很简单,提高经营业绩。 在以结果为导向的市一级公司的排名中,经营业绩处于全公司中下水平的海城市公司在伍汉康来了之后很快就冲到了前十名的位置。只要安全生产保持到除夕,那么前十名的位置就坐实了。伍汉康向管理人员承诺的安全奖也能到手。 今天晚上的一场火灾让这个安全奖泡了汤,其实大家的心情还是有些抑郁的,但是这样的心情并没有影响高涨的劳动热情。和疫区前线那些抛家弃子的一线人员相比,损失点儿安全奖又算得了什么?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团结的力量。 伍汉康一边分拣一边感慨。 这个时候伍汉康的手机响了,他以为是妻子安楚发来的信息,但却不是。是堂妹伍珞璐发来的。 “哥,嫂子生了吧?” “还没呢。还在待产。”伍汉康回复。 “等着你的好消息。ってね!” 伍汉康虽然不认识最后的几个字,但是以前伍珞璐也给他发过好多次,所以知道那是“加油”的意思。 ------------ 011 江城,加油 伍珞璐回复完堂哥伍汉康的微信,正准备俯身继续收拾地上的东西,她的右肩被人拍了一下。伍珞璐的头往右一扭,一只手指顶到了她的脸上。 “美奈子さん!(美奈子)”伍珞璐对美奈子很无奈。 又玩这种小孩子玩的恶作剧。 “哈哈哈。努努桑,你现在回学校吗?”一个漂亮女孩从伍珞璐身后转出来问。 “えーと、私の名前は努努ではなく、珞璐ですよ。(呃……我的名字不是努努,是珞璐。)” 离美奈子不远处的忠犬八公狗的雕像前,黑压压地站着很多人。这里似乎是集中了整个东京一半的等人的人。 忠犬八公忠诚地等着主人回来,一直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所以人们在涩谷车站前塑了这只狗的雕像。这里也就成了人们等人的最佳场所,取像忠犬八公一样忠诚等待的寓意。 美奈子因为伍珞璐指出了自己发音不准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はいはい。いま、学校に戻るでしょうか?(好的好的,你现在准备回学校吗)” “そうよ。(是啊)” “じゃあ、一緒に学校戻りましよう(那我们一起回学校吧)。努努桑,啊不对,珞璐桑,我们还是说中文吧。要不然我根本没有练习中文的机会。” “你中文那么好,说话口若悬河的,还需要练习吗?” “你说什么?口什么河?” “哈哈哈。口若悬河。”伍珞璐特别喜欢说一些美奈子听不懂的成语、歇后语来逗她。 美奈子认真地拿出手机把伍珞璐的这句成语记下来。她的手机里记的成语绝大多数都是从伍珞璐嘴里听来的。她其实一直搞不明白,别人说的中文怎么都听得懂,这个努努桑说的很多词汇都是头一回听到。 一开始美奈子以为伍珞璐说的是方言,类似于日本的很多地方俗语。如果两个仙台人或者北海道人说当地的俗语,东京人也是听不懂的。 后来美奈子认真地查了一下,伍珞璐说的词汇竟然都是很“高级”的词汇。每次当美奈子说中文的时候说出几句那种很“高级”的词汇时,总能博得一片喝彩。 美奈子也十分得意身边有伍珞璐这种经常能说“高级”词汇的朋友,当然也会以更大的热情投入词汇的学习中。 伍珞璐也因为要延续这种恶作剧,当然也会以更大的热情来讲更多的成语、歇后语。每当想到一个有趣的词汇,她都想在美奈子身上试一下,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吗?去学校干什么?”伍珞璐问美奈子。 东京本地的学生一般很少住校。美奈子的家在目黑的高级社区里,从涩谷回学校的话和回家的方向正好相反。 美奈子一边帮伍珞璐收拾东西一边回答:“你们不是要从网上采购口罩之类的嘛。我去给你们帮忙。” “不用了。等下你回家连终电(末班车)都没有了。” “没关系。终电没有了,我还可以打出租车。” “那太好了。”有人愿意陪着自己回学校,伍珞璐还是挺高兴的。 这时一个穿着表演服装的女孩从人群中钻出来问伍珞璐:“珞璐,你现在准备回去吗?” 伍珞璐点点头。 “那你帮我把东西拿回学校吧。”女孩递给伍珞璐一个双肩包,然后脱掉身上的表演服,塞进了双肩包里。 伍珞璐问:“你不回学校吗?” “我晚上还要打工。” “啊?刚跳完舞,又要去打工?” “那怎么办?不打工我喝西北风啊。”女孩说着,冲伍珞璐和美奈子扬了扬手,向十字路口走过去。 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美奈子问:“她是不是经济条件有点儿……不太好?这么晚还去打工?” “好得很!”伍珞璐回答,“家里超有钱。” “啊?” 伍珞璐解释说:“她不想要家里的钱,要自食其力。” 听了伍珞璐的话,美奈子表情有些复杂。 “走吧。”伍珞璐把东西收拾好,对美奈子说。 两个女孩又向其他几个还在收拾东西的女孩打了个招呼,然后结伴进了涩谷站。 东京气温虽然不低,但是风很大。 检票口的风尤其大。伍珞璐把交通卡往检票机上一拍,下意识地把衣服裹了裹,对美奈子说:“你这样光着腿,真的不冷吗?” “当然冷。但是习惯了。” 伍珞璐很佩服这些日本女孩,零下十度都可以光着腿在户外站着。要是觉得冷了,她们就把腿弯着在原地跺跺脚,但还是倔强地光着腿。 看上半身是冬天,看下半身却是夏天。 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加条秋裤。 美奈子伸出一只手指往伍珞璐的方向一弯说:“是你自己太夸张了,包得像饺子一样。” “饺子?哈哈哈。不是包得像饺子一样,是裹得像粽子一样。”伍珞璐纠正。 “啊——我心里想的是粽子,结果说成了饺子。哈哈哈。” 两个女孩上了往池袋的方向开的山手线电车。电车上人满为患,两个人挤到人比较少的车厢的连接处附近站着。 两个女孩刚说了几句话,坐在她们对面的一个老太太抬头对她们说了一句什么话。两个人光顾着聊天,没听到她说什么。 美奈子以为她嫌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大,赶忙道歉:“すみません、お邪魔しました。(不好意思,打搅您了)” 老太太摆摆手,拿手指了指美奈子手里的东西。美奈子低头一看,那是刚才在涩谷站前跳街舞募捐的时候用的海报,上面分别用两种语言写着同一句话: 江城、頑張れ 江城,加油 “募集ですか?(是在募捐吗)” “はい。(是的)”美奈子点点头。 老太太从她的路易斯维登手提包里掏出一个路易斯维登钱包,又从钱包里取出一万日元,递给美奈子。 美奈子一愣,赶紧和伍珞璐一起向老太太一边鞠躬一边致谢,这才收下她捐的钱。 老太太问美奈子:“贵方は中国の方ですか?(你是中国人吗)” “ううん。”美奈子摇摇头,指着伍珞璐说:“彼女は中国の方です。(她是中国人)” 老太太笑着对伍珞璐说:“頑張ってください!(请加油)” “はい、頑張ります!(好,一定加油)”伍珞璐向老太太郑重地鞠了一躬。 ------------ 012 货车司机 雨又开始下起来了,而且越下越大。 整个海城又一次被雨魔捏在了手心,肆无忌惮地蹂躏着。 一阵妖风呼啸而至,分拣中心四周的树木被妖风揪住了头发,杵在那里瑟瑟发抖。 “伍总,又下雨了。”江岸对伍汉康说。 “你说什么?”传送带的速度被调快之后,机械的噪音也随之大了起来。 江岸从传送带对面跨到伍汉康身边说:“下雨了。下得还有点儿大。” 伍汉康把手里的活儿交给附近的一个同事,和江岸一起来到分拣中心为货车装卸货的地方往外看。 “11点钟才发车,明天早上8点前要送达江城的医院。这样的天气,车也开不快呀。这个任务,能完成吗?”江岸忧心忡忡。 雨啊,你为什么不能消停点儿? 这是冬天,不是春天,也不是夏天。海城在冬天不是没有下过雨,但是也没有这种下法吧?还让不让人好好地过个年了? 伍汉康十分专注地看雨。 “你怎么不说话?”江岸问伍汉康。 “我说话有个屁用啊?又不是孙悟空,我说句话龙王就不往海城撒尿了?” 伍汉康在海城和这帮人相处一年来,性格变得暴烈多了,说话也变得粗鄙多了。 “大过年的,龙王估计是啤酒喝多了。时不时地尿一尿。”江岸笑着说。 “屁的喝多了。这明显是肾不好,尿频尿急。”伍汉康说完自己也逗乐了。 两人正在望天兴叹的时候,伍汉康似乎想起了什么。 “之前是不是有一辆货车开回公司了?大概一个小时前?”伍汉康问。 “货车?”江岸不明白伍汉康说的什么。 伍汉康打电话把秦川阁叫过来问了同样的问题。 秦川阁回答:“对啊。” “那个司机呢?” “司机?”秦川阁转头看江岸,“那个司机是庞海甲。” “哦,庞海甲啊。他在分拣线上。”江岸回答,也看了看秦川阁。 江岸和秦川阁都不知道伍汉康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对一个货车司机感兴趣。 “你把他叫来。”伍汉康吩咐江岸。 江岸给分拣线的管理人员打了个电话,很快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人从分拣线那边跑了过来。 “江总,你找我?” “是伍总要见你。”江岸向伍汉康介绍,“他就是庞海甲。” 这位叫庞海甲的司机这时才看到江岸后面站着的伍汉康,有些局促地等伍汉康说话。 伍汉康问:“庞师傅,一个小时以前是你在高架上开车对吧?” 庞海甲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在高架上开的小轿车并不多。庞海甲当时在高架上把伍汉康的车超了之后还在想:这辆车和我们公司老总的车还挺像的嘛。 现在看来,他超的车果然就是公司老总的车。 庞海甲有点儿紧张。不知道是因为他超了公司老总的车让老总不高兴了,还是因为在高架上飙车违反安全生产纪律被公司老总抓了个正着。 “等下如果派你送货去江城,你去吗?”伍汉康问。 “送到江城?没问题啊。只要是车能到的地方,让我送到哪儿都行。”庞海甲笑笑,大大地吁了一口气,说话的语气也不那么拘谨了。原来是领导向他派任务,不是要惩罚他。 “那好。你做一下准备,11点钟准时发车。” “好。” 伍汉康转身对秦川阁说:“分拣线上的工作就别派给他了。你给他安排个房间,让他好好休息一下。等待出发的命令。” “好的,伍总。”秦川阁说。 “不用,伍总。”庞海甲双手连摆,“真的不用。分拣的人那么少,我得帮着一起分拣。” “路上要开8、9个小时的车呢。安全起见,你必须得去休息。” “没事儿。我开车技术好!”庞海甲得到了公司老总的赏识,一时间十分意气风发。 “那也不行!”伍汉康不容他再说话。他担心的就是司机自恃开车技术好乱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越是没有敬畏之心,越容易出事故。 伍汉康又对江岸说:“你再选一个开车技术好的司机和庞师傅一起去,两个人轮流开车。现在让两个司机都抓紧时间休息吧。” 等江岸安排好司机,秦川阁就带着庞海甲走了。 江岸问伍汉康:“伍总,你认识这个司机吗?为什么要派他去送货?” “我不认识他,但是他是我见过的开货车开得最快的司机!”说着伍汉康向分拣中心的指挥台走去。 留下江岸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开货车开得最快的司机?这是个什么梗? 下那么大的雨,庞海甲还能在高架上把货车开到时速接近90公里。要不是高架上有限速,他那辆货车再加上一点儿助跑的话,估计都能飞到天上去。 在这种时间极其紧迫的情况下,这个司机绝对是“全村的希望”。由他开车,明天8点前把物资送到江城的医院肯定没问题。 送货的问题就这么轻松解决了,伍汉康觉得压力小多了。他爬上指挥台,一边在上面俯瞰传送带,一边拿出手机继续四处求援。 就算是送货的问题解决了,如果分拣速度提不上来,赶不上11点钟前完成分拣,那一切不都是白费吗? 微信的行业群里还是没有任何令他欣慰的消息。哪家公司都提供不了人手。伍汉康还抱着一线希望,然而一个同行发来的信息让伍汉康彻底打消了再在行业群里求援的想法: “伍总,这个时候谁都没有富余的人手给你用。我们和你们迅电快递一样,都要赶着把物资送到江城。” “你们也要往江城送货?” “是啊。和你们一样,我们也有物资急着往江城送。我早就在群里问过一圈了。大家都在督促自己的员工返岗呢。人手不足不是你一家的问题,是所有快递公司的问题。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想别的办法吧。” 原来整个快递行业在今晚都进入了不眠之夜。 快递人的不眠不休,不是为了坐在电视前等着春节联欢晚会的主持人声情并茂地说“爆竹声声辞旧岁,喜气洋洋贺新年”,不是为了和亲友们大战三百回合非搞个自摸清一色的大胡不可,快递人和今晚的许许多多各行各业的人一样,心系疫区,情牵群众,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尽心尽责。 无论他们到公司返岗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但当他们到达工作岗位上看到辛苦工作的同事们的时候,他们便毫不犹豫、不计得失地投入了这股洪流。 ------------ 013 战斗英雄又回来了 雨终于又停了。风依然很强劲。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白色塑料袋被风吹进了分拣中心,在上下翻飞。 很快,这只作怪的塑料袋就被人跳起来逮住了,团成一团扔进了装废弃包装材料的垃圾桶里。 从指挥台望过去,那一堆有待分拣好发往江城的物资看起来真的并不多。但是分拣的效率确实无法让人满意。 陆陆续续来到公司的人里,管理人员占了大多数,一线的快递员也有,但是专门从事分拣工作的很少。 他们按指令找江岸领了任务之后,很快就投入了工作。 伍汉康正要从指挥台下去,看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怎么是她? 伍汉康下到地面走到那人面前问:“你怎么来了?赶紧给我回去!” “伍总,我已经休息好了。身体没问题。” “这怎么行!你刚才都晕倒了。” 这个人正是刚才人工分拣的时候晕倒的骆嘉珊。 “刚才晕倒是因为转圈转得太多了。现在不是来电了,又可以用传送带了吗?在传送带流水线上操作,不用转圈儿我就没问题了。要是传送带再出问题了我就回去休息。” “你还想让传送带再出问题?”伍汉康气得没话,“快回去!” 骆嘉珊不理伍汉康,径直向传送带走去。把伍汉康晾在那里直咬牙:看来我这总经理算是干到头了。今天在公司里说话一点儿也不管用。 骆嘉珊经过秦川阁的时候冲他俏皮地笑了笑,然后主动要求加入了其中一个分拣组。 秦川阁把手里的一件包裹推到分拣格口后,走到骆嘉珊身边小声问:“珊珊,你怎么来了?不要命了?” “你不要说得这么吓人好不好?什么不要命了。我已经休息好了。” “那……” “好了好了,川川,你别站在这里,好像咱们俩多亲密似的。”骆嘉珊向四周看了看。 “你不跟我亲密,还想跟谁亲密啊?”秦川阁笑着说,“算了,你要干就干吧。顶不住了去休息。知道吗?” “嗯嗯。”骆嘉珊点点头。 秦川阁走回自己工位的时候踩到两块铁板的连接处,把脚崴了。他抱着脚疼得直咬牙。还好没人注意到他。秦川阁忍着疼,尽量用正常的步伐挨到了自己的工位,踮着一只脚继续分拣。 分拣中心亮如白昼一般。也许是这些灯光刚才打了个盹,现在拼命睁大了眼睛,赞许地注视着下面忙碌的人们。他们中的很多人动作略有些机械,但是他们却保持着极强的战斗激情。 传送带也似乎被这股精神鼓舞着,奏着进行曲向前迈着步子…… 既然对到行业群里找人手的事不再抱有希望,伍汉康只好全身心地投入分拣工作中去。他只希望返岗的人越来越多,只希望大家操作熟练之后能把传送带调得更快一些。 海城市妇婴保健院的产房里。 安楚又半躺在床上重新做胎心监护。手机震了一下,她拿起来一看,是她母亲发来的信息问情况。 “我已经进产房了,在等开指。” “汉康呢?” “他在产房外面。”安楚知道自己生孩子而丈夫一家没有一个人到医院陪产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让母亲知道的。如果让她的父母知道了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安楚就无法想象接下来还会有哪种事情会发生了。 亲家之间最好是保持着“少见面,多送礼”、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所以向双方父母报喜不报忧是小两口必须具备的崇高品德。 “打汉康的电话没人接,发他的信息也没人回是怎么回事?”安楚的母亲继续问。 “估计是睡着了吧。呵呵呵。他今天也挺累的。” 安楚给母亲发完这一句,赶紧给伍汉康又发了条信息:“我妈要是联系你,你就说你在医院。千万别说你回公司了!” “啥时候生呢?”安母又问。 “应该快了吧。您不是说二胎很快的嘛,来医院几个小时了也没生啊。”安楚哥不敢对母亲说胎心监护不过关,这种事情说了也是平添担忧,又帮不上什么忙。 这句话发过去之后半天没反应。大概过了十分钟安母才回复过来:“我是说开指了之后就很快了。你不是还没开指吗?” 按照安楚对她母亲的了解,十分钟回复一条信息,这正是打一圈麻将的时间。 安楚的老家亲戚基本上都是扎堆住在一个地方,除夕这天晚上基本上都是开着电视拿春节联欢晚会当背景音效打麻将。 麻将不在输赢,重要的是让一家老小融入这个不分辈分、无论贵贱的游戏中。 安楚正要给母亲回信息过去,她父亲的信息又发过来了。安楚的父亲问得详细多了,而且回复信息的速度很快。看来要么是一直没有抢上麻将桌,要么是被哪个亲友给挤下桌了,所以才有大把时间关注安楚当下的状况。 安楚也十分理解自己的父母。他们远在天边,除了发几句话其实什么事也做不了。 安楚的父母一个月前刚刚来海城呆过一个星期,本来安楚的父母打算春节再到海城来看望安楚的,结果安父临时工作有安排,直到除夕当天才放假,高铁票退了之后就再也抢不到了。只好等过两天有票了再说。 护士进来了,安排一个孕妇进产房。生头胎的人都一个个进产房了,就她这个生二胎的还在待产室里待着。 快出来吧,宝宝!你再不出来医生和护士又要来吓唬我了。 不做胎心监护的时候肚子里的宝宝很活跃,还非常乐意跟妈妈互动。一开始做胎心监护,宝宝就秒睡了,怎么弄都弄不醒。也太淘气了。 在肚子里呆那么久了,不闷吗? 安楚无奈地望着对面床的孕妇。她好像生孩子跟玩儿似的,没见她有什么反应啊。不疼吗?安楚很怀疑那个看片子看的直乐的孕妇是不是跑到待产室里找个床位躺着休息的。 安楚看看手机,发给伍汉康的微信一直没收到回复,难怪妈妈说联系不上他。 ------------ 014 有件事被忽略了 确实没人联系得上伍汉康,因为他的手机没电关机了。伍汉康找了个充电宝,把手机放在传送带另一端的一个操作台上充电。 他已经断了向行业求援的念头,也没有必要再守着手机听最新消息了。当务之急是和所有的员工一起尽快把物资分拣完。 现在送货的难题解决了,就只差在11点钟之前把物资分拣完成就可以结束战斗了。 四体不勤的伍汉康在他这一组的劳动技能提升之后,尝试着大幅调快了传送带的速度。他想试试用传送带来倒逼操作效率的方法是否可行。不能总是让传送带去适应人的操作速度,而应该让人去适应传送带的运转速度。 传送带调快之后,一开始节奏有点儿乱。大家不是把面单看错了,就是面单没看错但是手却操作错了。 这一点很像伍汉康以前大学时代学吉他时的样子。左手按弦,右手拨弦。按和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动作,而且节奏也是完全不同的。一个大脑同时指挥左右手做节奏完全不同的两个动作,就像一手画圆一手画方一样,一开始十分不协调。但是练习过几次之后,很快就游刃有余了。 伍汉康不得不让人把这条流水线的传送带停下来,把分拣错的快递包裹整理一下,然后再次启动传送带。 这一次大家明显比刚才协调多了。偶尔分拣错的包裹先从传送带上扒拉下来,回头一并整理。几分钟之后分拣人员和传送带的节奏终于协调过来,达到了“人机合一”的至高境界。 这个方法确实是可行的! 伍汉康把这个方法告诉江岸,让他通知其他几组也尝试一下。和伍汉康这一组一样,其他几组磨合几次后很快也适应了人为调快的传送带的速度。 这个结果让伍汉康很兴奋。他兴奋的并不只是终于能够以更快的速度分拣物资,而是这种方式恰恰是一种管理的实践。人给自己设定的目标有多高,决定了人的努力有多大。 一个目标既不能让人随便就能碰得到,也不能让人无论如何也够不着。科学的目标设定得让人达到跳一跳就能够得着的程度。 人还在赶来的路上,传送带速度也提高了,11点钟准备出发的司机正在休息,时间还有1个小时。按照目前的进展,再加把劲拼一下按时完成任务还是有可能的。 一切看起来十分完美。 没有手机约束的伍汉康全身心的投入分拣工作中。这样全情投入的好处在于他个人的操作速度提高了。 但是这样的投入的另一个作用是伍汉康的大脑得到了转换。之前忙着在行业群里找人的念头清理出去之后,另一个念头油然而生了——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忽略掉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出现的,如果没有刻意去抓住它就会稍纵即逝。还好伍汉康抓住了它的尾巴,但是它很狡猾,身子扭扭又逃走了。伍汉康站在记忆的十字路口茫然四顾,不知道要往哪一条路追踪。 此刻的情景就像话到嘴边又突然想不起来要讲什么一样。这个念头就是挥之不去,可就是不知道是什么念头。 事情的进展不是挺好的吗?还能有什么事呢? 它肯定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它是件好事,伍汉康也不会如此费力了。 “伍总,效果不错啊。”江岸趁短暂休息时间过来跟伍汉康打个招呼。 伍汉康还在挖掘记忆中的那个念头。无暇跟江岸说话,只是冲他笑了笑。 “大家加油干啊!”江岸心情很好,站到一个高处大声向所有人喊话,“再拼1个小时就解放了。我知道大家今天晚上都很不容易。本来假期里各忙各的事情,结果又把大家都召集来干这些粗活累活。” 伍汉康感觉马上就要抓住那个念头了,结果不经意间又被江岸的喊话打断了。再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了。 江岸喊话的声音有点儿大,这个时候听着有点儿恼人。伍汉康只好先把念头放在一边,听江岸说些什么。 “有些人在陪家人看电视,有些人在亲戚家吃饭,还有些人在……哦对了,咱们伍总还在医院里生孩子……” 众人一片笑。 “谁生孩子啦?你讲清楚!”伍汉康笑着向江岸喊道。 “哦说错了,是嫂夫人今天生孩子。哈哈哈。” 江岸其实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为了给大家制造点儿轻松的气氛。之前的气氛实在是太紧张、太压抑了。 江岸继续说:“伍总说好了全程陪护的,结果把嫂夫人一个人扔在医院就来了……” “伍总的夫人真的一个人在医院生孩子?”一个女员工问。 “是啊。已经进产房待产了。”伍汉康回答,“不过还没生。咱们干到11点,完成了任务就收工。那时候赶回医院的话说不定正好能赶上呢。所以大家急,我比大家更急啊。” “那伍总还是赶紧去医院吧。”另一个女员工对伍汉康说。 伍汉康举起手臂握紧拳头说:“我要和大家奋战到底!” “这都什么时候了?唉。伍总夫人真可怜。”那个女员工感叹完,小声对她对面的一个女同事说,“他们男的是不是都这样?” 那个女同事不置可否。 伍汉康趁着短暂休息,去操作台那边看自己正在充电的手机。手机上提示的新消息还不少。 伍汉康看到了安楚发来让他别告诉她父母他不在医院的消息。他回复过去问安楚现在的情况。又给安楚的母亲回了一条消息,按安楚的吩咐撒谎说自己一直在产房外面等着进产房陪产。 聊天记录还显示伍汉康漏掉了自己的母亲发来的视频聊天。他刚给母亲发了个信息问有什么事,母亲的视频聊天就发过来了。原来是儿子不睡觉,要看爸爸妈妈。刚才已经收到妈妈的语音了,现在终于又看到了爸爸。小胖小子十分兴奋。 伍汉康只好长话短说,安慰儿子:“明天妈妈肚子里的妹妹就打开门出来了。过几天我们就把妹妹带回来陪你玩好不好?” “那妹妹要玩我的车吗?”儿子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辆车,抓在小胖手里向伍汉康挥舞。 “要玩。”伍汉康回答。 “我不要给她玩!”儿子把另一只小胖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牢牢地把他心爱的车抱在怀里。 伍汉康的母亲赶紧把被子扯上来给孙子盖住胳膊。 “哦,那就不给她玩。”伍汉康只好顺着儿子说。 儿子继续问:“那妹妹要吃我的cookie(饼干)吗?” 这一回伍汉康学乖了:“cookie都给你吃,不给她吃。” “不,我的cookie要给她吃。” 你这是跟爸爸玩脑筋急转弯吗? 伍汉康实在是没功夫和儿子玩这个游戏。要对付处于幼年叛逆期的孩子,需要无穷的智商和情商。伍汉康觉得在当下这么紧迫的情况下,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需要充值。 谁说急中生智的来着?自己都急得快要变痴呆了。 伍汉康赶紧安慰儿子几句,催他早点儿睡,又嘱咐了母亲几句,说自己马上事情就办完好了,之后赶到医院去照顾安楚。 失眠中的祖孙俩终于安心地挂断了视频聊天。 但是伍汉康却无法安心。那个念头始终在心头萦绕——到底是什么事情被忽略了? ------------ 015 东京塔 伍珞璐和美奈子从早稻田站下车,路过了一家摩斯汉堡店(モスバーガー、Mos Burger)。 美奈子说:“我们去吃点儿东西吧。” “嗯嗯。”伍珞璐点点头。 她们8点钟就去涩谷站前的广场上跳舞募捐,忙了3个小时,早就饿了。 摩斯汉堡是一种以大米为原料的汉堡。参考了汉堡的做法,但是做工完全不一样,口感有点儿类似饭团,是日本的独创。 伍珞璐也很喜欢吃摩斯汉堡。两人等餐的时候,美奈子问伍珞璐:“中国有摩斯汉堡的店吗?” 伍珞璐回答:“好像最近在一些城市也开了店铺,但是远远没有吉野家那么多。” “看来大家果然还是更喜欢牛肉盖烧饭啊?” “不是盖烧饭,是盖浇饭。”伍珞璐纠正。 “哎呀,我总是说错。这两个字看起来真的很像。”美奈子把手机拿出来看她的中文学习笔记。 餐上来的时候,美奈子捅了捅伍珞璐说:“你看,红色。” 伍珞璐看到美奈子的手机上是东京塔的照片。东京塔今天晚上亮的是红灯,这是东京塔特地为庆祝中国农历春节点亮的中国红。 美奈子拿了个调料瓶把手机支住,然后和伍珞璐一边嚼着汉堡,一边看点灯仪式的视频。 东京塔下,一千名小朋友共同放飞了2020只气球。 这些气球在换了红妆的东京塔上盘旋上升,将东京塔装扮得更具节日的气氛。 汉堡很快吃完了。两人拿好东西把围巾裹好就推开门出去了。 美奈子一只手扯着伍珞璐背后的双肩包让她带路,一只手举着手机还在看点灯仪式。现在正在进行中国传统的舞龙舞狮表演。 “舞狮子看着傻傻的,还是舞龙有意思。哈哈哈。”美奈子边看边点评。 “哎呀,快点走。冻死了。”伍珞璐刚才跳舞的时候出了不少汗,现在汗虽然干了,但是也架不住寒风总往身体里钻。 进了学校,风小多了。伍珞璐带着美奈子先去她的宿舍放东西,然后再去一位研究生师姐的自习室。 那位师姐的自习室空间比较大,所以这段时间大家就把那里当作了据点。反正老师近期也不到自习室去,大家相安无事。 伍珞璐和美奈子进自习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五六个人了。 “你们的舞跳得太好了!”见到两位舞蹈家表演归来,大家向她们致敬。 “好什么啊?节奏都乱了。不过,我们跳得这么难看,大家还纷纷掏钱捐款。可真是没想到。”伍珞璐找了把椅子瘫在上面说。 “那是你自己跳得难看啊。”从小学过舞蹈的美奈子很不服气。这个舞蹈表演的很多动作还是她教大家的呢。 一向表现比较谦和的美奈子今天这么快就反驳伍珞璐,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靠窗站着一个面带笑容的帅帅的男生。 他叫英武周。他不是本校的学生,而是伍珞璐上语言学校的时候的同学,在东京大学学法律。 英武周的情况,美奈子已经通过伍珞璐旁敲侧击地了解得比较清楚了。别的信息都不重要,只有一个信息是最重要的——他没有女朋友。这就足够了。 美奈子并不是今天这群人的主角,但是她却油然而生一股表现欲,于是把刚才坐电车的时候陌生老太太捐一万日元的事情说给大家听了。 “看来热心人真的很多呢。”一个女学生感慨。 “藤原先辈,这次募捐真的是超级感动。”伍珞璐对这间自习室的主人说。 这位叫藤原的师姐很小的时候就随着父母从中国的东北来东京了。她的日语说得比普通话要好很多,至少日语发音比较纯正,而她那普通话里总夹杂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口音。 藤原自己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来自东北哪个旮旯的。 伍珞璐经常唱着港版东北小调笑话她: “我滴老嘎—— 就住在那个屯—— 可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屯——” 藤原虽然常常故作生气状,但其实一点儿也不介意。在东京像她这样的人很多。 东京的华人确实不少,早年的华人基本上是在横滨、九州的一些港口聚集。现在东京市中心的池袋、上野这些地方也日趋中国化了。在那里中国八大菜系的菜馆、卖中国商品的店铺满街都是。 “口罩找得怎么样了?”伍珞璐问。 藤原摇摇头说:“供货的很多,但是量都太少了。我们也不可能去一家一家地收吧。” “这倒也是。而且就算是一家一家的收,那怎么收法呢?让他们寄到这里来?那快递费我们也承担不起啊。” “所以,还是得找到直接的厂家。”藤原把她的电脑抱过来,指着上面的一个文件说,“这是我们几个搜到的生产厂家的清单。我们在一个一个地联系。” “都晚上11点多了,现在联系有反馈吗?”伍珞璐笑道。 站在窗边一直没说话的英武周这时候开口说:“你可别小看了日本人的加班精神。” 伍珞璐没在公司工作过,她只是听说日本的加班文化已经日益淡薄了。因为员工加班的话公司要支付很高的加班费。在这个日益崇尚成本节约的年代里,听说很多公司的员工要加班是需要特殊申请的。 “也有很多公司不加班啊。”伍珞璐和英武周抬杠说。 “是的。我父亲的公司就不让员工加班。”美奈子支持伍珞璐的观点,“在以前,经理们的重要任务是尽量把员工留在公司里拼命工作,现在经理们的任务是下班就把员工赶回家。” 美奈子现身说法地把父亲公司的情况介绍了一遍之后突然又后悔了。她这不是明摆着帮着伍珞璐跟英武周抬杠吗? 她看了看英武周,英武周依然帅帅地笑着,对美奈子说的话并不介意。 伍珞璐正在认真地看那份厂家的清单和产品介绍,边看边摇头说:“这些口罩都不行。” 藤原问:“不行?为什么?都是正规工厂的口罩。” 伍珞璐说:“这次的病毒的穿透力比较强,一般的口罩无法阻挡这个病毒。” “那要什么样的口罩?” 伍珞璐拿出手机给藤原发了一张图:“得这几种。” 英武周也走过来看藤原的手机,美奈子趁机走到了刚才英武周站过的窗边。 ------------ 016 锦鲤跳跳跳 迅电快递海城公司的司机休息室里。 庞海甲歪在沙发上和另一名司机聊天:“小邢,你说这个病毒和03年的是同一个东西吗?” 小邢躺在拼成一排的三张椅子上,一边看手机一边回答:“好像说是同一个病毒的不同品种。你看,两个病毒长的样子也差不多。”说着,把一张图片发给了庞海甲。 庞海甲拿起手机,果然有个叫“锦鲤跳跳跳”的联系人发了张图过来。庞海甲打开图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庞海甲关掉图又点开“锦鲤跳跳跳”的头像看了会儿,笑着说:“你怎么又把名字给改了?你不是说你老爹给你取个邢鲤门的名字,想让你鲤鱼跳龙门的嘛。怎么把跳龙门的鲤鱼换成了锦鲤了?” 邢鲤门说:“今天才换的头像。这不过年了嘛。换条锦鲤图个吉利。” 庞海甲把“锦鲤跳跳跳”的聊天窗口关了,又进了一个群:“公司不是规定微信头像必须用真实照片吗?” 邢鲤门说:“除了班长和你们几个外,我的微信里没有其他同事。要是公司查到我头上了,那就肯定是你们几个出卖我的。你该不会出卖我吧?” “哎!你怎么动不动就开始骂人?” “哈哈哈。”邢鲤门把头翘起来对愠怒中的庞海甲解释说:“我不是骂你,海哥。哈哈哈。我是骂这个新闻里的这个人……” “快发给我看看。这个病毒有这么厉害吗?”庞海甲不太会玩微信这样的东西。所有的信息都是来自同事群、亲友群,了解的信息有限。 “锦鲤跳跳跳”的头像又开始在庞海甲的微信上显示一条未读信息。庞海甲点开看完了说:“看来封城是对的。早就应该封城的啊,怎么昨天才封?” “海哥,封城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江城历史上就封过一次城,那还是在100年前。那会儿皇帝还在位呢。” “是吧?那一次为啥会封城?” “那一次为啥要封城不重要,重要的是封城不是一件小事。再说了,江城是什么地方,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啊。又是大过年的......” 见庞海甲对自己转发的东西那么感兴趣,邢鲤门也兴致盎然地把之前看过的图片、文章选了一些发给庞海甲。 信息量之大,让庞海甲心无旁骛地深陷了阅读中。 邢鲤门正专心致志地去各个群里扒拉最新消息,忽然觉得背后一凉。邢鲤门把身子抬起来往后看了看,问:“海哥,你起来不是要上厕所啊?开窗户干什么?” 庞海甲说:“坐了半天站起来溜达会儿。房间里太闷了,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还是把窗户关上吧,开窗太冷了。放假了办公楼里的中央空调没开。” 庞海甲把窗户又关上了,问:“你不觉得闷吗?” “还好啊。” “我怎么觉得喘不过气来呢?” 邢鲤门转了个身,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说:“你那是新闻看多了。有些新闻看了我也胸闷。你还是赶紧睡会儿吧。要开一夜的车呢。” “这么早,哪里睡得着?刚才肯定是坐久了,走路腿有点儿发软。”庞海甲在司机休息室里踱了一圈步,站在窗边说,“你说我们在外面干活好好的,现在活也不让干,还把我们赶到这里来睡觉,不许出去。这不是跟隔离一样吗?” 邢鲤门听了直笑:“你这哪里是隔离?一个小时后就把你放出去了。你不睡我可睡了啊。”邢鲤门说是要睡,可是手机却舍不得放下。 庞海甲往窗外望了望,广场对面的分拣中心依然一片灯火通明。 伍汉康站在分拣中心的传送带旁一边分拣,一边还在挖掘头脑里那个被忽略的信息。 那肯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刚才忙来忙去的忙忘了。也不记得信息是什么时候钻到头脑里来的,当事情忙好了一门心思扑在分拣工作上的时候,这条信息又像只偷食的老鼠一样从洞里惴惴地频频探头。令守在洞口不远处的猫无所适从。 猫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可是那只老鼠却很有耐心。 与伍汉康隔着一条传送带的人事经理骆嘉珊看了一眼手机,提示有个未接的视频聊天。她回拨了过去,但是却被对方摁掉了。骆嘉珊正觉得奇怪,对方又把聊天发过来了。不过不是视频聊天,而是语音聊天。 骆嘉珊接起来问:“妈,有什么事啊?” “没事。问下你现在在忙什么?” “我啊,现在在公司里加班。”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加班?川阁哩?” “我们都在一路加班。他就在……”骆嘉珊停下来仔细听了一下,“您那边是什么声音啊?你不在屋里?” “我……在车里。现在……到舅舅屋里去。” 骆嘉珊一听就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啊?昨天江城刚刚封了城,你们还跑到舅舅屋里去。” “在屋里没有事做,闲不住,去舅舅屋里转下子。要下车了,挂了啊。” 骆嘉珊问:“我怎么还听到有救护车的声音啊?” “病人太多了。路上经常有救护车在跑。要下车了,不说了。” 骆嘉珊正要说话,却被母亲挂掉了聊天。她拿着手机正在发愣,秦川阁过来递给她一杯水:“怎么了?” “没啥。刚才跟我妈聊天。她还问到你呢。” “谢谢伯母牵挂。你父母在江城,情况还好吧?” “嗯。还行。”骆嘉珊把水一饮而尽,对秦川阁笑笑。 “你怎么样?身体还行吗?” “还可以。” “那就好。今天这批要送到你家乡的物资肯定能搞定。”秦川阁接过骆嘉珊的空杯子,回自己的工位去了。 按照伍汉康的方法调快传送带的速度之后,分拣的效率提高了很多。所有人都认为11点钟之前分拣完毕、装好车肯定是没有问题了。紧张的情绪减弱了许多。 然而,一切都还只是刚刚开始。 ------------ 017 诊室门口的等待 一辆救护车停在医院门口。两个人把一个担架从车上抬下之后快速向发热门诊推去。 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女人从车上下来,跟在担架后面跑。但是她跑得太慢,担架很快就跑没影儿了。 女人追进门诊后,抓住她迎头碰到的一个护士的衣服问:“刚才进来的担架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那个护士双手高高地举着说:“哎呀,你不要抓衣服呀。” “你看到刚才的担架了吗?” “进那边的诊室了。”护士往里一指。 女人说了声“谢谢!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放开了护士向诊室那边跑去。 护士低头仔细查看自己的衣服,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诊室门口人满为患。女人一边说着“劳驾”一边往诊室那边挤。挤了半天才挤过人群,来到诊室门口。她刚要进去,一个护士拦住了:“哎哎哎,你干嘛?” “刚才是不是有个担架抬进去了?” “担架怎么会从这里抬进去呢?哦?是有一个担架进来?”护士向她的同事确认过后转头对女人说,“你是家属?” “是啊!” “家属都在门口等。听通知。” 女人只好退后。她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可是人少的地方离诊室太远,怕等下叫人的时候听不到。女人听好站在诊室门口附近。 诊室门口附近聚集的人最多。挤得像早高峰的地铁一样,连从口袋里掏手机都很费劲。 女人不确定站在她身边的到底是病人还是家属,她警惕地观察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不停地整理自己的口罩。 女人正想掏手机看一看时间,突然有个人从她后面挤过来,差点儿把她挤倒了。 “喂,你搞什么啊?”女人没好气地对那个挤她的人喊了一句。 那个人没理她,冲到诊室门口怒声说:“我病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看病?” 护士说:“我知道你病了。这里很多人都病了。一个一个来。” “一个一个来?你都讲了三百遍了!” “请你耐心等待。诊室里的那些医生从中午看病看到现在,连饭都没有吃。刚才又有一个危重病人是抬着担架送过来的。” “那他不是插队?” 护士依然耐心地说:“那个病人已经病得很严重了。正在赶时间救治。” 女人听到护士提到被担架抬起来的病人,想仔细听她们是怎么评价。 医院收治的危重病人比较多。这些危重病人进了医院之后面临什么样的结果现在无比判断。女人只希望能从这个护士的语言、语气和表情来判断,类似的危重病人是很快就能治愈把床位腾给别的病人呢,还是通过另一种方式把床位腾给别的病人。 如果是前一种情况,那么当然可以安心地让病人在这里住着。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呢? 但这个护士说的内容却是完全和治愈率没有任何关联。女人也明白这个护士只是严守着守土之责,别的不能说太多。否则容易引发无端的猜测、无端的恐慌。女人想到“恐慌”两个字,自己的心跳也加快了许多。 别想这个词,不会有问题的。她安慰自己。 诊室门口的那个人很不耐烦:“那还要等几长时间?我已经等了三个钟头了。” 护士说:“我理解。大家等的时间都很长。” “三个小时挤在这里。冇得病也搞出病来了。何况我还有病。” 人群里有一个人高声说:“你等三个钟头算什么?老子都等了四个钟头都没有吭声。” “你等四个钟头为什么不吭声哪?” “吭声有个鬼的用?还不是一样的等!” “再等下去只怕人都要死绝了!” “闯到个鬼!你这说的什么话啦?莫慌莫慌,要死我们这些人陪你一起死。慌什么慌?” 他们正在说话的时候,女人早就挤到离诊室门口稍微远些的地方站着了。继续整理口罩。 这时手机响了:“喂,是陆杜乔吗?” “我是。你是那位?”这个叫陆杜乔的女人回答。 “我是迅电快递的。现在在不在家?” 陆杜乔想了一下问:“你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当然是给你送快递啊。” “现在都几点了?还送快递?” “是的。最近特殊情况。我们怕送的是客户急用的物品,所以这么晚了也送。你现在在家吗?” “不在……哦,我在家。” 陆杜乔昨天还在微信上收到春节防骗的指南。其中有一条是说有人冒充快递员打电话确认家里有没有人,然后实施作案。这么晚了来送快递,肯定有问题。所以她说了“不在”之后赶紧改口。 对方说:“那好。我现在就送过来。” “我……我现在不在家。” 要真是送快递的,到家了发现没人多不好。 “嗯?你刚才不是说在家吗?那你到底在不在啊?” “我……在家是在家,就是不方便收快递。你帮我放门卫吧。” “门卫不让放。” “那明天送来行吗?” “也行。那你明天都在的啊?” “明天……”看医院的这个情况,明天回不回得去还不一定,“明天晚点儿吧。麻烦你到时候提前通知一声。” “那好。” 迅电快递的一个网点里。 一个快递员挂掉了电话,把电话放进兜里,然后用打电话的手抄起脚边的快递包裹往门口的助动车上搬。之后又回到网点,单手抄起另外一个包裹。 “卓岛泉,我来帮你搞吧。”一个同事过来拍了拍这个叫卓岛泉的快递员的背。 两人把快递包裹在助动车上绑好之后,同事问卓岛泉:“你干活这么不方便,怎么不弄个假手?” “你说的是义肢是吧?”卓岛泉说,“那个我弄过,不好用。” “怎么会不好用呢?我看电视上那些义肢不是用得挺好的嘛。跟真手一样。” 卓岛泉笑着说:“那种义肢那得多少钱啊。我用得起吗?” “那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做起事来多费劲啊。” “那就多搞几趟呗。走了。” “路上骑车子注意安全啊!” “不怕。今天路上人少。” ------------ 018 还有一批物资 伍汉康休息时从操作台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又给妻子发了条微信,问她的情况。 安楚回复信息说:“还是老样子,继续躺着做胎心监护。” 伍汉康不解:“说是二胎生得快,哪里快了?进产房这么久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我也想快点儿啊。感觉我疼了半天都是白疼了。别的人疼了之后一个个都进产房了,我光是疼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啊。生个孩子怎么这么难啊。” “宝宝真是受苦了!回头我给你做好吃的。” “现在好想吃方便面啊!刚才的那碗面吃了一半就扔了。真是可惜。你那边要送到江城去的紧急物资弄得怎么样了?” 等等,伍汉康看到妻子发来的这条消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触动着他的记忆。 他把头抬起来望着分拣中心的顶棚,又闭上眼睛想了半天,终于抓住了头脑里那只探头探脑的老鼠——他在医院打电话的时候,好像听到说物资还没有到全。 伍汉康赶紧拿起手机,给江岸打电话:“明天早上8点前要送到江城的物资是不是全部都到齐了?……什么?还有一批物资在新桥县公司做分拣?……你人在哪里?赶紧过来。” 果然还有一批货还没有送到市公司的分拣中心来! 伍汉康给妻子发了个信息过去:“又要开始忙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好的。你忙吧。” 安楚放下手机,内心十分失落。 待产室只剩下她和另一个孕妇了。之前听到每张床传来阵痛的呻吟声,安楚还觉得心烦。现在待产室变得安静了,她倒怀念起刚才人声鼎沸时的气氛了。 这应该是我有史以来过的最孤寂的一个除夕夜了,安楚想着,拿起手机给母亲发了个信息:“战况怎么样?赢钱了吗?” 半天没人回复。安楚准备把手机放下,这时手机又响了。安楚拿起手机来看,是父亲的回复:“刚才上厕所去了。你妈在忙。没事儿,有我守着你呢。” 安楚会心地笑了。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老爸这个老情人还是靠谱的。 伍汉康从分拣中心看出去,“迅电快递,一诺必达”这八个红色的大字尤为醒目。 为什么这八个大字不立在办公楼的楼顶上,而是孤零零地立在厂区的空地上?为了立这八个字还特地修了个高高的水泥墩,占了一片厂区的面积不说,还显得有些傻大黑粗的难看。 迅电快递公司的所有员工当然知道为什么。这是公司总裁要求的。他要所有的员工不论在哪个角度都能清晰地看到这八个字。 看到“迅电快递”四个字时,员工们要牢记企业的荣誉。看到“一诺必达”四个字时,员工们要牢记自己的使命。 “必达,必达。看来明天是必定达不了了。”伍汉康心中正喃喃着,江岸从仓库过来了。 “还有一批物资是什么情况?” 江岸解释说:“这是客户分两批发的货。第一批货昨天上午进了我们市分拣中心,另一批货是昨天晚上发的,在新桥县还没有分拣完。” “这都一天了怎么还没有分拣完?” “他们和我们的情况一样,把加急件当成了普通件了,一直放在仓库里没有分拣呢。” “那11点钟之前他们能把货送过来吗?” “没问题。我已经和他们确认过了。”江岸轻松地回答。 “你再确认一遍,确保11点钟准时发车。而且11点钟送来还不行,装车还要花点儿时间,让他们至少要提前15分钟送到。” “好的。”江岸答应完就走了。 伍汉康虽然交代完,但是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事情看不见摸不着,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下的担忧吧。 现在一切顺风顺水,千万别再出什么事情啊? 然而,没过多久他的担忧果然被验证了。 当伍汉康看到江岸和秦川阁风风火火地向他跑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幺娥子又来了。 江岸气喘吁吁地跑到伍汉康身边对他说:“新桥县公司还漏了一些物资在仓库里。”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现在分拣的物资是跟我们一样的。但是这些物资需要跟另一批配套使用。他们的一个仓库保管员准备清点好仓库锁门的时候发现了另一批货。向客户确认之后他们这才知道这是和我们正在分拣的货配套用的,也要在明天8点前送达江城的医院。” “也就是说我们和新桥县公司手头正在分拣的只是一半的物资?” “是的。”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的节奏啊。这个问题不解决,真的会死人的。这不是开玩笑! 大家疯了似的抢时间,原本再坚持一个小时就能够解放了。结果现在才告知这才是一半的工作量。 伍汉康知道现在不是了解事情的经过来追责的时候。责任肯定是要搞清楚的,但不是当务之急。 伍汉康拿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抬头对江岸和秦川阁说:“那这样行不行?我们先把已经分拣完的货在11点钟装上车赶在明天早上8点送到。剩下的货晚点儿送到。分批送过去。” “这样不行。两批物资是要配套用的。光送一批没用。” “那就这样。让新桥县公司把已经分拣好的先拉一批过来,同时把还没有分拣的配套物资也拉一部分过来。我们把手头上的活儿停一下,集中力量分拣配套物资。先把两批货凑成一车发出去。这样起码明天8点前能送一部分物资过去。” “看来只能这样了。” “那快去办!” 江岸走了。 伍汉康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秦川阁,问:“你站在这里干吗?” “伍总,你还是回办公室去休息一下吧。” 伍汉康叹口气:“这个时候哪里还能休息啊。骆嘉珊怎么样了?” “她……还好。” “把她照顾好。”伍汉康把秦川阁的肩膀一拍,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伍总已经知道我和珊珊的关系了吗?秦川阁愣了半天,赶紧回自己的工位继续分拣。 雨又开始下起来了。 ------------ 019 诊室外的沙丁鱼罐头 陆杜乔站的地方若有若无的有穿堂风吹过。她不由得裹了裹红色的风衣。在这个离诊室门口比较远的地方,周遭的人虽然不如诊室门口多,但是依然很嘈杂。 陆杜乔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诊室门口的动静,唯恐错过了护士通知家属的声音。 刚才那个吵吵嚷嚷、愤愤不平的人不知道去哪里了,但别的愤愤不平的人又挤到诊室门口吵吵嚷嚷,让两个护士应接不暇。 陆杜乔对这些人很反感。 来这里的人没有哪一个是闲得无聊才来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病人还是家属都希望赶紧解决问题。要么留下,要么离开,唯独不愿待在这里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一起,你呼吸着我的气息,我感受着你的体香。 那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病毒正在空气中徘徊着。它们已经从一个住房资源比较紧张的宿主身上逃离了出来,正在寻找它们的下一个宿主,一个可以改善居住条件的新的家园。 陆杜乔内心十分焦灼。丈夫并不是突然发病的,前几天身体开始出现不适的时候陆杜乔就有些紧张。不过她丈夫说是在学校里从热的空调房里出来受了冷风,吹感冒了。看看丈夫也的确是像以前感冒的症状,陆杜乔安了心。 然而从昨天开始情况急转直下。陆杜乔对照着病毒感染的症状,越看越觉得丈夫像是感染了病毒。于是动了要去医院查一查的念头。可是又听说医院里人满为患。万一不是病毒感染,跑到医院反而感染了病毒就不划算了。 陆杜乔和丈夫商量了一下,丈夫想再观察观察。这一观察就观察到了不得不叫救护车的程度。 “你莫拦我!我正么着(今天)就是要进去!”诊室门口又出现了让陆杜乔心烦的声音。 又来了一拨人威胁两个护士要往里闯。 两个护士从护士台出来,站在诊室门口拦着。这个举动更是激怒了那几个人,他们伸出手把两个护士一扒,就进去了。 “你不要进去!”一个护士追了过去。另一个护士赶紧回护士台打电话。 打完电话,那位护士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追进去还是继续留在诊室门口把门。 诊室门口大多数是看热闹的人,但也有几个蠢蠢欲动地往诊室门口挤。 “莫挤莫挤,挤么事萨(挤什么挤)!”诊室门口的人问。 “我要进去!” “护士又没有叫你,你为什么要进去哪?” “他们都进去了啊。” “你没有看到护士正在把他们往外头赶?”诊室门口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把进出诊室的路封死了,后面的人想挤也挤不进去。 其中一个人对护士说:“姑娘,我们在这里帮你守着。你快进去把那几个伙计捉出来。” 护士看那几个人果然是在帮她守门,点点头返身跑了进去。 这出闹剧直到几个保安到来才结束。保安把问题解决了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拉了一把诊室外候诊的长椅挡在诊室门口。那几个保安就坐在长椅上守卫,时不时地应对着不期而至的骚扰。 正在乱的时候,陆杜乔感觉到包里的手机震动。她拿出手机一看,已经错过了三个未接电话。 陆杜乔按了接听键:“喂,嘉珊,么事啊?(怎么了?)打了好几个电话。” “您怎么不接电话啊?” “太吵了,没有听见。” “妈妈,您在哪里啊?” 陆杜乔说:“我在舅舅屋里啊。怎么了?” “你在舅舅屋里?那爸爸呢?” “他……我不晓得现在跑到哪里去了。你找他有事?要不你打他电话。” 你爸爸被救护车拉到医院里来了,现在情况不明。但是这种事情能对千里之外的女儿说吗?让你打电话也是没人接的。因为他现在接不了电话。 当务之急,只能用这种缓兵之计先拖着再说。 电话里说:“爸爸电话没有得人接。您到底在哪里啊?是不是在医院?” “当然不是啊。嘉珊,大过年的,怎么能说我在医院里呢?”陆杜乔故意用训斥的语气说。 “我打过舅舅的电话了,他们一家都不在屋里。” “这……”陆杜乔知道穿帮了。 “您到底在哪里?”对方咄咄逼人。 “我……”陆杜乔的眼泪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一方面丈夫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另一方面又要对自己的女儿保持坚强。所有的一切都得由自己扛着。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哪里还有扛这一切的勇气和毅力?万一……陆杜乔只敢想“万一”两个字,却不敢去想“万一”后面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她用手把眼泪抹了一下,把口罩又拉了拉,强忍着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用正常的语气说,“我现在在医院里。” “是不是爸爸病了?” “嗯。” “他得了什么病?” 陆杜乔把丈夫的症状对女儿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女儿沉默了半天才说:“这样的症状,会不会是现在正在流行的那个病啊?” “我也不晓得,他说他是吹冷风吹感冒了。嘉珊,你不要担心啊。爸爸已经进诊室了,检查之后才晓得结果。”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你担心有什么用?你放心,出了什么事都不怕。对了,你刚才说你舅舅一家都不在屋里?” “是啊。” “今天是除夕,他们不在屋里那到哪里去了?” “那我没有问。” “我给他们打个电话问下子。好,就这样,么担心啊。” 电话那头,骆嘉珊放下电话,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自骆嘉珊打电话的时候就一直关注着她的秦川阁见她挂掉电话竟然哭了。赶紧过来问:“珊珊,你怎么了?” “我爸爸病了。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了。” “啊?怎么会这样?” 骆嘉珊摇摇头,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 她大哭了几声,突然又发现站在传送带旁哭不太好,只好把眼泪一抹,跳下操作场地,躲到一个背人的地方接着哭。 秦川阁跟了过去。站在旁边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早知道这样,我该请个假提前几天回江城过年的。”骆嘉珊接着哭。 “你瞎说什么?江城是疫区。你要是回去了,不是就到了危险地带了吗?” “可是我的爸爸妈妈都在那里啊。我怎么能放心两个老人家在危险地带。他们要是出什么事,我该怎么办啊?”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江城现在确诊的病例并不多,很多病人检查过后才发现其实只是感冒这样的小问题。都是自己吓自己。” “都被救护车送进医院了,还能是小问题?”骆嘉珊情绪很乱,可是逻辑思维能力一点儿也不乱。 作为男人,理应逻辑思维能力更强的秦川阁其实用意并不在于用推导论证的方式来证明骆嘉珊的担心是不必要的,他只是想让骆嘉珊分分心,让她不至于过度伤心。然而,现在的骆嘉珊却是处于辩证思维的逻辑漩涡中向下快速沉去。 “怎么啦?”有个人过来问。 秦川阁回头一看,问话的正是伍汉康。 秦川阁没有立即回答,把伍汉康拉到一边小声说:“骆嘉珊在江城的父亲生病了,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治疗了。” “该不会是……” “很有可能!在等检查结果。” 伍汉康说:“江城现在是疫区,这个时候她父亲病成这样进发热门诊的十有八九就是感染病毒了。难怪她哭得那么厉害。真希望检查的结果是阴性。” 秦川阁点点头。 “要不你陪她去办公楼里休息一下吧。刚才她就晕倒过一次,现在情绪上又受了这样的刺激。别再干活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下。你也去陪陪她。” 秦川阁说:“我先送她去办公楼吧。等她情绪安定下来我再回来。” “你自己看着办吧。” ------------ 020 【22:00】客户找上门来了 已经晚上10点了。 新桥县的物资还没有送来。伍汉康等得有些心焦,他让江岸打电话再催。 就在江岸打电话的时候,秦川阁过来了。 “你没去陪骆嘉珊吗?” 秦川阁摇摇头说:“有个人找你。” “谁?” “发这批物资的客户。” “他人呢?” “我让人带他先去你办公室了。我们该怎么办?” 事情没办好,事儿的主人却来了。秦川阁问伍汉康该怎么办。伍汉康也想问秦川阁同样的问题。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人家来都来了,躲是肯定躲不过去的。 伍汉康说了一声:“走!”,带着秦川阁向办公楼跑去。 路上伍汉康接到江岸的电话:“新桥县的物资还有10分钟到我们分拣中心。” “你让他们做好卸车的准备,另外分拣好的物资先往庞师傅的车上装。” 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伍汉康整理了一下衣服,调整了一下呼吸。除了总裁到海城市公司来巡视的情况,伍汉康还从来没有在进自己的办公室之前这么郑重过。 推开门进了办公室,伍汉康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位年纪大约在六十岁左右的男人。 “徐总,这位就是我们海城公司的伍汉康伍总。”秦川阁给两位做介绍,“这位是徐家朋徐总。” “你就是伍汉康啊?”徐家朋站起来指着伍汉康说,“我问你,我的货现在走到哪里了?” 伍汉康说:“您的货我们正在分拣中心分拣。” “我昨天发的货,你们到现在还在分拣?那什么时候才能送到啊?” “我们正在赶时间,希望能够按您的要求在明天早上8点前送到。”伍汉康说这话的时候心虚得很。 “明天早上8点能送到?你怎么送,你说给我听听。从海城开车到江城,路上都要跑8、9个小时。现在几点了。已经10点了!离明天早上8点只剩下10个小时了。我问你怎么保证能送到?” “徐总,您请先坐。我给您解释。” 徐家朋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之后,秦川阁这才去给伍汉康准备茶水。 “徐总,现在是这么个情况。”伍汉康把业务员为什么会在春节期间下错单,他们的物资为什么会在仓库里没有分拣的过程讲了一遍。 徐家朋还没有听完就打断了:“小伍啊,我来不是来听你的解释的。你的手下办错了事情,那是你们的事。我现在只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 伍汉康说:“您的这批物资已经有一批能够在11点前分拣完发车,但是这批物资和另一批是要配套使用的。” “是的。光发一批没用。必须全部发出去。” “所以,我们现在把手头的活儿停下来,全力以赴地把配套物资也分拣一批出来。这样两批物资就可以先发一辆车,赶在明天早上8点钟送到。” “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我们接着分拣,尽量早些分拣完发车。” “那也就是说明天早上8点钟赶不到罗?” “是的。” “这叫什么事?”徐家朋又站起来了,“我跟你说……你姓什么来着,哦,姓伍。我跟你说小伍,你知道这是一批什么货?你知道吗?” “我知道徐总,我们正在尽力!” “尽力?你刚才告诉我的那些,你们是在尽力吗?这些……都是救命的东西啊!” 徐家朋把“救命的东西”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可是最后的那一声“啊”字却说的软弱无力,带着明显的颤音。 随着这声颤音,两滴眼泪从徐家朋的眼眶里淌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伍汉康站起来扶住徐家朋,自己的眼睛也热了。 徐家朋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 “徐总!徐总!您怎么了?”伍汉康感觉到徐家朋的身体在发软。秦川阁见状也赶忙扶住徐家朋,两人慢慢把他扶在沙发上坐好。 徐家朋指指自己的胸口。 这是心脏有问题。秦川阁看看伍汉康。伍汉康却把手往徐家朋的胸口一摸,掏出一个小药盒子来。伍汉康把药盒子打开看了看,不知道用多大的量,于是把药盒子伸到徐家朋面前。徐家朋用哆嗦的手从药盒子里拿出两颗来,伍汉康替他塞进了嘴里。 秦川阁忙把水递给伍汉康,伍汉康给徐家朋喂下。 江城的郊区,一辆车正在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上飞奔。 除了司机外,车上还坐着另外三个人。那三个人的表情十分凝重,和司机一样,他们也拿眼睛死死盯住前方。一方面是探路,一方面是查看有没有什么紧急的情况出现。 司机倒是气定神闲:“莫紧张,莫紧张。不要紧!” “你这条路到底是往哪里走啊?怎么觉得方向不对头啊?”坐在副驾的年轻人看了会儿手机上的导航之后问司机。 “方向不对头,就对头了。” “啊?” “江城已经封路了。那些大路已经被拦了,不晓得多少警察在那里把人往回赶。你们的车子不就是在那里被拦的吗?” 年轻人点点头。回头问了声:“爸爸,妈妈没有事吧?” 后座的一个男人扭头看了看坐他身边的女人回答:“正慢暂还好。” 年轻人让父母收拾东西,自己下楼去准备车。可是车发动了半天也没见父母下楼,他只好熄了火上楼去催。却见父母在门口堆了许多大包小包,还在不停收拾。年轻人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啊?还拿这些没有用的东西。把吃的带着,钱带着,手机和充电器带着,其它的都别管了。赶时间。” 父母这才作罢。三个人把大包小包塞进了车里。车出了小区就在大路上飞奔。除了红灯,什么交通规则都不管了。 好在年轻人有两手准备,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找了一个能够帮助他们出城的顺风车。讲定了一个人800块钱,三个人包一辆车,2400块钱送出城。 他们又饥又渴地在路上等司机又等了两个小时。 司机的车上载货空间不多,再加上司机又多占了个座位,所以年轻人只好说服父母能带几个包带几个包。先出了城再说。 当顺风车驶出那个露天停车场的时候,年轻人还恋恋不舍地打开车窗回头看自己的车:这辆刚刚做了改装、改了低趴的车,还没有开几次就要和它告别了,而且还是扔在这个都不知道有没有人员管理的露天停车场。 小马,再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接你。 ------------ 021 一衣带水的邻邦 英武周看了藤原的手机之后退回自己之前站的位置,结果一脚踩在了美奈子的鞋上。美奈子只是想到窗边和英武周站得比较近一些,眼看着英武周的身体移过来,想躲也没能躲开,被他一脚踩中,疼得直呲牙。 “すみません、高田さん。”英武周忙向美奈子道歉。 “いいえ、不要紧。是我自己没看见。”美奈子说。 英武周看到美奈子俯下身子揉脚,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伍珞璐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抿着嘴笑着说:“自作自受!” “啊?”英武周一愣,脸一红。 “啊?”美奈子也一愣,脸也一红。这个“高级”的中文词汇她还是知道的,因为以前不知道被伍珞璐说过多少次。 伍珞璐本来是想嘲笑美奈子的,结果发现竟然是一箭双雕,“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藤原莫明其妙:“不小心踩了别人的脚就这么好笑吗?” 伍珞璐连连点头:“是的,是的。踩别人的脚很好笑。” 大家接着去研究口罩的时候,美奈子问英武周:“你是从中国哪里来的?” “江城。” “啊!就是有病的那个江城?” “呃……”英武周挠挠头苦笑,“这个不能叫‘有病’吧。应该说是发生了疫情的江城。‘疫情’的意思你知道吗?” 美奈子点点头。这几天她一直在忙着给江城募捐,能不知道“疫情”这个词吗?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所以才憋出来个“有病”这么个不那么讨喜的词汇。 “那你的家族还好吗?”美奈子问。 “还好。他们都很健康。” “那就太好了。希望所有的江城人都能够治好病,快点儿健康起来。” 呃……所有的江城人都能够治好病?他们绝大多数都没病好吧。 “谢谢你,高田桑。”英武周苦笑着向美奈子表达感谢。 “你别叫高田桑了,还是直接叫她美奈子桑吧。这样她会比较高兴一些。”伍珞璐突然走过来插话。 “是嘛?”英武周却看到美奈子红着脸冲着伍珞璐咬嘴唇。 英武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习室空间这么大,高田美奈子却偏偏站到了自己站的位置。 美奈子被揭穿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到藤原身边看电脑。 美奈子走了,伍珞璐拍了拍英武周的肩膀说:“兄弟,好好把握。姐罩着你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英武周说着跑去倒水去了。 伍珞璐指着英武周的背影:“不识抬举!” 有了伍珞璐发的图片的专业指导,众人终于知道他们要采购的口罩到底是什么类型的了。于是藤原坐在电脑前又把之前搜的生产厂家重新梳理了一遍。这次大家都没有异议了。 口罩的货源基本上已经梳理好了,接下来要搜集的还有防护服、消毒液、护目镜、医用手套、药品之类的货源。 关于是否还要采购药品,众人产生了分歧。因为英武周提醒大家说个人进行大批量药品的寄送可能会受到海关的监管。众人在网上查了一圈,网上各说纷纭。众人看了半天还是莫衷一是。药品的价格比较贵,如果采购了一批之后不能寄出去,那岂不是白白浪费捐赠人的钱? 讨论了半天,保险起见,还是把药品从采购清单中划去了。 采购的清单拟好了,接下来除了搜集相关的供应商外,还需要讨论的是怎么把采购的物资从日本送到中国的江城去的问题。 藤原说:“现在有两种方法。如果供应商能直接发货,那就我们只需要下订单,由他们发货到江城去就可以了。如果供应商不能发货,那么就需要由供应商先发快递给我们,然后我们再去联系物流公司。” “下午联系的物流公司怎么说?”伍珞璐问。 藤原摇摇头:“以前他们往江城发货是没问题的,但是现在江城处于监管之中。除非物资的量足够大,这样他们可以去申请绿色通道。” “那找那些华人开的小物流公司呢?他们好像各种渠道比较多。” “我联系了几个东京的,也不行,他们让我们问问别的地方的。大阪、横滨之类的。我明天再问。” 这时候英武周对二人说:“其实最好的方式是我们把货集中起来,然后联系一些目前正在往中国的江城发送救援物资的一些机构,比如大使馆、慈善机构和日本的一些社会团体等。” 伍珞璐说:“交给大使馆肯定是放心的,但是交给其他的机构我们又怎么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把我们的货按我们的要求发过去呢?” 英武周说:“这个我可以问一下其他的留学生团体,看看他们有没有这样操作过。” “嗯,好的。那就这样。”藤原给众人分派任务,“我们分头行动。美奈子你们几个接着找供应商。小英,你来联系大使馆。珞璐联系慈善机构,我继续联系物流公司还有华侨组织,其他人联系社会团体和物流公司。” 无论是采用哪种方式,一定要力求又快捷又经济。快捷是为了尽量赶时间把物资发到疫区。经济是因为这些钱都是他们募集而来的,绝对不能浪费。 这个时候自习室又进来几个女学生。这几个都是和伍珞璐、美奈子一起在涩谷地铁站跳舞募捐的。她们把募集到的善款也带回来了。 藤原把善款清点了一下说:“这么多?” 伍珞璐说:“今天募集的效果特别好。很多日本人和外国人都慷慨解囊。” 慷慨解囊,又是一个“高级”的词汇。美奈子没有打扰伍珞璐说话,暗暗把这个词拿手机记下了。 “是的。”一个女孩说,“我们回来的路上看到街上好些店铺虽然打烊了,但是门口还亮着有‘江城加油’中文字样的灯箱和灯笼。” “你加油!”美奈子听到这里,向英武周举起双拳,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英武周笑笑,对美奈子轻轻一弯腰说:“谢谢你,也谢谢你的同胞!” “不不,这是应该的。我们是一衣带水的邻邦。”美奈子的这句话说得很漂亮,十分像新闻发布会的措辞。 ------------ 022 我们来给你送饭了 江城市中心的一个小区,快递员卓岛泉把助动车在一个单元门口停好,然后抱着两件快递上了楼。 卓岛泉到了收件人的楼层才发现这户人家的门口贴着封条。显然这是一户被隔离的人家。 卓岛泉本来想敲门,犹豫了一下,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废弃的快递面单,垫在门铃上按了一下。隔着快递面单比较安全。 门里马上就传出来应答的声音,但是过了很长时间里面的人才走到门口问:“是哪个啊?” 卓岛泉说:“我是送快递的。” 门里的人又问:“除了你还有哪个啊?” “就只有我一个。” “哦,我们屋里被隔离了,没有办法收快递。要不你就放在门口吧。” 卓岛泉看了看狭窄的门口,对里面的人说:“我看封条你们还要隔离十几天呢。我把快递放在门口,别人拿走了怎么办?要不这样,快递我先帮你带回去。等你隔离完了我再送怎么样?” “那也好。” 卓岛泉转身下楼,刚下了半层又想起什么返回去又垫着快递面单按了下门铃。 “什么事?” “那个,你这个快递我这样带回去了就相当于没有签收,时间长了影响投递的时效。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做一个签收?” “我现在出不来,没有办法签收啊。” “那这样行不行?我给你打一个电话。你收到电话了之后给我回复一个短信,就说你现在已经被隔离了,快递需要等隔离完了之后签收。这样我回公司的时候也好有个交代。” “好的。没有问题。” “谢谢您!” 卓岛泉抱着快递一边下楼,一边给这个收件人打了个电话。 等到他走到楼下的时候,收件人给他发的短信已经收到了。卓岛泉把快递在助动车上放好,再去下一家。 那一家从门里探头出来的是一个男人。他把卓岛泉从上到下打量了半天才问:“你是送快递的?” “是啊。” “怎么这么晚还有快递送过来呀?”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质疑。 卓岛泉朝他怀里抱的包裹努努嘴说:“这是你们家的快递。今天是除夕,又赶上了疫情,所以我们夜里12点钟之前都送货。就怕你们买的是急用的物品,耽误了你们使用。” 那个人伸手把快递包裹接过去,把面单核实了一遍,果然是他们家买的东西。他的脸上马上转怒为喜,冲卓岛泉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辛苦你了!谢谢!” “不客气。”卓岛泉转身准备走。 “新年好啊!工作愉快!”那个男人在卓岛泉身后又补了一句。 卓岛泉冲他笑笑:“新年好!” 卓岛泉刚才送快递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门上贴着封条这件事,等到现在看到了两户隔离的家庭才意识到,也许这个小区被感染的人比较多。所以他想赶紧把这个小区的快递送完,然后离开这里。 这个小区很大,但是路上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卓岛泉的助动车在小区的路上开,声音显得很大。 很快就只剩最后一个快递包裹了。 卓岛泉抱着包裹刚走到收件人的门口,发现门是开着的。他往门上和墙上仔细查看了一下,没有贴封条的迹象,说明这一家不是被隔离的家庭,这才放心地用手敲了敲门。 一个女人从客厅里转出来往门口望:“你有什么事?” “我是送快递的。麻烦签收一下。” “我不是这家的人。快递你要么就放在客厅里吧。” 卓岛泉犹豫了一下问:“你不是这家的?” 那个女人解释说:“我们两个是社区的工作人员。这家的大人全部都隔离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我们现在过来给这个小姑娘送吃的。” 卓岛泉听她这样说,就把快递放在了门口的墙边。不过,他没有马上走,而是往客厅又走了几步,想确认一下是什么情况。果然看到客厅里还有一个女人,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这个时候刚才跟卓岛泉说话的那个女人拿出一把钥匙,把一间卧室的门打开了,对里面喊:“小姑娘,我们来给你送饭了。你莫哭,你莫哭。” 卓岛泉听到卧室里一个小女孩在哭:“我爸爸妈妈到哪里去了?他们什么时候才回来?” “你爸爸妈妈被隔离了,这几天都回不来。你看,我们给你带了些你喜欢吃的,有三鲜豆皮、热干面、还有蛋酒。你房间里面有没有热水啊?” 卓岛泉好奇地站在走廊里踮着脚往里望。只见一个小女孩睁着无辜而恐惧的双眼,站在床边无助地望着门口。一个浅蓝色的大口罩把她的小脸遮住了三分之二。 听到社区工作人员让她不要哭。她把眼泪强忍回去了,但却无法忍住抽泣而引起的身体的抖动。 把塑料袋递进去之后,社区的工作人员又隔着门嘱咐她说:“你就在屋里面玩,莫出来啊。想看电视自己就打开电视看,想吃东西就吃昨天给你的饼干,晚上睡觉的时候自己盖好被子啊。千万莫出来!” 小女孩又乖巧的点点头,口罩下的俏鼻子一耸一耸地,明显是为忍住哭泣而努力着。 社区的工作人员继续要嘱咐:“你的手机有电吧?等下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就给阿姨打电话啊。你就在里面莫出来啊。” 小女孩突然“哇”地一声哭起来了。 “你莫哭莫哭,我现在不能靠近你,要离你远远的。你听见没有?你在里面要乖乖的听话啊,听见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社区的工作人员已经带出了哭腔。等到她把门重新锁上的时候,她已经“哇”地像那个小女孩一样哭起来了。 另一个社区的工作人员眼里也噙着泪:“造孽啊!这个姑娘喜欢吃的都是过早的东西。大晚上的我找了半天才在巷子里找到一个干净点儿的摊子。” “大人都隔离了,这个屋里就只有这个小姑娘伢。你说怎么办?真是没有办法!” 卓岛泉没再打搅这两个女人聊天,悄悄地走了出去。 大人都被隔离了,只剩下一个小孩子,谁知道该怎么办? 谁也不知道被隔离的人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谁也不知道被隔离的人还能不能回来。 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女孩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 谁也不知道等待这个小女孩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所幸的是,还好有社区的工作人员在关心她,在爱护他。 倘若不是真正的关心她,爱护她,她们也不会落下的真诚和同情的眼泪。 天佑孩子,天佑江城。 ------------ 023 成人尿不湿 “怎么样?第二批物资到了吗。”伍汉康在办公楼的电梯里给江岸打电话。 “他们说拐个弯就到了,在等红灯。”江岸对伍汉康说。 一定又是在那个从110秒开始倒数的红灯,伍汉康心想。一定要打个电话给交通部门反映一下,那个路口车又不多,红灯的时间为什么设那么长。每次车开到那个路口必然会被红灯拦住去路。 等到伍汉康从办公楼里出来,果然看到有一辆货车进场了。伍汉康让江岸招呼几个精壮男人过去卸车。 两批已经分拣好的物资全部都归到一起,开始往庞海甲的货车上装。还未分拣的配套物资放在传送带的一端开始上传送带分拣。 伍汉康正领着大伙儿忙着,注意到分拣中心的门口似乎有一个人在那里站着。他扭头一看,正是那家客户公司的老总徐家朋。 “徐总,您怎么出来了。”伍汉康忙跑过去扶住他。 “没事没事,不用扶。我就担心这批货分拣不完。” “我们正在加紧。配套的物资一部分在我们分拣中心分拣,还有一部分在一个县公司分拣。这里风大,您想看的话到指挥台上坐着看吧。” 伍汉康搀着徐家朋登上了位于分拣中心中部的指挥台。这个指挥台高高在上的,就像机场的塔台一样,从这里可以看到分拣中心的全貌。这个四周都被玻璃围起来的房间既能够避风,而且里面还装了可以取暖的空调。伍汉康把空调打开,交代了徐家朋几句就回传送带那边去了。 江岸已经知道这批物资的主人来了。他往指挥台上看了看,问伍汉康:“如果这些物资分拣不完怎么办?” “分拣不完的话,这位老爷子就会分分钟死给我们看!刚才在我的办公室里他就急得差点儿心脏病发作了。赶紧干吧!” 江岸看着新到的这些物资,想要在40几分钟分拣完简直是天方夜谭。估计那位老先生再次心脏病发作的可能性非常大。 江岸刚从伍汉康身边回到自己的工位就接到一个电话。他看了手机上显示的联系人,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接听:“喂,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 “向江总拜年啊!”对方语气很轻松。 “谢谢你!祝你新年快乐!” “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你再给我些时间吧。你也太急了,大过年的还要问这个事情。” “哈哈哈。我不是怕你跑了吗?我也知道现在其他几个同行也在挖你,我要先下手为强啊。” 江岸说:“我现在正在公司忙事情,没有时间说这些。” “江总还在公司里加班?” “是的。正在忙着分拣。有些救援物资要紧急运往江城,赶在11点钟发车。” “该不会是江总亲自分拣吧?” “不亲自分拣怎么办?人手不够。我们总经理都在传送带上分拣呢。好了,不多说了,赶时间。” “好好,江总您忙。回来的事情你好好考虑下啊。” 这个打来电话的,是江岸的老东家的人力资源总监。他打电话的目的是想劝服江岸回老东家。这已经是人力资源总监第三次打电话给他了。他向江岸保证回去就直接任命为市级公司的总经理,薪水比他在迅电快递拿的高一大截。 这个电话把江岸的思绪打乱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伍汉康。伍汉康正专注地把传送带上的快递包裹往格口里推。 江岸正准备把手机放回兜里,又打开手机给一个人发了条微信。 这是江岸今天给对方发的第十二条没有回复的信息。信息的内容大体是一致的:“你在江城还好吗?自己注意安全。” 那个在江城的人正是江岸的妻子,是随着海城市支援疫区的第一批医疗队出征江城的。作为一名医生的家属,江岸非常清楚奋战在一线的医护人员的艰辛。而在现在这样的非同寻常的时期,江岸尤其理解妻子的心情。 舍小家为大家,这句话说起既顺口也容易。可是一旦真要做出舍小家的决定的时候,任谁都不会内心轻松。 江岸只是个快递公司的普普通通的员工,他的妻子只是家医院的普普通通的医生。然而他们却作出了一个看似普普通通,却俨然绝不普通的决定。 妻子临出发前,江岸与妻子那半箱成人尿不湿近身肉搏了良久。 “这玩意儿要带这么多吗?”江岸觉得把这些分量轻但是体积大的东西塞进妻子的行李箱是个技术活。 在快递行业,这种分量轻但是体积大的物品一般称之为“抛货”,是不太受快递人待见的。因为通常不管是什么物品,快递费基本上都是一样的。这种抛货特别占空间。一般一辆货车平均可以拉800到1000件货。如果全部装的是抛货的话,可能连300件都装不了。成本收益极不成正比。 现在妻子的这个行李箱的一半空间都要装这种抛货,江岸觉得很为难。最后他把行李箱放在地上,用膝盖顶着行李箱中间,用一只手压着拉链附近,这才能勉强把行李箱的拉链拉上。 江岸直起腰,拍拍手,郑重其事地嘱咐妻子:“不到万不得已,这个行李箱可千万别打开。” 他的妻子望着胖得像米其林轮胎的行李箱笑着说:“就像诸葛亮的锦囊一样,到关键的时候才能打开对吧?” “哈哈哈。对对。哦,对了,听说诸葛亮的老婆比诸葛亮还聪明。你也是。”江岸要拿手指勾妻子的下巴。 妻子拿手挡开了:“起开起开。别挡路!” 江岸以为他给妻子塞的是她在江城期间用的全部成人尿不湿,后来才知道去了江城之后会给每人发的。妻子带去的只是备用的。要用这么多?江岸很吃惊。 江岸自打成人之后就再也没有穿过尿不湿。他不知道穿上之后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如果在里面大小便之后依然穿着继续工作几个小时会是什么滋味。 到了江城之后的妻子告诉江岸那种滋味无比酸爽。所以为了避免不适的情况出现,干脆就不吃不喝。 超越身体极限的大量体力与脑力劳动的同时又不吃不喝。这又是何等滋味? 与妻子比,自己吃饱了喝足了在传送带流水线上像普通工人一样做快递分拣,可谓是逍遥快活至极。 疫情,快点儿结束吧! ------------ 024 一车逆行者 在江岸希望收到妻子的回复的时候,伍汉康却希望收不到妻子的回复。 这个二胎生得实在是太艰难了。伍汉康盼望妻子能够早些生产,以免她无端地白受些阵痛之苦。那种痛苦他作为一个男人没有受过,但是却知道如果把疼痛分成十个等级的话,阵痛被列在最高级的十级。他无法身受,但是却能感同。 但同时,伍汉康又有一丝希望妻子能晚些生也好,说不定还能等到他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完回去陪产。 总之内心十分纠结。 然而最纠结的是眼前的这批货。 客户就立在那个高高的指挥台上全程监督着他们的一言一行。就像是一个监工在看管着一群干活不卖力的奴隶一样。谁也不知道他手里的鞭子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谁也不知道鞭子会落到谁的头上。 伍汉康干一会儿活,还得时不时地往指挥台上瞄一眼。生怕老爷子又急火攻心倒在指挥台上。 时间迈着忠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前进,毫不留情地将拖延它步伐的一切甩诸脑后,任他们放声悲啼。 从事快递这个行业无时无刻都在与时间抗争。快递快递,不快能叫快递? 可是伍汉康却极少有机会像今天这样与时间抗争过。与今天比,过往的日子实在可谓是从容惬意、云淡风轻。 伍汉康记得埃及有一句名言:“人类惧怕时间,时间惧怕金字塔。”时间是否真的惧怕金字塔他不知道,但是人类惧怕时间却是真的。在时间面前,人类显得极其渺小。时间是把锉刀,可以打磨掉一切,无论是历史还是悲歌,无论是荒冢还是英雄。 现在,这群追赶着时间的疲惫不堪的业余分拣工们,就像与大部队跟丢的后勤人员。等到他们听到了前线的枪炮声才发现,想要到达前线先要面对迷阵丛丛。 “这下可凉透了!”累得精疲力竭的江岸瞟了一眼指挥台上的徐家朋,对伍汉康大声说。 “谁说不是呢。”伍汉康大声回应着自己的战友。传送带尽头的目光所及处,物资堆积如山。 这完全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正当伍汉康叹息之时,一声汽车的喇叭声由远及近。这个声音如此之响,以至于人们身处在分拣机械的丛林中也听得十分真切。人们纷纷在手头忙着操作之余向发出声响的方向望过去。却见两道光柱直直地向分拣中心袭来。等到光柱快速移到分拣中心门口时,才发现来的竟然是一辆大型巴士。 伍汉康和江岸停下手里的工作跑过去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巴怎么能开到公司里来? 只见从大巴上跳下了一个男人,冲着伍汉康和江岸高喊:“伍总、江总,我带人来啦!” 伍汉康和江岸大喜,迎上去问:“是谭华林啊!你带了多少人?” 谭华林回答:“一车。” “一车是多少?” “小的不算,40多吧。” 小的不算?这是个什么意思? 不容伍汉康和江岸细想,从大巴上依次下来男女老少一群人。几个小朋友高兴地从大巴上跳下来互相追逐、打打闹闹。 “这是?”伍汉康指着他们问。 “这些都是我亲戚。”谭华林解释说,“我们本来是在一个餐厅吃年饭。听说咱们这里有紧急物资要送往江城,还缺人手,他们都要求来帮忙。说是要为处于疫区的江城出一份力。喏,这是我姐夫。这辆大巴就是他们公司的。” 三个小时前,这一群人正是坐着这辆大巴去一家餐厅吃饭的。 谭家四代一共50多人,在当代的社会中可谓是一个大家族。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回整个家族的人都凑得这么齐,能够聚在一起吃年饭。要是搁在往年,一定不会跑到餐厅里来吃年饭。就在老宅子里摆个五、六桌就行了。还可以在吃年饭之前摆个香案祭祭祖先。可是老宅子已经被拆掉了,找一个可供50多人活动的房子并不容易。 谭华林的姐姐虽然有个大别墅,但是他们一家平时都住在城里那个能欣赏江景的大平层里。别墅虽然大,但是从城里开车过去也得一个多小时。大晚上的一个多小时折腾过去,再一个小时折腾回来。青壮年倒没事儿,老人和小孩可受不了。 所谓的天伦之乐,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并不是什么激情洋溢,无非就是一家人吃个饭、喝个酒、聊点儿亲戚和街坊的八卦新闻而已。 但是这样其乐融融的气氛,却偶尔会被某条新闻、某个数据打断。众人不禁频频陷入惊讶与同情。 江城,那座远方的大都市,虽然离海城很远,但是这里的人们或多或少都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人青年时代去那里做过码头工,有的人学生时代在那里上过学,有的人去那里出过差,有的人去那里看过樱花吃过鸭脖,有的人在那里转过车…… 当那一千多万人陷入困顿之中时,我们这五十多人在享受着天伦之乐。当成千上万的人在饱受病痛与困倦时,我们这五十人在享受着安宁。这是多么大的反差? 当谭华林收到公司的返岗通知,告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自己公司有紧急救援物资要送往江城,自己必须赶回去加班时,姐夫一拍大腿说:“那还等什么?我们一起去!” “啊?”正在穿外套的谭华林没反应过来。 “你们快递公司不是人手不够吗?我们这些人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一起去帮忙啊!” “这个……” “我们人多力量大!哈哈。反正饭也吃完了,在哪里聊天不是聊天?”姐夫对爷爷奶奶说,“我们用小车送你们和小朋友们回家休息。我们这些人坐大巴去帮忙。” 爷爷手一摆,站起来说:“休息啥?我们一起去!你奶奶在车上看小孩,我跟你们一起去干活。我年轻那会儿干过码头工,身体结实得很。都去都去。这可是要送到江城去的物资。早点儿送去早点儿救人!” 于是这个能容纳十桌人的大包间一瞬间人就走空了一半。把服务员和另外几桌的客人都看愣了:吃个年饭而已,怎么这帮人急吼吼地来,又急吼吼地都跑光了? 就这样,男女老幼一个不落地全用大巴拉到快递公司的分拣中心来了。 “太好了!小谭,你这回可立了大功!”伍汉康大喜,把谭华林的肩膀猛地一拍。 谭华林对从大巴上下来的那群人说:“小朋友全部都上车啊。除了要撒尿的外,都不许再下来了。”又指着江岸,“这是我们负责运营的老总,大家都听他的指挥啊。” 谭华林站在江岸面前说:“江总,人给你带来了。怎么用,你来吩咐。” “好!太好了!谢谢你小谭,谢谢你们!”江岸冲大伙儿一抱拳,然后在前面领路,“那请大家跟我来。” “大家都跟上啊,注意脚下,注意安全!”谭华林说着,和伍汉康一起维持秩序。 这一下来了40多个人,战斗力翻了一倍多。虽然都是乌合之众。可是伍汉康、骆嘉珊这些人一个小时前不也是乌合之众? 这帮乌合之众,今天要众志成城地扳倒分拣这道难关。 在疫情如此严峻的情况下,无数的逆行者排除万难奔赴抗疫前线。在大后方,同样有一群逆行者,他们舍弃了家庭的温暖与天伦之乐,在这一个暖冬的除夕来到冷冰冰的快递公司的分拣场地,搬起一件又一件冷冰冰的快递包裹。 天若有情天亦老,亦不过如此吧? ------------ 025 离开江城 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上,一辆车开得飞快。车里的人被颠得七荤八素。 副驾上坐着的青年屡屡想提醒司机把车开慢些,可是之前司机也说了,今天路上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一分钟一个变化。早些把人送到目的地,大家都安心。 这时坐在后座的那个男人的电话响了。 “喂,杜乔。什么事啊?” “哥,嘉珊说你们不在屋里?” “我们现在是不在屋里。”男人看了一眼旁边的妻子。 “那你们在哪里啊?在医院?” “怎么会在医院呢?我们正在离开江城的路上!” “啊?现在还能出去?” “找了个顺风车。说可以带我们出去。三个人要收我们2400块钱!真是黑心!” “你说我黑心就有点儿不对头了啊!”前面开车的司机一心两用,一边开车一边还在听后面的人打电话,“我跑一趟多危险勒!跟电影里的碟中谍一样。” “我们的车子被拦了。”后座的人没理司机,继续说,“丢在一个停车场。临时找了个顺风车,走小路出去。你们还好吗?” “不太好哦!现在在医院。还是打120叫了个救护车送过来的。” “啊!那是什么情况啊?会不会是那个……?” “就是不晓得萨!正在诊断。急死个人的。我昨天还说……唔唔唔——”电话那头的陆杜乔话还没说完,就开始哭起来。 她在女儿面前不敢哭,在丈夫面前更是不敢哭,给自己的哥哥打电话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你莫哭,莫哭!”男人安慰妹妹,“就算是被病毒感染了,还可以治。” 男人的这句话根本就没有什么安慰效果。不过,陆杜乔打电话过来也不是为了听这个医学门外汉进行医疗预言的。她是想知道哥哥的情况,除夕的夜里不在家的话,只怕也和她们一样在医院。 兄妹俩聊了一会儿挂掉了电话。 后座的女人问:“是不是誉陆进医院了?” “是啊。”男人拿着手机,怅然若失。 “不是说这个病毒有蛮长的潜伏期吗?” 坐在副驾的青年向他的母亲解释:“一般说的是最长潜伏期,这个潜伏期只是个估计,有的人感染之后几天就发病了。” 女人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说:“嘉珊又不在屋里,那现在他们屋里就只有杜乔一个人照顾病人了。几造业勒!” “那么办哪?只能说是运气不好。我不是说杜乔运气不好,是说誉陆运气不好。本来他完全可以每天就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和任何人打交道。结果现在又负责一个新的科研项目。这下子搞拐了,不晓得是那几个研究生传染的,还是在学校其它地方传染的。” “他们当教授的人现在课题研究的压力也大。” “压力再大也不至于放寒假了还把几个研究生抓着加班加点的弄萨。这一下亏大了!” “前面到了啊。我们先开过去瞄下子。”司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提醒他们说。 车拐了个急弯,车上的人差点儿甩出去。 坐在副驾的青年说:“稍微开稳点吧萨。师傅你这完全是在开极品飞车。” 三个人不说话了,紧张地注视着前方的道路。前方除了车灯照出去的几十米外,什么也看不见。江城这个大城市的郊区还真是空旷。 车子在颠簸中又往前开了几百米,前方的道路正中出现了一个反光牌。反光牌旁边有几支手电筒正在摇晃…… 与晴朗的江城比,海城的天气显得阴晴不定。雨又下起来了,但是比之前小很多了。 伍汉康正干着活,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走过去叫了一声:“骆嘉珊,你怎么又出来了?” “不好意思,伍总。我总是拖大家的后腿。我在办公楼里休息,于心不安。” “可别这么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家的事也是我们大家的事。反正现在谭华林也带了这么些人来了,你还是去休息一下的好。” “人虽然比刚才多了,但是要全部分拣完估计也悬的很。我还是尽量干吧。”说着骆嘉珊继续开始分拣传送带上的快递包裹。 这一天晚上,骆嘉珊是身心两方面都遭受了巨大的冲击。 骆嘉珊来快递公司工作是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她的父母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们的女儿大学毕业后会到海城去工作,他们也从来就没有想过女儿有一天会离开江城。 在他们看来,这个从小学习成绩好的乖乖女,读完大学之后也一样会按照他们设计的人生道路继续走下去。 骆嘉珊的父亲骆誉陆是江城大学的教授,自然希望女儿能在学术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一些。即便她对学术不感兴趣,至少也能在学历的道路上达到他期望的高度。 但骆嘉珊的母亲不认同:“你没听嘉珊说嘛。本科生就是黄蓉,研究生是李莫愁,博士生是灭绝师太。书读多了嫁人都难。” “简直是瞎扯!我那里女博士生多得很,哪个嫁不出去了?” 骆嘉珊本人考虑的不是嫁人难不难的问题,她考虑的是如何早日逃离父母的魔掌的问题。 如果继续读研究生,那铁定了会被父母拴死在江城哪儿也去不了。江城大学是全国排名前十的综合性大学。不管你想学什么在江城大学都能学得到,不管你想读什么学科在江城大学都有相关专业。江城大学哪个教授你老爹不认识?你还想考到外地的学校去找不认识的教授当导师?没门儿。 但是如果是去外地是为了工作呢?老爹还能认识外地各大公司的董事长、总裁、人力资源部经理么? 骆嘉珊提出的理由非常坚强。这个本科都不是为了中国之崛起而读的,不仅没读明白,反而越读越迷茫。只怕研究生读下去人都读傻了。要读书还是先出去工作几年再说,而且还要坚决贯彻父亲在她幼年时就宣扬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道理。 母亲本来就对女儿继续读书不置可否,父亲又被“行万里路”的理由打动。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还让女儿守着自己尽孝吗?出去就出去吧。 骆嘉珊终于逃出生天。逃离父母的魔掌实在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尽管骆嘉珊在海城租不起比较好的房子,但当终于有了一间可以由自己说算的房间时,这种畅快的心情无法描述。不自由毋宁死,自由的空气都是甜的。 当然说她租不起比较好的房子也不尽然,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用父母给的钱肯定是租得起的,只是用骆嘉珊自己的收入租不起。父母给的钱不要不好,既然要了就让它们躺在银行里吧。 到快递公司来工作是一次面试后的机缘巧合。很多人对于在快递公司的分拣中心工作抱有极大的抵触情绪。海城好歹是一个超一线的城市,分拣中心竟然在一个几乎是荒无人烟的地方。无论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接受不了。 但骆嘉珊却是欣然前往。她在江城的市中心住了二十多年,早就厌倦了都市的繁华与喧嚣。在分拣中心倒有一份难得的宁静。而且从自己租的房子到公司连公共交通都不需要,骑个车跑个步十分钟就到了。多好! 岁月如此之好,骆嘉珊从未想过自己的家乡会面临如此的洗礼,从未想过自己的父母会面临如此的磨难。令她不禁怀疑,自己当初离开江城来到海城的决定是否正确? ------------ 026 小径分叉的花园 伍汉康把一批配套物资分拣好,等传送带送下一批过来的时候,两只手向上举着伸了个懒腰。他扭头往指挥台瞟了一眼,里面的人没了。 伍汉康心里顿时一惊:那位老爷子不会真出事了吧? 他正想上指挥台去查看一下,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伍汉康回头一看,拍他的正是那位老爷子,客户公司的老总徐家朋。他的身边还站着他带来的司机。 “来这么些人,现在速度可快多了!”徐家朋的心情明显比刚才好很多。 “是啊。” “这些都是你们公司的员工?”徐家朋指着一个明显动作十分呆滞的人。那人正是谭华林的一位亲戚。 “哦不是。新到的一群人是我们一位员工的亲戚。过来帮忙的。” “啊?怎么会这样?”徐家朋无法理解。 “这群人本来在吃年饭。听说我们这里有些要送往江城的紧急物资分拣不过来,就全部赶来帮忙了。” “哦,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那我们也别闲着,给我们找个位置,我们也一起干吧!”徐家朋分别对司机和伍汉康说。 “徐总,您这么大年纪,就别干了。” “我年纪大?我还有他年纪大吗?”徐家朋拿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伍汉康望过去,徐家朋指的正是谭华林的爷爷。 谭华林的爷爷任凭怎么劝都不行,非要撸起袖子加油干。说什么我几十年前在江城当码头工的时候,你们都还没出生呢。 伍汉康只好编了个理由说:“那位老爷子刚才坐车坐久了,过来运动运动。” 徐家朋寸步不让:“我在那个指挥台上面也坐久了,也需要运动。” “您刚才在我办公室里都……” “那可别提了,那会儿心情不好。现在心情不一样。你就安排个位置吧。” 伍汉康没办法,位置也不用安排了,就让他在自己边上吧。另外又把秦川阁也调到自己身边。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夹着徐家朋。万一有啥事也有个照应。 尽管这个徐老爷子因为人多分拣速度加快而高兴,但其实伍汉康知道,这个速度是远远没有办法保证这批物资按时分拣好的。这些物资看起来不多,可包装都那么小,分拣起来费时费力。 而且一件快递从发件人那里收件到派件给收件人,整个流程有将近40道工序,分拣只是其中一道工序而已。然而就是这道工序,在今天晚上却占据了大量的时间。 这些内容伍汉康是没有办法跟他的客户一一解释的。现在只有打碎了牙往自己肚子里咽。 徐家朋和其他那些乌合之众一样,刚上手的时候分拣的速度特别慢。甚至因为他动作慢,反而还影响到了伍汉康和秦川阁的分拣效率。不过很快徐家朋就掌握了分拣的要领和用力的技巧,比刚开始要从容了许多,也轻松了许多。 然而,这个时候又碰到了另一个重大的问题——错分件。 因为新来的人对分拣操作毕竟并不太熟练,所以虽然把快递包裹都推进了各个格口,但是却经常推错。 处理错分件会占用大量的人力和时间。伍汉康只好让江岸在新来的人多的传送带上增加复查的人手。 伍汉康处理完毕异常情况,走近徐家朋说:“徐总,我看我们分拣的这些东西虽然到货的地址不同,但其实东西是一样的。其实咱们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里花时间分拣。如果有3万件物资要送到江城,咱们直接先把3万件装上车马上往江城发。这个时间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徐家朋解释说:“伍总,这些东西的包装看起来是一样,可其实是完全不同的类别。你看,这儿不是标着型号嘛。这就像衣服的尺码一样,人家要的一件L号的衣服,你给人家发了件S号的过去,肯定穿不上对不对?” “而且,这一批货的最终的地址也不一样。”徐家朋继续解释,“无非就是因为事情紧急,所以我们就全部都发到一个地址,随后还要由收件人来进行分配。” 伍汉康说:“徐总,您可真是!这种关键的时候,你们自己的货自己不分好类,把所有的杂事全部都甩给快递公司来干!” 徐家朋听了有些不快:“小伍,你这话可不能这样说啊!你们新桥的那个公司来接我们的货的时候,自己说要帮我们分类的。” 伍汉康一听这话他心里就明白了。按道理来讲,厂家或者电商公司在把货交给快递公司之前是需要把货分类好、进行预包装的。 但是有种情况是例外的,那就是快递公司好不容易拿下了一个大客户。为了维护客户关系,快递公司会把客户应该做的一些事情也承担下来,包括分类和包装。 徐家朋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但因为正值春节期间,新桥县快递公司没有足够的人手派到徐家朋的公司去帮他分类、包装,所以新桥县公司干脆把徐家朋要寄的物资一股脑全都拉回去了,然后在快递公司进行操作。 再加上新桥县公司又按照一般的快递流程,把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按照独立包装贴上面单。其结果就造成了只需要发往几个地址的物资变成了几万件独立的快递包裹,从而造成了目前分拣工作的困难。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伍汉康有些无奈。这确实是他们快递公司自己找的麻烦。 伍汉康想了想,又向徐家朋建议:“徐总,那可不可以这样?我们派人派车到您的公司去,把要江城需要的物资全部都拿上先装一车往江城送。等送到江城了之后,医院急用哪些物资随时可以取。同时我们派快递员去医院现场分类。这样时间不就可以保证了吗?我们这边发往别的城市的物资还是照常分拣。剩下的物资再还回您的公司。” “我明白你的意思,与其在这里费力分拣,不如直接从仓库里把江城要用的货全拿上,先发过去再说。对吧?” 伍汉康点点头。 “你这倒是个好主意!但问题在于我公司里已经没有存货了。现在订单多得我都生产不过来,生产一批就被拉走一批。让我现在再来准备一批发往江城的货,那起码也得花两三天时间生产。况且,员工昨天就已经放假了,大年初七才返工岗呢。” 伍汉康十分无奈。这确实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这就像身处一个小径分叉的花园,眼面的分叉路虽然很多,而且这些分叉路都是捷径,然而每一条捷径都被无情地封死了。只能硬着头皮沿着之前的道路往前走,但恰恰就是唯一行得通的这条路的前景是最为渺茫的。 ------------ 027 男友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夜深了,但早稻田大学的校园的林荫道上依然三三两两有人闲庭信步。虽然中国一年中这个最重要的这个节日和大多数人无关,但是他们在这平安的岁月里尽情享受着静好。 学校里大多数宿舍里亮着灯光,而大多数自习室里没有灯光。最东面的那个自习室的灯光却亮了一晚上。按照中国很多地方的传统习俗,这个特殊的晚上,灯光是不能灭的。不过,这间自习室亮着灯肯定不是为了沿袭某种传统习俗。 美奈子和其他几个学生按图索骥,联系到了位于九州的一家口罩工厂。 口罩工厂的人回复说,发货的事情要看情况。如果订购量比较少的话,他们是不负责往海外发货的,需要客户自己解决物流的问题。如果量比较多的话,他们可以负责把货发到海外的保税区,再由他们在该国的合作单位发往具体的地址。他们只负责过程管控,物流的费用都归客户承担。 不过听美奈子说她们订购的口罩是要发往江城的,对方回答说,现在这个时点可能会有难度。他们也不能确定能不能发,需要明天和中国的合作单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才可以。 听了美奈子说明的情况,藤原说:“是的。我们下午联系的那些生产口罩的公司也是这样说的。现在是特殊时期。这些物质要进入江城,是需要走与平时不同的路径。所以现在很多物流公司都不知道是否能把物资发到江城。” “那我们就算把物资都准备好了,也不一定能送到啰?”伍珞璐问藤原。 “也不尽然。”藤原说,“国内的那些大的物流公司是没什么问题的。他们已经为物资通达江城开通了绿色通道。但是,我们去联系那些大物流公司根本就不会有人理,要公对公。所以还是得日本这边的厂商去接洽。” “但是采购量少的话,日本的厂商也不愿意去接洽。对吧?” “是啊。” “那采购多少才算多呢?” “这个……至少也得一两个集装箱吧。” “一两个集装箱?这是多大?”伍珞璐知道什么是集装箱,但是对于一个集装箱到底有大,根本没有概念。除了从电影电视上看到外,她也没亲眼见过集装箱。 英武周笑着解释说:“比这个自习室小不了多少。” 伍珞璐环顾了一圈,心里在计算如果口罩把这个自习室装满,那得是多大的量。何况光一个集装箱人家厂家也未必会发货。 “慈善机构那边有什么消息没?”藤原问伍珞璐。 伍珞璐摇摇头:“慈善机构倒是欢迎捐款捐物,但是无法提供具体的物流信息。” “也就是说捐了也不知道捐到哪里去了?”藤原问,“怎么会这样?” 伍珞璐说:“也不是不知道捐到哪里去了。而是慈善机构是广泛接受捐款捐物。捐的人太多,没有办法给每一个捐赠者他们需要的信息。只能看他们定期对外发布的公告。” 藤原“哦”了一声表示理解。 有两个学生明天一大早要坐新干线去京都,提前回去了。剩下的人接着搜集信息和联系。 英武周递了一杯水给伍珞璐。伍珞璐问大使馆联系得怎么样。英武周说大使馆的熟人告诉他这段时间要捐款捐物的很多,他们也在紧急安排运输工具与线路。具体也要等明天大使馆上班了再了解。另外,英武周还在联系自己学校的学生团体,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英武周虽然和伍珞璐是同时来日本的,但是打听这方面的消息比伍珞路要上道。 伍珞璐刚来东京的时候,在新大久保的一家语言学校学习。她和英武周就是在那里认识的。不过和伍珞璐不同的是英武周以前就来过日本多次,对东京比伍珞璐要熟得多。 伍珞璐每天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新大久保地铁站周边的韩国烧肉店和中文卡拉OK店。因为在那里会说中文的人比较多。稍远一些也就是去秋叶原逛逛电器店、去上野公园看看美术馆散散步、去池袋吃中华料理。最远就只去过横滨的中华街。总之,她的活动范围都离不开华人和中文。 那时候英武周就对她说,如果整天混迹在华人圈子,日语就永远都学不会。所以从那时候开始英武周经常带上伍珞璐去和日本朋友聚会。春天去箱根看樱花、夏天去台场看花火大会、秋天去临海逛迪斯尼、冬天去长野滑雪泡温泉。 有一次英武周请伍珞璐看电影。伍珞璐对他说:“电影票实在是太贵了,你还是请你喜欢的女孩看吧。” 于是,伍珞璐和英武周并没有变成恋人,而是变成了哥们儿。 伍珞璐和她表哥伍汉康是完全不同的性格。和文质彬彬的伍汉康比,伍珞璐倒是有点儿女汉子的彪悍。只是她的外貌非常具有欺骗性,旁人总认为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伍珞璐倒也不是不喜欢英武周,只是她自小都认为自己和那种书卷气的男孩不投缘。觉得他们不如那些学习成绩中不溜比较贪玩的男孩有趣。也有可能是因为伍珞璐从小就被她父母拿来和“别人家的孩子”表哥伍汉康作对比,比出心理阴影了。 对伍珞璐的父母而言,生了一个女儿,却收获了一个儿子般的女孩,算是喜呢还是优呢?他们也无从判断。相比之下,他们还是羡慕哥哥家,生了一个儿子,却收获了一个女儿般的男孩。别的不说,至少比较让人省心啊。 伍珞璐那爬树、掏鸟窝的能力,连乡下那些“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湖捉鳖”的男孩都自愧不如。她父母每当暑假来临都会犹豫,到底要不要把女儿送回老家乡下呢?一旦送回去了,女儿是不是会在女汉子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从此一骑绝尘? 好在伍珞璐上高三的那一年把好动的性子磨掉了不少,总算把个女孩磨回来了。再加上伍珞璐又在学业的压力下莫明其妙地迷上了着装打扮和化妆,虽然这和其他那些原本漂漂亮亮一上高三就变得灰头土脸的女生比有些离经叛道,但终于让父母悬着的心放下了:女儿还是个正常人类。 伍珞璐的父母倒不愁她嫁人。这么漂亮的女孩,追求者众。她父母担心的却是,那些喜欢伍珞璐的男孩子们能否存活到保质期。 至少英武周还算比较幸运的。因为伍珞璐对兄弟远远比对男友温柔,如果那些被她骂得抱头鼠窜的男孩子们算男友的话。 ------------ 028 八方支援 “伍总,有个好消息!”江岸远远地跑过来对伍汉康说。 在今天的这种情况下,光是江岸的这一句话对伍汉康来说就是个好消息。今天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听到什么好消息了。 “什么好消息?” “我的老东家,他们的分拣中心空出来了。” “之前他们不是说忙得一塌糊涂,没法帮我们吗?” 江岸解释说:“因为他们有批货还没有到,中间有大概2个小时时间我们可以用。” “太好了,赶紧送一批货过去。人那边有吗?” “人都有。我让他们把人也留给我们用。操作费回头跟他们结算。” “诶,这就对了。赶紧安排人装车。” 江岸安排人员装车的时候,伍汉康也没有闲着。既然江岸的老东家会出现人等货的情况,那别家分拣点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情况? 他把充好电的手机拿起来在群里再次发布消息。 之前发布的消息是问有没有人手。就算是别人有人手,也不可能贡献出来。因为人手借出去了再想要回来就难了。但是在他们自己的场地借用他们的人手,不是比较容易让人接受吗? 所以这一次伍汉康改问能否租用场地,同时借用人手。 沟通的内容发生了变化,结果也随之而变。很快一家同行说场地和人员可以暂时借用,另外迅电快递的两个县级分拣点也说自己有场地、设备资源。 实在是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伍汉康又把这个消息告知江岸,让他安排司机、安排车分别往那几个分拣点送货。 现在离11点发车也就几十分钟时间了。如果把货送过去,再把货拉回来,光路上就要耽误大半的时间,不划算。 伍汉康让江岸一边安排装车往那边送货的同时,一边打电话和对方的负责人沟通。 “你们分拣好后,能不能帮忙直接装车往江城发?”伍汉康问。 “没问题。我们派两个司机派一辆车就行。这就算司机连车全部租给你们呗?” “是的。” “那货要是装不满的话,装载率可不高哦。” 装载率是指一辆车能够装多少百分比的货物。同样一辆车在路上跑一趟的成本几乎是不变的,装满货和装一半货的收入就完全不同了。就像电影院放电影一样。放一场电影的成本几乎相同,但是300个人看和3个人看收入就相差很大了。 “装载率不用考虑。我们只求快。这是发往江城的救援物资。和生命相比,这点儿钱不在话下。”伍汉康解释。 客户那边没问题了,但是海城市公司下面的两个县公司有问题。 “伍总,这个不符合流程。”其中一个县公司的负责人告诉伍汉康。 “符合什么流程?” “我们县公司是不跑干线的。我们只能把分拣好的货打包往你们市公司送,由你们来解决干线运输的问题。” 伍汉康说:“按照标准的流程,的确是这样。我不是说了嘛,现在情况特殊。把货送来送去的耽误时间。” “这样可不行啊,伍总。您得体谅我们的苦衷。我们帮您分拣是没问题,但是让我们送到江城去这就很为难了。除非总部的运营部门能同意我们这么做。” 尽管县公司是海城市公司的下属单位,但是县公司跑干线运输确实有两个瓶颈。首先县公司和市公司不是内部级别的问题。市公司是快递公司的直营公司,而县公司是快递公司的加盟公司。从严格意义上讲,两家公司是两个独立的公司。 干线运输是由直营体系来完成的。加盟公司只负责末端的派送和把揽收的货送往直营公司。 这样的运营方式就导致一个怪现象。有些快递是同城件,发件人和收件人都在同一个城市,而且两个区域是紧挨着的。但因为两个区域的快递分别归两个不同的网点加盟商收取。明明可以这家收件之后直接送到另一家去派送。结果是这一家城里的网点收好件打好包,再送到郊区的分拣中心,分拣中心再把件分拣好,又送回城里的另一个网点,然后派送。 这种流程就导致消费者不理解为什么从本市的商家那里买的货并不比从外省买的货到货速度快。其实,到货速度和距离无关,而和流程有关。 这个流程涉及快递公司的整个管理体系,区区一个海城市级公司根本无法去解决。这件事可不像找其他公司租辆车、雇两个司机这么简单。 伍汉康觉得这件事非常具有讽刺意味。自己的快递公司解决不了干线运输的问题,其他的快递公司却可以灵活解决。 伍汉康自从就任海城市总经理以来,就发现了公司管理中的很多问题。能解决的问题大多数他都解决了,剩下的那些问题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他只能谨慎地向总部提建议,却不能贸然行动。 在伍汉康思考人生的时候,江岸接到了妻子给他的电话:“终于忙好了。累死个人了!才看到你的消息。” 江岸问:“你忙了一整天?” “是啊。从早上到现在,根本就没空看手机。” “那你吃过饭没有?”江岸关切地问。 “还没有呢。” “啊?你一整天没吃饭?”江岸从新闻上得知江城的医护人员忙得连吃饭、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是的。知道是这个情况,所以早上吃得比较多。不过病人实在是太多了,人手也不够。在防护服里捂了一整天不能脱衣吃饭。刚才脱防护服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 “你实在是太辛苦了!”江岸听到妻子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还算好。防护设备还比较全。也幸亏我们医院带的物资比较足,也幸亏我多带了些成人尿不湿。我跟你说,成人尿不湿我还是在生孩子的时候穿过。那时候湿了就换、湿了就换,我都觉得穿得特别不舒服。现在可好,就算是湿了还得再穿几个小时。”说到这里江岸的妻子突然笑了。 “哈哈哈。我跟你说啊。就是我对面坐着一个男病人,我的注意力根本就无法放在他身上,而是放在自己当着他的面尿尿这件事上。你说搞笑吗?” 江岸也笑了,不过却无法像妻子那样笑得那么畅快。他人不在江城,根本无法想象妻子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是如何保持这种乐观的态度的。 江岸问:“你明天还是这样吗?” “那可不?一直到战斗完成。我先不说了啊,要上车了。我回去吃个饭就睡觉。明天凌晨5点再来。” “5点就要到医院?” “是的。病人太多了。连轴转。能休息5、6个小时,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 挂断电话后,江岸怅然若失。 ------------ 029 大力水手 江岸的妻子打完电话后,和她的几位同事一起上了一辆面包车。 当面包车驶离医院的时候,江岸的妻子看到街对面的一个医疗器械商店的门口站着一个快递员。那个快递员之所以能够吸引处于疲惫与困倦之中的人的注意,是因为他和别的快递员不一样……他只有一只手臂。 那个快递员就是卓岛泉。他正在整理助动车上的快递包裹。把包裹重新捆紧之后,他从助动车上掏出一个小包,又从小包里拿出一个馒头。把小包放回去的时候,卓岛泉望着助动车上的卡通画笑了。这个卡通画这是他前几天从网上买的,那是他想变成的形象——大力水手。 卓岛泉看着商店的橱窗,把馒头咬了一口。 每一个快递员都有一个吃东西的港湾。有的人喜欢去公园,因为那里有可以坐的长椅;有的人喜欢去商场或办公楼前的广场,因为那里有可以坐的花坛;有的人喜欢去公交车站,因为那里有方便等车的人坐的椅子。卓岛泉喜欢来这个医疗器械商店门口看着橱窗吃东西,尽管这里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这些长年飘零在街头的快递员,就像小鸟或小动物一样,找到了食物之后有时候并不是当场吃掉,而是叼着食物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快乐地享用。 这个商店的橱窗是每天晚上11点钟熄灯。所以无论多忙,卓岛泉都会尽量在晚上11点之前到这里来看看。 商店的工作人员早已熟悉这个快递员了。最初他们还出来问一问,虽然说话的语气比较温和,但工作人员主要的意图其实是想把他赶开。不过后来看到这个快递员虽然每天晚上都来,但每次来只是站在橱窗外吃完东西就走,工作人员也就不再赶他了。 卓岛泉一边看着橱窗,一边笑。因为橱窗里摆着一个义肢。那是一只假手臂,和真手臂一模一样的假手臂。 这个义肢摆出的造型很好看,在卓岛泉看来这简直是一只完美的手臂,摆的也是一个完美的造型。 卓岛泉不止一次地看过断了手臂的维纳斯的照片。他听人说维纳斯之所以那么美,就是因为她没有手臂,所以人们才会在头脑中按照自己的设想给她假想出两只完美的手臂来。 卓岛泉对此并不认同。残缺,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尤其是对于一个真正有肢体残缺的人而言,那不是美,而是痛苦。好在这么些年来,卓岛泉已经不再有痛苦,而是每天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在江城的大街小巷里快乐地繁忙。 每次看到这个完美的手臂,卓岛泉都会幻想把它安在维纳斯身上是个什么样子,也会幻想把它安在自己身上是个什么样子。 这样的幻想通常会让卓岛全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生活是多么美好! 虽然留给他吃东西的时间有限,但是卓岛泉却宁可多花点儿时间细嚼慢咽。尽管只是一个冷馒头,卓岛泉也饱着极大的热情和食欲将它嚼碎,并让碎馒头和自己的唾液充分混合,然后再慢慢吞下去。他听说,把食物切得越碎,食物中的营养就吸收得越好。要想不浪费粮食,就要这样慢慢地吃。 啃了几口冷馒头之后,卓岛泉又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同时挪动着脚尖或脚跟把身体平移到橱窗的右方。 卓岛泉一边看着橱窗的右方,一边笑。因为橱窗里也摆着一个义肢。那不是手臂,而是一只连着脚的小腿,和真腿一模一样的假腿。 馒头吃完了,义肢也看完了,卓岛泉满意地拍了拍双手,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他的助动车。助动车上的那个卡通画上的大力水手在向他招手。卓岛泉笑了笑,冲大力水手也招了招他唯一的手:“你好,大力水手。我们接着去送快递吧。” 卓岛泉骑着助动车回快递网点去拿下一批快递。不过到了网点之后,卓岛泉并没有马上去拿他要送的快递包裹,而是走进了临时存放快递的仓库。他走到仓库的最里面,打开一扇门,门里出现一张高低床。 卓岛泉和另一个同事就住在这里。这个仓库的位置有些不太好,终日不见阳光不说,而且还恰好建在一个下水管道口附近。在夏天尤其的潮湿,在冬天尤其的阴冷。为了避免在这样的环境里住久了身体出现问题,卓岛泉即便在夏天也会有意地经常晒一晒太阳。 卓岛泉把自己换洗的衣服找出来,到浴室去洗了个澡。回到房间的时候,同事也回来了,歪在床上看手机。 “哟,你也回来了?”同事问卓岛泉。 “是啊。回来再拿一批快递,顺便洗个澡,身上全都汗湿了。” “你也真是不容易。送同样的快递,你得比我们楼上楼下的多跑好几趟。” “没事儿,锻炼身体。”卓岛泉笑笑,爬到自己的上铺,翻出卫衣从头上套下,“你的快递都送完了?” “哪那么快。外面又进来一批货呢。” “你说大年三十的晚上,货怎么越来越多了?”卓岛泉不解。 “你没看新闻吗?”同事举着手机翻出一条短新闻念了一遍,“看见没?全国各地驰援江城。不光人来了,物资也来了。我们迅电快递又开辟了全国通往疫区的绿色通道。物资进来很快的。哟?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啦?”卓岛泉从上铺伸出头往下看。 “这里有个求助的消息。有个护士说晚上1点钟要从医院回宿舍,约不到车,问有没有人能帮忙送她。怎么会约不到车呢?不是有出租车吗?” 卓岛泉说:“出租车司机不回家过年啊?大年三十还做什么生意?” “这倒也是。哈哈哈。” “对了。”卓岛泉忽然想起来了,“你不是江城人吗?你怎么不回家过年?” “我是回家过年了啊。可是年饭还没有吃完就被老板叫回来了。说现在江城是特殊情况,这个春节大家都不放假了。工资按三倍给。咦?你难道不知道?” “我可能没关注吧。不管放不放假我都不回去过年。”卓岛泉说着从上铺跳下来,走出了仓库。 他那辆停放在网点门口的助动车上的大力水手还在向他招手。卓岛泉趁人不注意,悄悄冲卡通画招招手:“你好!大力水手!” ------------ 030 自然分娩的好处 请其他公司协助分拣的货正在装车的时候,伍汉康拿起手机打电话。他要联系的是总部运营部的副总裁岳马昌。只要岳马昌这位负责运营的老大首肯,加盟商做些标准流程之外的动作就没有什么障碍了。 伍汉康和这位副总裁打过交道。刚入职的时候,伍汉康在总部几个主要部门轮过岗,其中就包括运营部。运营部是一个大部门,下面的部门林立,而且经常因为市场竞争情况、流程更改的情况而进行新设、拆分和合并。伍汉康直到离开去别的部门轮岗的时候,他都没弄清楚其中几个部门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过这不妨碍他认识这个庞大的部门的老总岳马昌,因为新进公司的这一批人中,伍汉康的文字功底是最好的,岳马昌让伍汉康帮他写过几次外出参会时的演讲稿。 尽管作为市级公司的总经理,伍汉康与岳马昌在职级上隔着十万八千里,但是在紧急情况下越级向副总裁反映问题,市场竞争激烈的情况下越级向副总裁请求支援也是惯例。 伍汉康打了岳马昌的电话,但却是关机状态。伍汉康又给岳马昌发了微信,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回复。无奈之下,伍汉康只好又给岳马昌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岳总?他去国外开会去了。伍总,您不是知道的吗?”助理奇怪。 这时伍汉康才想起来,他本来也是参会成员,但是和几年前老大出生的情况一样,这一回公司安排出国又碰上了妻子生孩子,所以他向总部申请这一次会议不参加了。 “岳总什么时候出发的?已经到了吗?”伍汉康问。 “哪有那么快?晚上的航班,还有七、八个小时才能到呢。您有什么事找他?急吗?” “急得很!”伍汉康把自己碰到的情况向岳马昌的助理说明了一下。助理也觉得为难。 按说这其实不算什么大事情,只需要岳马昌说一句话就能解决。但是没有岳马昌的首肯,找其他人也不管用。因为就算联系到了其他相关的人,涉及流程之外的事情那些人最终还是要请示副总裁,那么还是一样的联系不上岳马昌本人。 这下可就头疼了。 “那我这样的情况该怎么解决你知道吗?”伍汉康问助理。 助理说:“联系不上岳总,又非要解决这个问题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给总裁打电话!” 真是个绝妙的好办法! 总裁是副总裁的上司,总裁都同意了副总裁能反对吗?总裁都同意了,副总裁下面的人能不执行吗? 可是为了一个县级加盟商派人派车往一个地址送货的事,给总裁打个电话似乎不太妥当吧?不是似乎不妥当,是这种事想都别想了!何况还是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打电话。 “谢谢你提供的非常好的建议。我好好考虑一下!”伍汉康挂掉了助理的电话。 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啊?伍汉康拿着手机发愁。 就在伍汉康盯着自己的手机看的时候,他的妻子安楚依然在妇婴保健院的待产室里躺着。越来越频繁的宫缩不仅是对疼痛的忍耐力的考验,也是对她自然分娩的坚定信念的考验。 虽然身边剖宫产的人比较多,但是安楚却想自然分娩。她阅读了大量的资料、还买了几本书学习,并且把自然分娩的好处讲给丈夫伍汉康听。伍汉康听了也十分支持,只是担心妻子受不受得了那份痛。 安楚说:“你不是经常说长痛不如短痛吗?剖宫产会引发一系列健康问题,毕竟是身上挨了一刀。自然分娩虽然痛,但是恢复快,只要月子坐得好,以后不会有健康的隐患。” “嗯嗯。”伍汉康觉得妻子讲得十分有道理,也开始关注了些自然分娩的信息。 有一次伍汉康说:“咱们不是看过电视剧《LOST(迷失)》吗?里面那个光头说了一句话很有道理,‘Struggle is the nature's way of strengthening’,挣扎会让人更强大。换句话说,所有整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 “嗯,是啊。然后呢?” “你想想啊,婴儿通过产道出来,他拼命挣扎的过程,不也会让他变得更强大吗?” “你这是个什么逻辑?”安楚大笑。 “你别笑,我还真是在哪儿看过一篇文章说过。分娩,不仅是母亲受难的过程,也是婴儿受难的过程。婴儿在经过产道中的锻炼之后,力量、体质都增强了。”伍汉康认真地说。 “这个……”安楚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啦?不相信?” “不是不信,只是没有什么理论依据。” 伍汉康说:“理论依据我回头去找。不过,我越琢磨这事儿越觉得有意思。你想啊,我们为什么总说什么先天、后天?有些人身体不好,人们总说是先天体质不好。什么是先天、什么是后天?” “愿闻其详。” “我觉得吧。婴儿在从产道里出来之前都叫先天,一离开产道开始呼吸了都叫后天。所以,婴儿在产道里锻炼个十来分钟,效果估计相当于后天锻炼十年的。所以还是自然分娩让孩子锻炼一下身体比较好。” “哈哈哈。”安楚打了伍汉康一拳,“尽胡说八道!” 即便是明知丈夫是在胡说八道,但是安楚也无法反驳,她也不想反驳。安楚倒宁可相信这些论调,至少能为她坚持自然分娩增强信心。 待产室里基本上都是来自然分娩的,因为想要剖宫产的那些人不会在这里待着。不过这些想要自然分娩的人也未必都能坚持得住。一个小时前安楚就听到隔壁床的人拿手机和她的家属商量,说疼得太厉害了,受不了,想剖出来算了。 那个人说话的时候因为伴随着疼痛的呻吟声,所以声音很大,几乎整个待产室的人都听得见。她那短暂的商量给大家都造成了心理压力。等到那个人下定了决定要剖宫产的时候,扰乱军心的效应就很明显了,紧接着另一个人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现在待产室里连那个跑这里躺着玩手机的女人也走了。不知道那人是休息好了走了,还是准备去生产了。待产室只剩下安楚一个人。 今天真是的大年三十吗?今天真的是阖家团聚的除夕之夜吗?安楚有些恍惚。 ------------ 031 公司上下齐动员,然而…… 伍汉康是绝对不会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直接打电话给总裁的。尽管让县公司和快递网点直接派人派车往江城送紧急物资其实并不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在离海城市数百公里外的一个别墅里的客厅里,别墅的主人正在与来访的客人谈话。 一个巨大的液晶电视上正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但是电视却被调成了静音。 “韩总,你怎么看?”别墅的主人问坐在他身边的一个人。 韩总回答说:“我觉得当务之急是需要打通一切环节。首先当然是要必须紧跟国家邮政局的脚步,在国家相关部门的指示下做好所有的工作。但物流中的很多环节其实还存在障碍,这些都需要尽快打通。” “嗯。”别墅的主人点点头,目光看到了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人。 那人开口说:“信息的沟通也很重要。我们总部为了保障往江城的物资配送已经召开了两次动员大会,但是很多信息并没有传下去。结果是导致总部不知道基层在做什么,基层也不知道总部是什么指示。现在的很多流程都是临时性的,不是所有的公司都了解。” 接下来,其他人也就各自关心的内容发了言。 别墅的主人等大家都说完了,最后说:“我们公司通往江城的绿色通道早就开辟好了,但是是不是所有的下属单位都知道我们已经开通了绿色通道?是不是他们都知道绿色通道怎么用?是不是他们都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碰到紧张的情况可以随时和总部沟通?我看未必。” 他喝了一口茶说:“所以我们要把总部的资源开放出来,不仅要给我们的下属单位使用,还要给社会各界使用。当然,这样的事情我们以前做得很少。一方面是我们的体系是一个半封闭的体系,为了避免管理的混乱,我们只把资源开放给我们的加盟商。另一方面我们的管理人才还达不到一定的高度,怕摊子铺大了我们顾不过来。” 大家点头。 “所以我才说要大力培养年轻干部、有想法、有干劲的干部。我们很多管理方式用了很多年,早就不适应时代的发展了。你们看这一次江城出现疫情,按道理我们快递公司早就应该冲到第一线,把沟通的渠道、物流的流程全部打通的。现在你们觉得目前所做的工作,能够给自己打几分啊?“ 大家都不说话。 “总裁,夜宵已经准备好了。”大家都在沉默的时候,管家过来小声对别墅的主人说。 这间别墅的主人,正是迅电快递公司的总裁。 他见自己的一席话说得大家都不吱声,笑了笑说:“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在大年夜把各位召集到我家里开会。主要是因为江城的事情很紧急,现在全国都已经调动起来了,大部分的医疗系统的精锐都调到了江城对抗疫情。我们在后方也要有战时的意识,做好备战工作。所以这几天都要辛苦大家。走,我们先去吃点儿东西,边吃边聊。” 总裁一边带领着大家往餐厅走,一边说:“你们都畅所欲言啊。别我说一句话,你们都不敢说了。我说的也有不对的地方,你们也可以对我进行批评嘛。哈哈哈。” 迅电快递的总裁作为临时成立的应急小组的组长,专门指派了自己的助理帮他看管手机。一旦有紧急情况需要协调,他随时可以与对方沟通。无论对方是什么职位、什么事务。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是什么快递产业集团的总裁,而是一个有责任感、有良知的中国人。 公司上下齐动员,然而信息的不对称,却隔断了这个重要信息的传播,隔断了紧要信息的紧急反馈。 运营副总裁岳马昌的助理无意间向伍汉康提出来的,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建议,但是伍汉康却错失了。 在伍汉康的公司里,两批物资被安排在了五个地方进行分拣。海城市公司、同行的快递公司、一个县公司和两个快递网点。效率大大提高了,但是离11点钟发车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除了同行的快递公司可以在分拣完毕之后直接把快递发往江城外,其他三个分拣点的快递都必须集中到海城市公司来发货。也就是说,按照伍汉康的要求需要在10:45分之前送到海城市公司,然后预留15分钟装车的时间。 那两个快递网点虽然说也在帮助分拣,但实际上效果非常有限。从海城市公司用车送货到两个网点,然后再用车拉回来。光路上就要耽误半个小时的时间。真正给分拣留下的时间连20分钟都没有。再加上那两个网点的人员、设备也都十分有限的,所以起不到太好的作用。 这种情况下,伍汉康只不过是赶鸭子上架。 客户公司的老总徐家朋依然在传送带流水线上干劲十足,伍汉康依然在这里歉意十足。伍汉康看了看那个倔强的老爷子,对能否完成任务达从而到他的期望完全没有底。 今天恐怕要让他失望了。伍汉康正想着,却看到他安排在徐家朋身边的秦川阁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正在纳闷,秦川阁却从分拣操作场地外面进来了。 “你上厕所去啦?”伍汉康问。 “没有,打了个电话。这里太吵,电话听不清楚。”秦川阁回答,“伍总,我有个亲戚有批口罩要送往江城,想从我们这边发货。” “口罩现在可是个好东西啊。他大概要发多少货呢?” “倒也不多,5万件。” “那确实不多。行啊,如果他能把货送到我们这里来的话,我们可以发。给他个折扣价。” “这个……”秦川阁笑笑,“给个折扣价对他来说也贵了。” “那难道还免费啊?”伍汉康说。 春节期间本来就没人没车,能发货都不错了,还讨价还价。 “他那个口罩不是拿来卖的,是捐赠的物资。”秦川阁继续解释。 “哦?既然是捐赠的物资,那就可以走我们公司的公益绿色通道啊。这样,你亲戚的货在哪里?方不方便拉到我们这里来?如果可以拉过来,我们帮他送,一分钱不要。先把货送过去,回头咱们再去补公益绿色通道的手续。你看这样行不行?” “那实在是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他,让他派车拉过来。”秦川阁说着,准备去分拣中操作场地外打电话。 伍汉康把他叫回来说:“你跟他说一下,今天送不了,要送最早也得明天。今天我们光这两批紧急物资都忙得够呛,别的物资来了也没法弄。” “这我知道。”秦川阁答应一声就准备走。 伍汉康又把他叫回来说:“你回来。先别急着跑啊。你这个亲戚有物资往江城捐赠,倒是提醒我了。江城目前急需的物资林林总总,咱们其实也可以在公司里面搞一个捐物的活动。总部的捐款我们捐过了,但是现在好像是有钱也买不到物资。我们如果有渠道,直接捐物多好!” 秦川阁说:“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 伍汉康说:“你这样想的,你怎么不早说?你尽快做一个捐物的计划,参考一下看看其他的公司和社会团体是怎么干的。” “好的。”秦川阁答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伍汉康。 伍汉康看他不走,问:“怎么啦?还有事儿?” “没有没有。我是想看看您还有什么指示?” “没啦!” “那我可以走了?” “快去!快去!没事儿你杵在这里干什么?” 我也不想杵在这里啊?不是每次想走都被你叫回来嘛。秦川阁摇摇头走了。 ------------ 032 准备出发 杵在诊室门口的陆杜乔终于听到了的护士的召唤。她应了一声,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口罩,从人群里挤了过去。 “你是骆誉陆的家属?”护士问。 “是的。”陆杜乔回答的声音都在发抖。 “你进来。” 听到护士这样说,诊室门口的保安把他们挡在那里的椅子挪开一条缝。陆杜乔从这个缝里挤了进去。护士安排她在一间诊室门外等了一会儿,等里面的人出来之后才让她进去。 陆杜乔进了诊室,只看到一个穿着全副武装的防护服的人,却并没有看到自己的丈夫。防护服里的人不仅戴了口罩,还戴了护目镜。总之完全看不清他的五官。这样的装束虽然陆杜乔在网上看到过,但等她近距离亲眼面对的时候,还是不禁产生了紧张感。 陆杜乔正在狐疑为什么自己的丈夫不在那里,医生翻看了一下资料对她解释:“骆誉陆已经转到住院部去了。刚才我们已经给他做了诊断,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确认他是感染了病毒。现在转到住院部去做进一步的检测,以判断病情的严重程度,再针对具体情况确定治疗方案……” 陆杜乔一听到丈夫被确诊的话,只觉得头在转,身体在发软,医生接下来说的什么话她都没有听真切。 医生对家属说的话其实并不多,也不可能说太多。一是家属不了解病毒感染的情况和治疗手段,容易引发无端地猜测,二是需要问诊的病人太多,医生也没有时间和病人家属深谈。 陆杜乔盯着医生防护服中看不见的面容,似乎觉得他说了几个小时,直到护士又一次进来把她扶出去。 “刚才医生说的你都听到了?”护士问。 “啊?”陆杜乔坐在外面的长椅上还在犯迷糊。 “你没听到也不要紧。病人已经确诊是感染了病毒,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办理住院的手续,然后去住院部十二楼发热门诊的病区。护士台的护士会交代你做些什么事的。这些你都带好。”说着把一堆单子交给陆杜乔。 陆杜乔看到一大堆单子,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全部都塞进一个透明的袋子里封好口。护士领着她到了诊室后面的一个带的指纹锁的小门,打开门,让她乘门外的电梯下一楼大厅。 进了电梯,恍惚中的陆杜乔拿起手机给她哥哥打了个电话。 其实这个时候她最想给两个人打电话:一个是她的丈夫,然而她的丈夫现在是不可能接听电话的。另一个是她的女儿,然而她是不会在想好怎么说之前主动把这个消息告诉远方的女儿的。她能倾诉的对象只有她的哥哥,那个正在离江城越来越远、离她越来越远的哥哥。 “哥哥。”陆杜乔对着电话喊了一声,马上就哽咽了。 “情况怎么样?是不是确诊了?”顺风车依然在小路上飞驰着,坐在后座的男人接起电话问。 “嗯。”陆杜乔开始哭出声来,“这下怎么办?” “杜乔,莫慌莫慌。医生是么样说的萨?” “刚才医生说的话没有听清楚。现在要去办住院手续。真不晓得接下来会怎么样。” “不要急。刚才我们查了一下,这个病传染快、发病严重,但是其实死亡率也不高,连10%都不到。90%以上的人都是可以治好的。你莫急啊。” “嗯。”陆杜乔点点头,走出了电梯。 “喂,杜乔。”电话那头传出来一个女声。陆杜乔知道那是她嫂子。 对方接着说:“你莫急。你现在是在办住院手续对吧?” “嗯。”陆杜乔点点头。 “能住院也是好事。毕竟发病的时间不长,住进了医院就好说了。肯定能治好的。” 陆杜乔听不出来这个不专业的人说出来的话有什么安慰效果,但是有一点可以确信,能住进医院就一定会有对应的治疗手段,有治疗手段就有希望治好。 “嗯。”陆杜乔又一次点点头。她走到门口对电话那头说:“我不说了,现在要去住院部。等下有事再给你们打电话。” “好,你好好保重!医院感染的人多,你自己注意点。”嫂子接着嘱咐。 “好!你们在路上也注意安全!” 关上手机的时候,陆杜乔瞟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晚上10:45。 几辆货车陆陆续续开进了海城快递公司的分拣中心。按照伍汉康设定的时间,不管物资分拣了多少,都得在10:45之前全都送到分拣中心来开始装车。 江岸对参加分拣的小组重新进行了调整,大部分人依然在传送带流水线上分拣,小部分身强力壮的人被抽出来把物资装上车。 为了区别两批物资,已经按照伍汉康的吩咐分别用不同颜色的包装袋打好了包。头一批物资多,后一批配套物资分拣出来的少,两者在数量上肯定是不匹配的。但是现在没有时间去匹配数量,只好是能装多少先装多少。剩下物资的等分拣好了之后再发一车。 伍汉康和大家一起装车的时候对秦川阁说:“小秦,你去把两个司机喊起来。让他们做好发车的准备。” “伍总,我们已经来了。”听到声音,伍汉康回头一看,那个叫庞海甲的人一边一个快递包往货车那边拖,一边冲他笑。 让他们赶紧去休息,结果却跑出来搬货来了。伍汉康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你去让两个老人家去休息。去办公楼,去指挥台都行。看看有哪些体力透支的人,有哪些一直都没有休息的人,都安排去休息。” “好。”秦川阁走了。 风住了。但是雨又开始下了。 雨虽然不大,但却足以大到令人心烦的程度。雨线在分拣中心的灯光摆出了整齐的行列。 也许风和雨很好奇在这个特殊的夜晚,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在夜里奋力工作?为什么他们不回到自己温暖的家,和家人们一起喝着酒唱着歌欢度一年一度的良宵?为什么不惧它们的肆虐? 因为,人间有一个词叫作——风雨无阻? ------------ 033 为什么一定要8点前送到 其实,司机庞海甲不是装车的时候才从司机休息室出来的。他早就溜出来了。 在司机休息室,庞海甲一直抱怨屋里太闷。他想开窗,又怕躺在三张椅子上的邢鲤门冷,只好忍着。他一边看手机,一边和邢鲤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说,我们到底要送什么东西?为什么一定要明天早上8点送到呢?”庞海甲看了会儿手机,问邢鲤门。 “听说是医疗物资。明天要开始大批量使用的。” “我知道。我是问早上8点是个什么意思?8点半、9点就不行吗?” “客户要求8点就8点呗。本来就是我们自己出的问题。”邢鲤门并不觉得这个8点送到存在什么问题。 “不是谁的问题的事。你看群里的消息,那个公司的老总这么大年纪了,还亲自跑来督促着。要求我们8点送到,如果8点送不到,大不了投诉我们呗,要求我们罚钱或者退款呗。这个老总还亲自跑过来,想不通啊。”庞海甲闲着也闲着,八卦一下,琢磨点儿事情也是打发时间的手段。 邢鲤门问:“哪个群?哦,我不在你们的群里,没看到消息。” “哎呀,我拉你进群,你自己看。” “千万别拉!千万别拉!”邢鲤门紧张地阻止,“我只认识咱们车队的几个同事就行。你把我拉进群,万一碰到人力资源的人看我没按要求换头像,罚我的钱不说,又要把我当典型。” “嘿嘿,这倒也是。一定要在8点钟之前送到到底是为什么呢?” 庞海甲不依不饶,非要破解这个史上第一难题。本来倦意绵绵的邢鲤门只好打起精神来展开打了折扣的逻辑思维能力为庞海甲排忧解难。 “我想啊,可能是8点钟医生有什么会诊、查房之类的。什么药该上、要用什么设备,都要在医生开会之前定。而且,你懂的。” “嗯?懂什么?”庞海甲不解。 “医疗公司的人如果连产品都没准备好,谁会用他们的东西啊?你想啊,医生一会诊说,所有的病人要用……用什么呢……拿云南白药举例子吧,所有的病人要用云南白药,结果一看医院里没有那么多云南白药。那是不是就换成别的药了?而且还有啊,别的药没有,你的药备得充足,在现在的情况下,不是正好做广告?” 想睡觉的邢鲤门这个时候思想并不是很清晰,说的话也有点儿绕。不过,不想睡觉的庞海甲把邢鲤门的话咀嚼了一番,尝出味道来了。 “你说的真有道理。难怪那个老头儿急呢。弄不好,这一个月就可以把一年的钱都赚到手。” “就是啊。” “喂,小邢。你说你这么精明怎么不去做生意?跑来当什么司机啊?” “我就是光说说。生意我可做不了。再说,我又不是没做过生意,裤子都亏没了。” “哈哈哈。你真是……哎哟!”庞海甲突然捂着胸口,大口喘气。 “你怎么啦?”邢鲤门抬起身子问。 “有些闷。” “是有点儿闷。要不我去把门开条缝吧。” “你别起来。我自己去。顺便上个厕所。”庞海甲站起来慢慢踱到门口走了出去。 庞海甲上一趟厕所,好久才回来。 等他回来时,邢鲤门已经睡着了。 庞海甲没了聊天的伙伴,在司机休息室又闷,只好跑到办公楼大厅的沙发上歪着看手机。结果看手机越看越兴奋,睡也睡不着,干脆跑到分拣中心去干活。反正等下开车没机会活动,不如活动下筋骨。 庞海甲往分拣中心跑的时候淋了点儿雨。雨凉凉的,打在脸上还挺爽快。下雨的天气,空气也无比清新。庞海甲只觉得空气中遍布着充足的氧气,胸闷的感觉一扫而空。 回到分拣中心,庞海甲精神头儿更好了。他没有马上就动手,而是先观察了一番,然后挑了个速度最慢的传送带流水线去帮忙。庞海甲刚干了几分钟就嚷嚷着要把传送带的速度调快些。果然,那一组的效率在庞海甲加盟后提升了不少。 终于等到可以开始装车的时间了,庞海甲更是兴奋。他真正的战斗力不是分拣快递,而是让货车自由驰骋。 为了加快装车的速度,庞海甲自己也加入了装车的队伍。按道理来讲,司机的职责主要是负责送货,装卸货都是由专人来负责的。但是庞海甲是一个急性子,就希望赶紧装好货赶紧走,就希望赶紧卸完货也赶紧走。所以通常他也会给装卸的人员帮忙。 久而久之,庞海甲对于如何往车上装货是非常有经验的。在他的指导之下,这批货物码的又整齐又紧密。其实往货车上装这些软软的快递包是一个技术活。在今天专门的装卸人员不在场的情况下,庞海甲展现出了他的专业能力。他越干越来劲,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态。 江城。 路上人很少、车也很少。卓岛泉骑助动车的速度很快。这一车的快递倒也不重,可是数量却不少。送货的小区他很熟悉,那个小区平时的快递量本来就不少,现在更多了。 一路都很顺利,但是在门口却碰到了点儿问题。保安伸手拦住了想要进小区的卓岛泉。 卓岛泉解释说:“我是来送快递的。” “送快递?这么晚?” “是的。我们要送到夜里12点呢。” 保安把卓岛泉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这时候从保安室出来一位戴红袖章的社区工作人员,对那个保安说:“他是送快递的。我认识。” “你认识?” “喏,他的车上有个卡通画。”那个社区工作人员指了指卓岛泉车上的大力水手,“他下午来过几次了。” “行!那你进去吧。”保安说着。 “体-温要测一下。”社区工作人员提醒。 “哦,对。你等等,量个体温。”保安从兜里拿出一个耳温计给卓岛泉测了一下体温。 “咦?体温超高。”保安把耳温计看了看,又伸给社区工作人员。 “嗯,是超高。再测一下另一只耳朵看看。” “你来测吧。”保安把耳温计递给社区工作人员,自己退后了一步。 社区工作人员把自己的口罩整理了一下,远远地把耳温计伸到卓岛泉的另一只耳朵测了一下,还是偏高。 社区工作人员对卓岛泉说:“不好意思,你的体温偏高。不能进小区。” “怎么会体温偏高呢?”卓岛泉奇怪。难道是刚才洗澡着凉了?还是洗完澡出来骑车吹了风? 卓岛泉好说歹说,就是不让进去。他只好给客户打电话,让他们到小区门口来取快递。 不过,这个电话打得很心塞。大部分收件人都觉得莫明其妙,快11点了还有快递送来,而且还要出门取快递。有的人说话态度十分不好。 不过卓岛泉并没有为此而不高兴,他设身处地地想:如果自己和家人在开开心心地吃着东西、打着麻将、看着春节联欢晚会,这时候有人让自己出门去拿东西,谁也不会心情好到哪里去。 可是本来要送上门的快递,现在小区保安不让进,这就很为难了。想着干脆明天再送这个小区的快递吧,但是有几个收件人说这是急用的东西,让放到快递柜里去。可是快递柜在小区里,小区又不能进。总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卓岛泉对着电话费了半天口舌还是解释不通。 这个时候卓岛泉听到小区门口有人在吵吵嚷嚷。他抬头一看,原来小区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七、八个人,都是因为体温不达标,保安不让进小区。 “什么?老子的体温还不达标?老子才从医院里测了体温出来的。”说话的这个人情绪十分激动。 保安和社区工作人员耐心地解释:“可是测出来的确是体温偏高。按照小区的管理规定,不能让您进小区。” “老子是这个小区的业主,凭什么不让老子回家?这是哪里的规定啊?” ------------ 034 【23:00】发车 终于把所有分拣好的物资都装上车了。 所有人都很欣慰,除了伍汉康和江岸。因为他们俩知道这只是他们要在明天早上8点前送到的物资中的一部分而已。事情只不过是开了个头,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人群里最高兴的是庞海甲,他招呼了邢鲤门一声,两个人像邢鲤门的名字一样,鲤鱼跳龙门一般地跳上了车。 “庞师傅,路上开车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伍汉康在临发车前不忘走过去叮嘱一声。他并不担心庞师傅的技术、也不担心车的速度,却担心下雨路滑通宵开车的安全。 “没事儿。放心吧,伍总!”说着,庞海甲启动了车。他还按了一下喇叭,就像开战之即吹响的冲锋号一样。车不紧不慢地向前开去。 伍汉康目送着庞海甲的货车驶出分拣中心。希望这批货能够安全、准时到达江城!伍汉康心中默默地祝愿。 分拣中心与办公楼之间的空地上,“一诺必达”四个红色的大字在雨中显得极其耀目、极其庄严。 看着货车驶离分拣中心之后,江岸拿出手机来打电话。 “喂,老周……对对,实在是不好意思,再麻烦你去我家看看。好好……我不挂电话,等你……” 江岸听到分拣中心传来一声响,让他听不清电话里的声音,也让他担心这个声音会让电话那头的人觉得太吵。他走到离分拣中心稍远些的地方,在这里噪音少多了。 江岸打开了免提。很快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孩子已经睡着了。” 江岸说:“老周,太谢谢你了。这大年夜的,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事儿。谁家没有个为难事啊?你老婆去江城了,你又加班。瞧这事弄的。孩子的枕头上还有眼泪呢。” 看来孩子是哭着睡着的。孩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面对爸爸妈妈都不在家的情况。 几个小时前,当江岸穿好外套出门的时候,孩子扯着他的衣角哭的惊天动地。最后还是老周的老婆把孩子强行从江岸的身上扒下来的。 孩子被从他爸爸身上扒下来了,更是哭得厉害。他伸手又扒住了门,对着江岸嚎。 江岸对孩子说:“爸爸公司里有事情,我就去一下下,就一下下。很快就回来。” “爸爸,你别……你别走!”孩子一边说一边哽咽,话都说不完整,“我也……我也要去公……公司。我不要一个人在家里。你也不在,妈……妈妈也不在。我怕!” “不怕不怕。”老周的老婆连声安慰,“有伯伯和伯母陪你呀,还有姐姐呢。你看,狗狗也来了,还冲你摇尾巴呢。好不好玩?” “我不要姐……姐,我不要狗狗。我要……我要爸爸!” 江岸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老周的老婆连连对江岸摆手,让他赶紧走。然后把孩子的手扒下来,关上了门。孩子嚎得更厉害了。 江岸乘电梯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的妻子去江城的那天,是他开着车带着孩子去送的。妻子到了医院快下车时,孩子给了她一个快乐的拥抱。孩子喜欢到爸爸妈妈工作的地方去,尽管他去得很少。 江岸的妻子指着医院门口的一辆大巴对孩子说:“你看,妈妈要坐这个大巴去高铁站了。要过几天才回来。你在家里乖乖的啊。”说着,吻了吻孩子的脸。 “嗯,我乖乖的。”不知道孩子有没有真正听懂他妈妈对他讲的话,他嘴里说着话,可是注意力却在那个大巴和大巴下面的那群人身上。那群人里有他熟悉的几个叔叔阿姨。他在车里向他们挥手打招呼,却并不知道离得太远,车外的人根本就听不见。 江岸把他亲自为妻子整理的行李箱从车的后备箱取出来交到妻子手上,拍着她的胳膊对她说:“自己保重啊!”说着上前迈了一步。 “别!这么多人在看呢。”妻子伸手在江岸的胸前一推,把他推开。江岸看了看远处妻子的同事,有点儿不好意思。 带着孩子回家后一切正常,但是到了晚上孩子在白天承诺的一切就被他自己全盘否认了。 江岸弄得怒火直冒:“我跟你说,你白天的时候怎么说的?啊?是不是你自己说妈妈不在家,我们两个看了动画片就睡觉的?” 孩子哭诉:“妈妈陪我睡觉就会给我讲故事。” “我给你讲了啊。你看我都从8点讲到9点了。你到底睡不睡啊?”江岸面对自己的孩子,打又不敢打,骂又没效果,十分无助。最后在孩子的强烈要求下,他只好又穿好衣服起来给他煮汤圆吃。 难怪把小孩叫作小祖宗,伺候祖宗也没这么难。江岸一边煮汤圆,一边唠叨。 吃完了汤圆,孩子才安定了十分钟,又一次陷入了看动画片、讲故事、要吃东西的轮回。江岸彻底火了:“动画片都不许看了!故事不讲了!东西也别想吃了。快睡!” 孩子不答应。江岸拿被子把孩子一裹,压在床上,化解了孩子挣扎着要起来的动作。在孩子的反抗与哭号中,江岸恨恨地道:“一个五岁的小屁孩我都搞不定。我就不信了!” 一个小时后,看着孩子熟睡的样子、眼眶里挂着的泪和睡梦中偶尔传出的哽咽声,江岸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一个大男人,和个孩子斗气。真是的! 不过,这样的斗气也不是头一回了。所谓与孩子斗其乐无穷。江岸十分无奈。当妻子不在家里,他又十分无助。 “是看着动画片睡着的。”老周在电话那头对江岸说,“还不知道啥时候睡着的呢。嘴里还嚼着半块饼干,我给他抠出来了。” “真是太谢谢了!老周。” “没事儿。我干脆就在你家客厅坐着看会儿电视吧。不知道孩子有没有睡熟。等把春晚看完了我再回去。” “这多不好啊。” “没事儿。我老婆和孩子已经睡了。她们明天去外婆家,我就不去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江岸打完电话回到分拣中心,伍汉康问:“嫂夫人去了江城,家里谁带小孩呢?” 江岸苦笑一声:“没人带小孩。” “哦?”伍汉康惊讶,“那小孩怎么办?” “我让我对门的邻居时不时地去家里看一眼。” 伍汉康问:“就孩子一个人在家里啊?” “嗯。让他去邻居家里睡觉,他又不去。非要在自己家里。” “那出危险了怎么办?” “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让邻居辛苦一下了。本想着早点儿结束战斗回去的。”江岸无奈地一笑。 “这样可不行!我看你还是现在就回去吧。反正接下来也没你什么事了。” 江岸说:“怎么叫没我什么事?还有一半的东西还没有分拣完呢。” “哎呀,我不是人啊?我不是在吗?你在不在都一样。快回去吧啊。” “那可不行。伍总,你别担心了。刚才打电话,邻居说孩子已经睡了。咱们先把手头的活儿干完了再说。”说着,向分拣中心走去。 留下伍汉康一个人独自叹息。 ------------ 035 一碗地菜饺子 小区门口的喧嚣让卓岛泉停止了给收件人打电话,静观其变。 小区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因为大多数都出现了体-温偏高的情况。这一边社区工作人员和保安情绪既紧张、心理压力也大,那一边被拦在小区门口的人义愤填膺。 这么多人体-温都出现了问题,最后连社区的工作人员也觉得情况不同寻常,她让保安汇报物业公司的同时,自己也向社区汇报。 “肯定是你这个仪器有问题!”人群中有人质疑。 “这个耳温计是个新的。怎么会有问题呢?”保安解释说。 “那你自己量一下你自己看看。” “我还需要量啊?我们保安每天都要求测体-温。我就是拿这个耳温计测的啊。正常得很。” “你别光在那里说,你测一下试试看啊。” 社区工作人员看到这个情况,对保安说:“他们让你测,你就测一下好了。” 保安嘴里碎碎念念的,把耳温计拿到耳朵里测了一下,拿出来一看,也是体温偏高。 果然是耳温计有问题! “你看,我就说你这个测体温的东西有问题吧,你还不信。现在可以让我们进去了吧?” “也不行!还得再测一下。”保安说着,拿起对讲机与物业公司联系,让再送一个温度计来。 知道小区门口情况紧急,物业公司派人骑助动车赶紧送了一个温度计来。保安把小区门口聚集的所有人都一一测了一遍,这一回大家的体-温都显示正常了。卓岛泉一看这情况,赶紧过来要求给自己测体-温,也正常了。 于是卓岛泉就在社区工作人员和保安的注视下随着人群成功地进入了小区。 这么一来又折腾了10来分钟。不过好在这个小区虽然大,但是卓岛泉比较熟,所以他先把那几个急吼吼要求送货的先送到了收件人家里,然后再处理相对不那么急的快递。最后把无法投递的拿到小区的快递柜去。 但是这时候却发现快递柜已经被塞满了,根本就没有地方放。卓岛泉只好又把这些无法投递的快递拿回网点。 在这个小区,半夜三更跑来送快递的卓岛泉同样遭到了收件人的质疑。 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卓岛泉已经为自己受到质疑和冷落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收件人语气比这个冬天还冷冰冰,卓岛泉回报的也依然是真诚的笑容。 送快递嘛,虽然这个工作不简单,但是很单纯。虽然很多人把这个工作做得不够单纯,但是其实完全可以做得很单纯。不忘初心就好,卓岛泉经常拿这个词勉励自己。 卓岛泉就是这么一个单纯的人。他和客户之间没有本质的利益冲突,所以也没有复杂的关系。服务好了不一定受到表扬,服务不好了却一定会被骂。这本来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没有必要为此而心存怨念。 所以,无论这个除夕之夜那些收件人们有怎样的态度和举动,卓岛泉依然抱着“客户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户如初恋”的心态。 然而,没有什么心理奢求的他,却在一户人家那里受到了触动。 当他敲开那户人家的门的时候,那户人家正在吃饺子。他们看到卓岛泉这么晚了还在送快递,热情地邀请卓岛泉进家一起吃。 卓岛泉连连摆手:“不吃了,谢谢!” 这时,这家人才看到这个快递员只有一只手臂,于是更加热情地请他进屋,非吃了饺子不可。卓岛泉更是连连摆手,坚决不吃。 最后拉扯了半天,那家人说:“也不晓得是不是你们公司有么(怎么)规定。你既然不愿意到屋里来吃,那这样,我搬个椅子你就坐在门口吃好了。” 那家人不由分说地从屋里搬了张椅子出来让卓岛泉坐,然后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饺子。 屋里的孩子看到一大碗饺子被母亲拿走了,开始闹:“你不要拿走啊!我还要吃,我还没吃饱。” “你等一下,我再给你下一碗。这一碗先给快递员叔叔吃。” 卓岛泉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但是也是为了承这家人的情,所以就端着碗坐在椅子上把那满满一碗饺子全吃了。 这是卓岛泉这天晚上吃的唯一一顿热乎乎的食物。 碗里的饺子汤很热,卓岛泉的眼眶更热。 这碗饺子,让卓岛泉尝出来的不是地菜和猪肉的味道,而是家的味道。奶奶做的饺子不也这样香、这样可口吗? 卓岛泉小时候很喜欢跟着奶奶去田里采地菜。奶奶挎着篮子在前面走,卓岛泉从地上拣了大大小小的石头找田里的牛、河里的鸭、路上的狗的麻烦。快乐的小动物们碰上一个更快乐的小霸王,只好收拾起自己快乐的心情,远远地躲着。 尽管奶奶教了他无数遍,但是小卓岛泉还是采了一大把无法食用的野草。奶奶拍着小卓岛泉的脑袋,笑得前俯后仰,但却又不点破,连连夸卓岛泉的地菜采得好。奶奶把自己摘的地菜和卓岛泉采的草都带回家。地菜切碎了做饺子。草也剁碎了,再给卓岛泉一团面,让他自己开开心心地做他的野草馅儿的饺子。 迅电快递海城市公司的分拣中心里,第一批货总算是分拣完成,并且发出去了。接下来的重要任务就是开始分拣第二批货。 按照伍汉康的指示,江岸把所有的人员进行了一次调整。因为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绝大多数人都被分拣弄得疲惫不堪,该休息的必须得让他们去休息了。伍汉康让秦川阁腾了两个大会议室出来。一间专门给男士们休息用,另一间给女士。还是按照之前的方法,保证每一个人都可以轮流休息。 不管人的体力、精力如何,永远是无法与机器对抗的。要具备可以适应机器的能力,只能采用车轮战术,这就是轮流休息的道理。 喜欢历史的伍汉康对于车轮战自然是熟悉的。 他记得在春秋时期,帝国南方的楚国实力十分强大,不仅威胁到各诸侯国,甚至还威胁到周王室。楚侯竟然还派使臣到周天子的王城去询问象征国家王权的九鼎的大小方圆,十分蛮横。北方刚刚崛起的晋国面对强楚,不愿意采用硬碰硬的方式以造成两败俱伤。于是晋国就用了车轮战,把自己的所有兵力分为几组,分别派往晋楚两国边境,而楚国只有一支军队常年驻守在边境线。 晋国既通过车轮战消耗了楚国军队的体力,也消耗了楚国的国力,为日后在城濮之战中一举击溃楚国打下了基础。 ------------ 036 服务员,来个辣子鸡丁 车轮战,其实就是一种修生养息的手段。在面对繁重分拣任务时,伍汉康坚决采用这种方式来保存战斗力。 谭华林带来的家属们在劳动中表现出来的热情和干劲,让伍汉康和江岸非常的吃惊。尽管他们从来没有干过快递,只是来帮忙的,但是他们却出人意料地表现出了强烈的敬业精神。尤其是谭华林的姐夫,十分具有感召力,一边干活一边给大家鼓劲。 这种劲头,让客户公司的老总徐家朋也十分受触动。他走到伍汉康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小伍,伍总,你还真是有水平!” 伍汉康说:“徐总,您这么说我可承担不起啊。” “我刚才了解了一下,其实你们公司今天是放假的,又是个大年夜。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能把几十个人,甚至于包括员工的家属都叫到公司里来任劳任怨地加班,说明你这个人的个人魅力和管理能力确确实实是非常高!”徐家朋一边说一边竖起了大拇指。 “徐总您真是过奖了,这个可真不是我的个人魅力和管理能力。”伍汉康直起腰一边盯着传送带上传过来的快递包裹,一边对徐家朋说,“而是因为今天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江城的物资那么缺乏,而您这批物资要求送达的时间那么紧迫。我们务必要集中人力、集中资源把这些物资按照您的要求发出去。即便您今天不来我们公司敦促我们作业,我们也是要拼了自己的老命尽量快、尽量好地完成您交代的任务。这第二批货,无论如何也要力争在11点半或者12点发出去。” 徐家朋说:“我看你们现在的操作效率,这第二批货按时发出肯定是没问题的了。” 伍汉康笑着对徐家朋说:“谢谢徐总的鼓励!我们一定尽力。” 伍汉康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对于是否真的能赶在12点前发货心里一点儿把握也没有。之前的第一批货他们就分拣了两个多小时,现在同样体量的第二批货要求在几十分钟之内完成分拣。任务十分艰巨。 尽管与两个小时之前相比,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人比之前要多了一倍还多。但是最大的问题是来自司机。 伍汉康心里认定的最优秀的那位司机,已经被派出去了。即便分拣中心的人真的能在既定的时间内完成分拣,又有谁能完成8个小时之内送达江城的使命呢? 徐家朋指了指伍汉康的前方:“我看那位老哥一直都没有休息过。” “是啊。”伍汉康说,“怎么劝都不行。” “那我去试试吧。”徐家朋说完,跨过传送带走到谭华林的爷爷身边和他聊天。 “老哥,休息一下吧。” 谭爷爷回头见是徐家朋,说:“不用休息,一点儿也不累。” “老哥你的身体真是太好了。”徐家朋由衷地赞叹。 “这不算什么。我年轻那会儿还在江城的码头扛活儿呢。现在可不比当初罗。老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看你刚才也在流水线上干活。” “我啊……”徐家朋不好说自己是客户公司的老总,指了指伍汉康说,“我是那个小伍的亲戚。” 谭爷爷说:“哦,你也是来帮忙的啊?” “是啊。走,歇会儿去,咱哥儿俩聊聊。” 谭爷爷听徐家朋这么说,只好把手里的活儿停下来,跟着徐家朋一起爬上又避风又暖和的指挥台去坐着。 谭爷爷头一次登上分拣中心的指挥台,四处打量,觉得很新鲜。从这里不仅居高临下一览无余,而且眼前的设备上还能显示各个传送带运行的状况,指挥台的顶上还有各种监控设备能够360度无死角地呈现整个分拣中心的动态。 高速公路上,庞海甲驾驶的货车正在无惧风雨地勇往直前。 庞海甲果然是个老司机,把车开得又快又稳。他一边开车一边在听收音机里关于疫情的播报。过了一会儿,庞海甲打了个呵欠问坐在副驾玩手机的邢鲤门:“小邢,你肚子饿不饿?” “本来还好。你这一说还真觉得有点儿饿了。” “那我们到下一个服务区去吃点东西吧。” “那就不用了吧。我带了一些饼干之类的,你看,夹心的,你现在要吃不?” 庞海甲笑笑:“嗨,去服务区吃多好。吃什么饼干啊?” 见庞海甲坚持,邢鲤门只好说:“那也行。正好去上个厕所。” 几分钟之后,货车就进了服务区。庞海甲和邢鲤门从车里下来,顶着雨一溜小跑进了楼里。 庞海甲上了厕所出来,看到邢鲤门正站在一个卖粽子的店铺门口挑粽子。 “海哥,你要吃哪个口味的?” “吃什么粽子啊。走!”庞海甲把邢鲤门一扯,邢鲤门只好跟着庞海甲往前走。 “要不咱哥俩儿吃这个吧。”庞海甲前后走了一遍都看完了,指着一个川菜餐厅。 “啊?炒菜啊?那太耽误时间了。我们还急着赶路呢!” 庞海甲笑笑,把邢鲤门拉进了餐厅,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一边看菜单一边对邢鲤门说:“不就是8点前送到江城的医院吗?那附近我去过,离高架桥不远。我跟你说从海城到江城市区,我以前最快的纪录是7个小时,一般也差不多7个半小时能到。我们11点出发,8点送到,有9个小时时间,还怕啥?放心吧。” 邢鲤门说:“海哥,你实在是太厉害了。从海城到江城这段路,我没有8个小时跑不下来。保险点儿也要8个半小时。” “就是跑8个小时也够了啊。你说你急什么?那个……服务员,来个辣子鸡丁。”庞海甲向服务员吩咐完,又看着邢鲤门问,“辣的,能吃吧?” 邢鲤门点点头。 庞海甲又指着菜单上的图片旁边的辣椒嘱咐服务员说:“喏,就这个变态辣!” 邢鲤门欲言又止。辣就辣吧。 庞海甲接下来就不问邢鲤门的意见了,把菜点完把菜单合上递给服务员,然后对邢鲤门说:“江城面积又大,而且路都是斜的。你按东南西北的方向走,肯定会搞蒙。我第一次去江城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跑过几次就熟悉了。其实江城和海城一样,城市中间也有两条河。所以那里的道路和海城的一样,要么跟河平行,要么跟河垂直。掌握这个规律找路就方便多了。” “这倒也是。” “那些斜的小路你就不用记了。只要记住主干道就行。其他的靠导航。再说江城没有那么多单行线。还算好。对吧?” 邢鲤门点点头。 菜上来之后,庞海甲拿起筷子对邢鲤门说:“到了江城,我带你去吃小吃去。我跟你说,江城最好的小吃并不是什么餐馆啊餐厅啊之类的,就是一些小弄堂里面的路边摊,不要太好吃哦。越是不起眼的地方,你去吃吃看,保你吃得都不想回来。” 邢鲤门扒了一口饭说:“海哥,情况都这样了,你还要去江城吃小吃啊?” 庞海甲一拍脑袋:“对哦,现在这个情况有点不太合适。没关系,以后找机会再带你去吃小吃吧。不过那里的一些土特产,到时候可以买点回来。” “现在带土特产安全吗?” “土特产是密封包装的,有什么不安全的?大不了你买回来在家里摆几天你再吃呗。听说这个病毒在空气中顶多是停留24小时还是48小时,我忘了。反正到时候买回来放在阳台上晾几天不就好了嘛。” 邢鲤门没有想到在他睡觉的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庞海甲竟然迅速掌握了大量关于病毒的常识。以他这种学习速度,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去江城做别的兼职工作了。 ------------ 037 我想吃热干面 美奈子把搜索到的一个新供货商加到文件里,伸了个懒腰抬起头环顾了一圈问:“お腹が空いたか?あなたたちに食べ物を買ってあげましょうか?(你们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们买点儿吃的吧)” 美奈子的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积极反应。 美奈子问:“何が食べたい?” 伍珞璐最积极:“私,モスバーガーを食べたい。(我想吃摩斯汉堡)” “你刚才不是吃过モスバーガー(摩斯汉堡)了吗?现在还要吃?”美奈子问。 “是啊。” “你可真是个摩斯汉堡控!除了这个摩斯汉堡你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吗?” 伍珞璐奇怪:“我说想吃摩斯汉堡有什么问题吗?我可以一日三餐都吃摩斯汉堡呢。” 伍珞璐说得大家都笑了。 藤原说:“如果你们去麦当劳那边的话,帮我带个巨无霸吧。” “嗯,好,藤原先辈巨无霸。”美奈子一边往手机上记一边说,“都半夜了,你确定要吃巨无霸?” 藤原想了想说:“也对哦,要么你自己想吃什么,就给我带个什么都行。只要能吃饱肚子。” 伍珞璐笑道:“师姐,你每天晚上都吃这么多吗?”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难怪……” “难怪我胖对吧?我这不是胖,我这是婴儿肥。” 藤原说完,一屋子笑喷。 只有美奈子很镇静。等大家笑完了,她拉了拉伍珞璐的衣服问:“婴儿肥?” 伍珞璐歪着头想了半天,支支吾吾半天不知道这个词该怎么解释。 “ベビーフェイス。”英武周过来帮伍珞璐解围。 “怎么会是ベビーフェイス呢?”伍珞璐又歪着头想了半天,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词。 大家和这位好脾气的师姐取乐过了,美奈子继续做统计。结果统计下来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弄得美奈子十分无奈。她苦着脸说:“这样我就得去五、六家不同的店铺分别买不同的东西了。” 藤原把美奈子的肩膀一搂说:“你就别问大家想吃什么了。直接去24小时便利店去买点几盒便当、几盒炒面就可以了。都不用在便利店里加热,我们外面有微波炉。把便利店的领收书也带回来,大家各付各的钱。这样多省事儿。” 藤原说:“看大家今天晚上这么辛苦,我还是买大家爱吃的东西吧。还有,英桑,你还没说你要吃什么呢?” “我?我想吃热干面。”英武周边说边笑。 “江城的热干面?你也太为难人了。”美奈子知道英武周在开玩笑,她马上反击道,“要么你跟我一起去买热干面吧。哈哈哈。” 英武周听了,把笔记本电脑合上,站起来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顺便出去透透气。” “真有热干面卖吗?”藤原看着英武周,完全不敢相信。 伍珞璐用肩膀把藤原一撞,冲她边笑边挤眼。 藤原看伍珞璐笑得那么诡秘,马上也明白了。 美奈子听到英武周要陪她一起去买东西,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也不多问了,等着英武周走过来就转身跟着他往外走。 等美奈子和英武周走出自习室,伍珞璐冲藤原伸出两个大拇指对着勾了勾。 “是吗?不会吧。”藤原不敢相信。 “哎呀,师姐,你这是心宽体……那个什么……” “胖!”藤原把伍珞璐没有说出来的那个字补全。 “……你看不出来吗?美奈子和英武周刚才站那么远,为什么英武周会踩到美奈子的脚?” “哦,难怪那会儿你就在傻笑呢。” “你真是太钝感了。” 藤原对于伍珞璐说话阴一句阳一句的套路完全不介意:“他们能在一起,也挺好。” “哪里好了?” “总比跟你在一起好啊。”藤原终于还击了。 这一句话还击得很有分量,伍珞璐半天说不出话来。藤原“哼”了一声,得意地拿着杯子打水去了。 从自习室的楼里出来,美奈子问英武周:“你对我们学校熟悉吗?” 英武周说:“我每次到你们学校来都是来干活儿的,还没有逛过呢。” “那我给你案内一下吧。”美奈子刚说完,对面过来一对恋人相拥着擦身而过,美奈子和英武周都心有灵犀。 两个人就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肩并肩地边走边聊。 美奈子说:“这个学校建校100多年了,毕业生里不仅有日本的很多名人,也有中国的很多名人。” 英武周点点头说:“是的。连林徽因的父亲也是这所学校毕业的。” 美奈子知道的中国名人校友不少,但是这个什么林徽因倒是头一次听说。本来是美奈子给英武周案内她的学校的,现在变成了英武周给美奈子讲林徽因、梁思成、徐志摩、金岳霖的传奇故事。 两人走着走着,走到了校门边。 美奈子问:“这附近真的有热干面可以吃吗?” 英武周笑着说:“我逗你的。这附近没有,不过我听说银座那边倒是开了一家,我还没过去尝过。” 美奈子说:“热干面我也很想吃呢。我只在江城吃过几次。” 英武周听了非常惊讶:“你说你去过江城?” 美奈子点点头:“是啊,两年前去过。” “去念书还是去旅游?” 美奈子摇摇头:“都不是。是去看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在一家电器公司工作,经常到中国出差。所以我对中文感兴趣也和我父亲有关。” “原来如此。” “嗯嗯。后来我父亲单身赴任去了中国,工作的地方就在江城。所以我和母亲在暑假的时候去江城看他。” “暑假的时候去江城?”英武周笑。 “我知道你在笑什么?”美奈子笑道,“暑假去江城其实不是个好主意。我和母亲在那里快要热死了。江城真的很热,它还有个什么名字我忘了。和天热有关的,哦,是几个什么炉子。” “三大火炉。”英武周继续笑。 “对对,三大火炉。你不要笑。我以前记得,后来忘记了。” 英武周收敛了笑容,继续听美奈子说。 “我很喜欢那里的食物。还被父亲带到那个大桥下面吃东西。我吃了好多,回酒店的路上都差点儿吐了呢。哈哈哈。”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城市中间竟然有一个超级大的湖。哦不是,有好几个超级大的湖。我以前以为东京很大,去了江城之后才知道,江城实在是太大了。” “嗯,是的。”英武周问,“你在江城没有被当地人说话那么大声吓到吧?” “那倒没有。说话大声点儿,听起来很清楚啊。哈哈哈。” 美奈子笑得很欢快。英武周看着美奈子,也很欢快。 路边的樱树在路灯下展现着婀娜身姿,也是一副十分欢快的样子。 这么美好的夜,不拿来风花雪月,那拿来做什么呢? ------------ 038 他吃定我们了 伍汉康刚刚爬上分拣中心的指挥台,想看看客户公司的老总徐家朋有什么吩咐的时候,却看到有两辆车驶进了公司。 他很快和徐家朋聊完,又从指挥台上下来了。 从这两辆车上下来的,一共九个人,全都是这家公司的分拣员。 伍汉康走近他们时,江岸正气不打一处来地向他们问话:“你们都去哪里了?打电话一个两个都不接?” “钟经理请我们吃饭,所以现在才来。” 本来江岸是想说:“除夕你们不在家里吃饭,他说请你们出去吃饭,你们就去啦?”但是并没有说出口,而是说:“来了就赶紧干活儿吧。也就是你们这几个是专业的分拣员。你们不干,我们哪里还干得完?” 这九个人二话不说,也不用分组,他们就去了自己负责的传送带工位,开始分拣起来。 终于来了熟练的分拣员,传送带的运转速度又进一步加大了,分拣效率有了质的飞跃。 江岸走进伍汉康身边说:“歇会儿?” 伍汉康点点头,和江岸一起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他们终于肯来了?老钟呢?”伍汉康问江岸。 “他没来。”江岸回答。 “在这种情况下来这个老钟来将我们的军,这人还有没有人性?” “有哇。他不是把人放过来了吗?”江岸笑着说。 “他是算好了时间的。对吧?”伍汉康说。 “不管怎么样。老钟已经让我们了解了他在这个公司的重要性了。那天在你的办公室,他不是豪言壮语地说,你和我都可以走,就是他不能走吗?他要是走了,这个公司就得完蛋。” 伍汉康说:“哼,我还偏不信这个邪!他想动车队的脑筋,就死了那条心吧。” “那怎么办?他说他收入少,他手下的分拣员收入更少。” “嫌收入少他可以走人啊!我又……”伍汉康突然把最后几个字压低了声音,因为有个人从厕所出来向他们走过来。 等那个人走过去了,伍汉康接着说:“我又没有拦着他不让走。”说完向江岸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不言不语地上了厕所,然后伍汉康带着江岸往办公楼的方向走了几十步,站在没有人经过的空地上继续说。 “车队、线路规划和车辆调度已经纳入标准流程了,任何人都不许插足。这是总部的规定。车队的利润难道不是上缴公司?难道还变成个人盈利的手段了?以前公司允许这样是为了留住人,现在怎么还能这么做?” 关于车队和线路规划关系到快递公司员工的收入的事情,是由于快递公司早期的管理特色决定的。 那个时候快递公司收入不高,员工流动率高。为了留住人才、激励员工,所以员工可以分享一部分车辆和线路的利润。当这些车辆和线路产生盈利的时候,这些员工就可以从盈利中进行抽成。 久而久之,很多员工从车队和线路上的抽成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的工资收入。其结果就导致了这些员工对于他们的真正的职责并不是十分的上心,却一心专注于他们从车队和线路上获得的收益。 这就好像一个员工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一年能挣10万块钱。但是他在外面还有别的投资,一年能为他带来30万的收入。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员工的关注点当然就放在能为他带来30万收入的事情上,而不会花更多的时间在他的本职工作上。 员工能否尽职尽责只是其中一方面。另一方面因为员工的利益和车队和线路绑定在一起,所以导致了大量的腐败现象出现。 一旦有权力或者机会来影响车辆的出勤率、影响线路的话,实际上这些人就可以左右自己的收入。 比如说在快递公司车辆使用不饱和的情况下,出勤率高的车辆赚得多,出勤率少的车辆有可能不赚钱。于是有些员工就动用自己的关系来让和自己绑定的车多跑。别的车辆一个月只能跑三趟,他们的车辆一个月可以跑8趟。 如果跑一趟可以分享500块钱的收入,一个月跑8趟就可以从中收入4000块钱。这还只是一辆车的收入。如果一个员工绑定了三辆车,那么一个月可以净赚12,000块钱。有的人甚至绑定了十辆之多。 一个简单的车队管理、路线管理就因为这件小小的激励手段滋生了大量的贪腐现象。 当快递公司逐步进入规范化管理的时候。这些催生员工的惰性和公司贪污腐化的现象,慢慢的就被禁止掉了。车辆和线路的利润分成只限定在与车辆相关的职位上,并且不再绑定某几辆车,而是绑定整个车队的效益、和线路优化所带来的成本的节约。 这个晚上请分拣员吃饭,实则是拦着分拣员不让他们及时赶到公司来加班的老钟,就是因为公司管理规范化把他绑定的车辆取消掉了,个人利益受到了损害,所以才希望伍汉康能用别的方式对他进行补偿。 这个老钟是分拣岗位的人,和车队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按照公司的规定是不能给他们进行任何补偿的。他们的绩效考核只能与他们的做分拣的本职工作相关。包括这9个分拣员也是如此。 江岸说:“老钟这种人,天不怕地不怕。他吃定了分拣员,就是吃定了我们。” 伍汉康看了看分拣中心说:“我一个总经理,你一个副总经理,还怕了他不成。他也就是今天这个紧急情况蹬鼻子上脸。今天这事儿过了,让他好看!我是不会留他了,他有本事他爱去哪里去哪里。” “那些分拣员如果也要跟着他走呢?” 伍汉康说:“擒贼擒王。这些分拣员是公司的员工,又不是老钟的员工。他们跟着老钟闹无非是想借机提高些收入。我们搞定了老钟,再去解决分拣员的问题。当然,我们也要对比一下公司和行业同样工种的薪资情况。如果确实是工资低了,适当的调整一下也是可以的。我回头问一下骆嘉珊。” “嗯嗯。这几个人干活儿还是挺不错的。你看他们来了,分拣效率就大大提高了。” “是啊。”伍汉康拿出手机看了看说,“希望能全部搞定。我现在除了担心能不能按时分拣完的事,还在担心接下来要派哪个司机去呢。唉!” ------------ 039 买腿 江城的一个小区里。 卓岛泉单手抱着一个快递包裹正往楼下走,电话响了。他把包裹放在楼梯上,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下,然后按了接听键:“奶奶,有什么事啊?…您睡不着?想我了?”卓岛泉笑得很灿烂,“……我也想你啊!” “深便半夜的,是哪个在楼道里打电话啊?”一个声音随着打开的门传出来。门里一个男人把头探出来看了看说,“那个送快递的,你莫在这里打电话。蛮吵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卓岛泉向探头出来的人连连道歉。 等那人关上门之后,卓岛泉小声对手机说:“奶奶,我先不跟您说了。我过一分钟打给您……您听不见?我说我过几分钟……”卓岛泉刚把音量提起来又想起声音太大会打扰别人,赶紧又压低声音说,“我说我过一分钟打给您……听到没有?奶奶,您……哎呀,算了!” 卓岛泉直接挂掉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兜里,然后又单手抱起包裹飞快地跑到楼下,骑着助动车到处找方便打电话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了靠近小区门口的一个花坛。 看看这里离前后的居民楼有点儿距离,卓岛泉这才掏出手机又拨回去:“奶奶,现在听到没有?刚才说话声音太大,吵到别人了。现在没事了……这么晚了怎么不睡?哦,这样。我跟您说,我今天又去看那个假腿了。很好看!对对,我还拍了照片。可惜您不会用微信,没法给您看……” 卓岛泉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继续说:“等我赚够了钱,就买一个假腿给您装上,这样您就可以到江城来看看了……什么?对对,江城是个大城市,很大。您不是在电视上看过的吗?楼很高……对对,到时候我带您爬那个高楼。好不好?……” 卓岛泉跟奶奶通着电话,思绪却回到了从前。 卓岛泉的父母去世之后,卓岛泉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一年后爷爷也去世了,小卓岛泉只能和奶奶相依为命。 一老一小的日子虽然并不富足,但是也并不困难。奶奶年纪虽然大了,但是身板儿还不错。再加上一天一天长大的卓岛泉终于不再帮倒忙给奶奶添乱,而是可以给奶奶打下手做些简单的事情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在好转。 然而卓岛泉上小学时发生的一件事却改变了这一切。改变这一切的,是一个鱼塘。 这是卓岛泉非常熟悉的一个鱼塘,熟悉得就像他的身体与四肢一样。卓岛泉之所以对这个鱼塘这么熟悉,是因为他总能从这个鱼塘里捞到可以带回去给奶奶做的好吃的。不论是小鱼还是小虾,都是很好的免费佳肴。 鱼塘的主人承包了更好的鱼塘。这一片没功夫打理的鱼塘也就荒在那里,任村里的孩子们在里面捉鱼、游泳。 然而,这个鱼塘在那一天有了细微的变化。对鱼塘熟悉得像身体与四肢一样的卓岛泉却没有察觉出这个变化,还是像往常一样下了水。 奶奶在不远处的田里摘着自己种的西红柿,偶尔看一眼鱼塘的方向。当她看不见卓岛泉的时候,知道他又下水了。不出意外的话,中午就可以让孙子吃一顿炒小鱼了。奶奶一边摘西红柿,一边开心地笑。 然而这顿炒小鱼并没有吃上,因为意外发生了。 鱼塘边的小孩子们的惊叫声使得奶奶如同电击一般。她扔下竹篮,迈着农家人特有的大脚跑到鱼塘边,却发现自己的孙子正倒在水里。奶奶一面失魂落魄的惊呼“泉泉,乖孙子!”,一面毫不犹豫地下了水伸手去想把溺水的孙子拉出来,结果她也倒在了水里…… 那个电鱼的人没有去医院,而是给村长手里塞了100块钱就飞快地钻进车里开走了。他用过的电线还留在鱼塘里。 对那个电鱼的人最终是如何处理的,对于卓岛泉和他的奶奶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这一场触电事故,不仅让卓岛泉失去了一只手臂,也让奶奶失去了一条小腿。 这一老一少在医院里相拥而泣。对于以后的人生将如何渡过,他们完全没有指望。 卓岛泉这一个好好的读书苗子就这样泯然众人矣了。 好在村里有扶贫计划。不仅能够帮助这祖孙俩生活,还可以让卓岛泉继续去读书。但是这个半工半读的书也只能读到高中就终止了。卓岛泉不是不想考大学,但是首先他的成绩没什么指望,另外他也不可能再耗费四年的时间让他失去打工挣钱的机会。 就这样,卓岛泉高中一毕业就开始出来工作。在外地打工比在自己的家乡干活收入要高得多。卓岛泉四处打工,一年到头只能回去一、两次。 奶奶十分心疼卓岛泉,一年里只能和孙子相处一两次对奶奶而言也饱受思念的煎熬。 卓岛泉安慰奶奶说:“奶奶,您现在的这个假腿实在是太不好用了。我要出去赚很多钱,然后给您换一个好点儿假腿。您不是想去我打工的地方看看吗?那是个大城市,好看的地方可多了。您的腿不好可去不成。” 奶奶说:“可是娃儿你太辛苦了呀。你还少了一只手。” 卓岛泉笑着说:“少了一只手也没有关系。我们一起打工的人对我可好了。有时候还来给我帮忙。赚的钱他们也不跟我分。再给我两年时间吧,到时候我赚的钱就可以买腿了。” 奶奶还要说什么,卓岛泉却用一个烤红薯把奶奶的嘴巴塞住了。他一边对奶奶恶作剧,一边大笑。 奶奶把嘴里的烤红薯拿出来,也笑得合不拢嘴。 人生之中,总免不了一些不如意事。有些不如意让人挫败,从此陷入沉沦与万劫不复之渊;有些不如意却让人激起生活的勇气,让人更珍惜幸福的价值。 尽管本就生活不易的卓岛泉和他的奶奶受到了人生的重大打击,然而他们却勇于接受现实,并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改变现实的不如意。 生活,并不是生下来活下去的苟且。连一头猪都有想跑到泥地里撒欢的奢望,何况活生生的人。 卓岛泉,在买手臂、买小腿的道路上披荆斩棘地快乐地前行着。 ------------ 040 高速公路上爆胎 庞海甲真是一副吃大餐的样子,边吃边聊,一点儿也不着急。 看到邢鲤门急不可耐的样子,庞海甲笑着说:“今天是除夕,年夜饭没吃上,咱还不吃点儿好的?” “那倒是。但是我们还是要赶时间,要不打包带上车去吃吧。” 这顿饭在邢鲤门的一再催促下,只吃了一刻钟就打包走了。 “你还真是着急。”庞海甲恋恋不舍地走出餐厅,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 “这是紧急救援物资,能早点儿送到当然要早点儿送到啊。到了江城我再陪你吃大餐吧。” “到了江城还吃什么大餐啊。那里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因为庞海甲还要继续享用他的大餐,所以他主动地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换了邢鲤门开车。庞海甲大快朵颐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那碗汤也应该打包的。” 邢鲤门一边开着车一边说:“你不是说打包盒1块钱太贵嘛。” “是太贵。可是那碗汤要22块钱呢。” 邢鲤门笑道:“你现在才回过味来啊?刚才让你打包你说不用,非要一人喝几口算了。” “现在想想亏大了。好了,该你吃了。你前边靠边停下,我来开。” “不用了,还是我开吧。再说了,高速公路哪能随便靠边停车?你还是闭上眼休息会儿吧。等下要开一通宵呢。” 庞海甲就是不答应,一定要邢鲤门把车停在应急车道。邢鲤门只好停下,换庞海甲来开。 “赶紧走,别被抓了。”邢鲤门叮嘱。 “抓了又怎么样?车在高速公路上开还不能碰上点儿事在应急车道上靠边维修啊?” 有时候,人就是不能去说去想那些负面的事情。什么叫一语成谶?庞海甲随口提了句在应急车道维修,事情果然就发生了。 庞海甲一边开着车一边悠闲地和正在吃东西的邢鲤门聊着天,忽然一声巨响伴随着剧烈的车身震动。在这个深夜,这声巨响竟然压过了货车的噪音,显得令人心悸!紧接着,车偏离了原车道,笔直地向着左前方冲了过去。 在那一刹那间,邢鲤门下意识地认为是轮胎压到了什么东西。但庞海甲却知道肯定是爆胎了。在高速公路上爆胎,那可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饶是庞海甲驾驶经验丰富,货车却依然执拗地向着左前方的那辆轿车冲了过去。那辆轿车的行驶速度比货车慢,这样冲过去必然会撞上轿车。 但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左前方的轿车却完全没有意料到危险的到来,依然不紧不慢地往前开着。 “快让!快让!”庞海甲大叫。 “啊!啊!”邢鲤门也在大叫。 庞海甲不敢将刹车踩死,怕紧急刹车引起车跑偏并导致侧翻,他只将刹车踩了一半。他死死握紧方向盘的手不敢向反方向急打,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导致校正过度使车冲向护栏,同样也会导致侧翻。 “快让!快让!”庞海甲大叫。 但是不论是他的货车还是左前方的轿车都没有受到大叫的任何干扰。 货车向着轿车冲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后方有一辆车急速地闪着远光灯提示前方的轿车。轿车里的人终于发现了右后方向他们冲过来的货车。轿车在货车即将撞过来的一瞬间突然提速,飞快地冲了出去,为货车留下了车道。 惊魂之中的庞海甲终于在车走稳之后校正方向,并缓缓降低车速,最终无惊无险地把车停在了应急车道上。 “哎呀妈呀,一身汗!”庞海甲拉好手刹之后望着邢鲤门说。 “我都快尿裤子了。”邢鲤门窝在座椅里目光直视前方无限远处。 “哈哈哈。” 庞海甲笑得很轻松,其实心里一点儿也不轻松。幸亏这个时间点这段高速公路上的车不多,所以庞海甲在左前方的轿车让开道之后才有充分的时间和距离来校正车行的方向。否则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庞海甲平定了一下心情,故作轻松地说:“小邢啊,这种事情不是很常见吗?瞧你吓得那个鸟样儿。走,下去看看什么情况。” 两个人下了车一看,果然如他们所料,车的右后方的一个轮胎爆掉了。 “还好是后面的车轮爆掉了。要是前面的车轮爆了,那车就真的难以控制了。”庞海甲边看边说。 “后轮不是方向轮,爆胎怎么车会跑偏呢?”邢鲤门爆胎的经验并不是很多,所以有疑问。 “货车主要的重量都在后面。一侧车轮爆掉后会引起车厢摇晃,所以会使整个车跑偏。” “真是惊险得很。还好是后胎爆。” “哪个胎爆不是爆啊。这种事儿多了去了,快去拿工具吧。” 庞海甲正蹲在那里研究轮胎的时候,邢鲤门把工具箱拿了过来。换大货车的轮胎可不像换小轿车的轮胎那么轻松,两个人在应急车道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轮胎换好。 邢鲤门虽然知道怎么换轮胎,但毕竟经验并不是很丰富。与之相比,庞海甲倒是擅长得很,简直是轻车熟路。 邢鲤门问庞海甲:“海哥,你你怎么对换轮胎这么熟啊?以前干过汽车维修?” 庞海甲回答:“我哪儿干过那个?我每年都要爆几次轮胎。” 邢鲤门奇怪:“这又是为什么呢?公司不是给所有的货车都正常保养的吗?” “保养是保养,也禁不住开啊。只要速度开得快些,这种爆胎就会经常发生。你难道不经常爆胎?” 邢鲤门摇摇头。庞海甲说的内容和邢鲤门理解的常识有很大的差异。要是放在前些年,大货车爆胎倒是常见的事,现在大货车的轮胎保养、折旧都是标准的。而且保养是公司出钱保养,谁也不会去省那一笔保养费用。这样的情况下还会这么频繁的爆胎吗? 这个问题只有庞海甲能够回答。因为货车司机庞海甲并不仅仅是一个“货车界的赛车手”,他还有另一个更令他荣耀的身份——“货车界的漂移大师”。 “赛车手”的身份是可以堂而皇之地昭示天下的,但是“漂移大师”的身份却只能讳莫如深。 要是公司知道正常保养的车辆的轮胎是因为漂移而磨损的,庞海甲还能在业界混得下去吗? 他对此报以极其谨慎的态度。他的漂移神技也从未在同事面前展示过,只有当他独自出车时才会自得一把。 当路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一辆大货车在他们面前漂亮地甩尾然后扬长而去时,庞海甲看着后视镜那些目瞪口呆的人群不禁独自得意。 听庞海甲问他爆胎的经历,邢鲤门说:“我爆过胎,但是也没有你那么频繁,而且也不是因为速度太快,是因为地上有什么东西把胎扎了。那几次我都是慢慢把车开到修理厂去补的胎。” 庞海甲笑着对邢鲤门说:“小邢啊,你那个不叫爆胎,你那就是轮胎被钉子扎了或者轮胎没气。爆胎就是刚才那种情况。如果不是老司机的话,很有可能就会车毁人亡。” 邢鲤门开车也有十来年,也算是一个老司机了。虽然说他非常佩服庞海甲的车技,但是对庞海甲所说的那套理论并不是很认同。他认为所谓的安全驾驶,并不是靠车技来保障的,而是靠行车的规则。这种规则是有章可循的,它被称为“主动防御性驾驶”。 所谓安全,并不是出了事故之后再去补救,而是要防患于未然。看庞海甲开车,的确是有一种感官上的快感,但是安全与否就不尽然了。 换好轮胎之后,邢鲤门对庞海甲说:“海哥,接下来我来开车吧。” 庞海甲说:“不用。我开就好。” 邢鲤门说:“刚才我在公司里面已经睡过一觉了,现在精神头儿正好。要么你先休息休息。等我困了再换你来?” “不用。你精神头儿好的话,那你就看看手机看看片儿,自己玩儿玩。”说着庞海甲绕到驾驶位上了车。 ------------ 041 你走了,儿子怎么办? 当庞海甲的货车在爆过胎之后继续前行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海城快递分拣中心的分拣效率已经完全提上来了。 伍汉康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形势一片大好,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司机的问题。那个最被伍汉康看好的司机已经派出去了,接下来对时效要求更高的第二批货,还能派谁呢? 伍汉康把他的担忧告诉了江岸。 江岸说:“实在不行,那就我开车跑一趟吧。” “你?”伍汉康带着怀疑的语气问,“你开过货车?” 江岸笑着说:“伍总,你可别忘了我辉煌的战斗史。我可是从一个小小的快递员一步一步干上来的,助动车、三轮车、货车、叉车我哪样没开过?以前市里对车辆管得严的那一段时间我还拉板车送过货呢。大货车我开过三年。不说别的,要说开车的技术那也是杠杠的。” 伍汉康听到这里,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江岸的肩膀对他说:“那行!就你了!哦,不行!” “为什么不行?” “别人都能去,就是你不能去。” “这又是为什么?”江岸完全不能理解。 伍汉康说:“你儿子还一个人在家里呢。5岁的孩子一个人在家里,你让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按我说你现在就得回家。送货重要还是孩子的安全重要?” 江岸笑着说:“哎,没事儿。不是有邻居帮我看孩子嘛。我等下再跟邻居打个电话。他刚才说他老婆明天要带小孩去外婆家,我问问看他们能不能把我儿子也带过去。我今天晚上送货,明天晚上就能赶回来。问题也不大。” “问题也不大?出了问题你后悔都来不及了。这个事情可真的没有商量。司机还可以再找,实在不行还可以找别家物流公司借一个。可是孩子要是出了任何问题,我看你怎么向嫂夫人交代?” “真的没事儿。”江岸坚持说。 江岸的这种执拗和他妻子的执拗如出一辙。 关于妻子是否去江城的事情,江岸夫妻之间发生过一次争吵,闹得很不愉快。 江岸并不是不支持妻子作为医护人员去江城支援,而是因为妻子刚刚流产,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无论身心两方面都受到了较大的打击。 本来妻子已经向医院里请了假在家调养的,听说医院征集到江城一线的医生和护士,妻子第一时间就报了名。 “什么?你报名去江城都不跟我打个招呼。”江岸一听妻子回到家告诉他的消息就急了。 “我现在不是跟你打招呼了吗?” “打招呼那也是前斩后奏啊。你去江城的事情,我完全不同意!” “为什么?” 江岸说:“你要知道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体状况。自从孩子小产了之后,你就一直在加班,身体都没有好好的恢复。现在江城的医护人员是什么样的工作状况,你又不是没在网上看到过。很有可能一天从早到晚十几个小时连轴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你本来身体就没有养好,再这样下去会把身体弄垮的。” “喂,你到底在说什么呢,江岸同学?你要弄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江城的疫情这么严重,很多重症病人正在死亡的路上徘徊呢。你关心的只是我的身体的状况而已。” “我两样都关心。” “是的,你说的也没错,我这次要是去江城如果劳累了是有可能让身体受到很大的负面影响。但是这样的负面影响,用一年两年好好的调养调养还是可以恢复的。和江城的情况比,这还算什么问题吗?”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小问题!”江岸说。 “为什么不是?” “你是专业人员,对于医学的专业知识肯定比我懂。我从媒体上看到这一次的病毒攻击的是那种身体素质差、抵抗能力差、免疫力差的人。你以前身体状况就不是很好,何况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和其他人相比,你就属于易感染的人群,危险系数非常的高。” 妻子不和江岸这个门外汉讨论医学话题了,她说:“不管你怎么说,我反正已经报名了。我们科室的人一个不落的都报名了。我在我们科室算是医疗水平还不错的,所以只要我报名基本上他们就会派我去的。就算他们不派我去,我也会强烈要求要去。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江岸听妻子讲到职责,他正要对职责这个主题高谈阔论,可是妻子根本不听。 江岸只好长话短说:“这跟职责没有关系。如果你身体素质好,被感染的可能性不高,那当然让你去无所谓。就像你说的,就算是劳累过度了影响身体了过个一两年也能恢复,我都可以理解。但是……” “如果我是一个战士呢?身体受了伤,这时候前方需要我们前仆后继地往前冲锋,难道我会因为自己的身体素质差、受了伤我就可以往后面跑,躲着不往前冲吗?” “这个怎么能是一回事呢?战士的使命是服从命令,勇往直前。你的使命是救治病人。你救治病人不一定非得去江城吧?你在海城也可以治疗病人啊。你们科室那么多人都被抽调走了,那海城的这些病人该怎么办?总需要有人来为他们治疗吧。” 妻子不想听了:“好了好了,我不跟你扯这些道理了,反正讲也讲不通。这个事情就算这么决定了。” “还有。”江岸坚持说,“再说你走了,儿子怎么办?我还要去上班的,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吧。” “你这一年到头的每天去上班也没有好好的休息过几次。你就不能跟你们领导说说放几天假吗?” “我们领导要生小孩……哦不是,我们领导的老婆要生小孩,他已经请了假在家里陪护。你说我们公司总经理请了假在家带小孩,现在副总经理也要请假在家带小孩。这个公司还办得下去吗?这让其他的同事怎么想?” “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妻子说着,进了洗手间把门关了。 江岸敲着洗手间的门大声说:“陛下,臣恕难从命啊!” 听到江岸一定要自己当司机往江城送货,伍汉康坚决不同意。 江岸把他妻子的那套说辞拿出来对付伍汉康:“如果我是一个战士,家里有事情,这时候前方需要我们前仆后继地往前冲锋,难道我会因为老婆不在家孩子没人照顾,我就可以往后面跑,躲着不往前冲吗?” 伍汉康笑:“你这说的都哪儿跟哪儿啊?搞那么神圣!” ------------ 042 章鱼烧 美奈子和英武周刚走出校园,美奈子就指着路边的一个小摊对英武周说:“那里有个卖章鱼烧的。” 英武周问:“你想吃吗?” “我好想吃章鱼烧啊。” “那我们现在去吃吧。” “嗯。”美奈子点点头,和英武周一起过去。 章鱼烧的小摊前已经有两对情侣在等着下一锅。 美奈子问英武周:“你要吃几个?” “三个吧。” “才吃三个?”美奈子笑了笑,向卖章鱼烧的老板点了九个。 英武周一看美奈子要吃六个,惊讶地说:“你要吃那么多吗?刚才你不是还对藤原先辈说夜里要少吃些嘛。” “六个也不算多吧。吃了章鱼烧我等下还要吃点儿别的呢。” 女侠,真是佩服!英武周心里说,脸上只是笑了笑。笑得很帅气。 美奈子很喜欢英武周笑的样子,觉得“超かわいい(很可爱)”。 章鱼烧点好了,两个人就在小摊旁边站着等。 “对了,在江城的时候,这种章鱼烧这样的路边小摊的东西也特别好吃。”美奈子说,“你知道吗?我们在大桥下面的那个地方,整个一条街全是好吃的,各种各样、琳琅……”美奈子歪着头想。 “琳琅满目。”英武周笑着提示道。 “对,琳琅满目。” 听到他们在说中文,旁边两对情侣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 美奈子见到别人在看她,颇有些为自己强大的中文表达能力而得意:大概他们以为是两个中国人在聊天吧。哈哈哈。 “那你最喜欢吃什么呢?”英武周问。 “除了你说的热干面外,我最喜欢那个三……三鲜豆皮,是这么说吧?” 英武周点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那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但是在薄薄的皮里面夹了很多东西,味道非常好。哦,对了对了,说到三鲜豆皮我想起来了,努努桑想吃的モスバーガー(摩斯汉堡)和那个三鲜豆皮很像啊。” 英武周想了想说:“咦,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是有点儿像。把三鲜豆皮外面的皮去掉,不就是モスバーガー(摩斯汉堡)吗?モスバーガー(摩斯汉堡)是用米做的,三鲜豆皮是用糯米做的。无非是做法不同而已。” “嗯,一个应该是烤的,一个是炸的。” “煎的。”英武周纠正。 “煎的?煎和炸我一直都没弄明白是什么区别。” “啊,区别啊?”英武周抬起头来想了一会儿说,“真要说区别的话可能也就是油多油少的区别吧。如果油把食物整个都淹没了就叫炸,没有淹没就叫煎。就像焼き餃子(煎饺)和天ぷら(天妇罗)一样。” 英武周不是中文老师,也很少有教外国人说中文的经验。现在碰到这么一个好学的人这才发现,有时候很简单的一个词解释起来还真有点儿费劲。不过,也正是被人问到了,自己才会去从逻辑上琢磨这些词的真正含义。 英武周说:“回头我去银座那家店看看他们除了热干面之外,还有没有三鲜豆皮。” “如果有三鲜豆皮的话倒是可以带鲁鲁桑去尝尝。” “嗯。”英武周说,“那我找个时间去给你们打打前站。” “打前站?” 又来了!英武周笑着说:“打前站的意思就是说提前过去看一看,嗯,去试吃一下的意思。” “明白了。”美奈子很认真地把“打前站”三个字输入了手机上的记事本,然后对英武周说,“英桑,你的中文可真好!”说完自顾自地笑。 英武周一皱眉:呃……我是中国人,我的中文能不好吗? 这个时候,章鱼烧做好了。老板看到两个人点了九个章鱼烧,很贴心的一个盒子里装了四个,另一个盒子里装了五个。 美奈子接过盒子看了一下,把盛了四个章鱼烧的盒子递给英武周:“这是你的。” 英武周说:“你先吃一个吧。” 美奈子摇摇头:“你是男人,要多吃!哈哈哈。”说完,美奈子从盒子里挑出一个章鱼烧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嘴里。 “うん、美味しい!(唔,很好吃)”美奈子一边说话一边张开一半嘴吸气。 英武周看着美奈子的样子,觉得她像个小孩一样。 英武周一边吃一边对美奈子说:“真没想到你的中文说得这么好。以前都没听你说过。” “以前我不敢说。”美奈子一边嚼一边说。 “那现在呢?” “现在脸皮厚了。哈哈哈……哦,好烫。”美奈子举着盛章鱼烧的盒子捂住嘴,“再说了,中文说的好的日本人有很多啊。” “中文说的好的人确实很多,但是像你这样能把成语用的这么熟练的人就不多了。” 显然英武周说的就是那种“高级な”词汇。听到英武周这样表扬自己,美奈子很高兴,但依然很谦虚的说:“可是我的发音还不是很标准。” “你的发音已经很不错了。高田桑……” “鲁鲁桑让你叫我美奈子就好了。” 为什么要提鲁鲁桑?英武周这时候也不去纠结这个问题了。 “哦,美奈子桑,你为什么这么爱说中文呢?除了因为你父亲的工作和中国有关系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美奈子说:“可能最初就是因为我父亲的原因吧。父亲经常去中国,所以会跟我们讲一些关于中国的事情。我看到他在学中文,也跟着学。但是其实并不仅仅是学语言的问题。你也知道我们日本的历史和文化在很多方面都是源于中国的。所以如果要去寻找文化的源头的话,在中国、在中文里会有些意外的收获。” 美奈子的这一大段话说得十分流畅,听得英武周赞叹不已。 英武周哪里知道这是因为美奈子经常会被人问到为什么要学中文的问题。她回答得多了,再加上有伍珞璐帮她润色,自然是说得十分官方而得体。 美奈子继续说:“而且很有意思的是,中国人和日本人对一件事情一个人物都会有不同的看法。” “比如说呢?”英武周很好奇。 “比如说啊。”美奈子想了想,“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清楚。日本战国时期有一个中国人来到日本,给日本带来了贸易和科技,算是日本的一个英雄人物。但是这个人在中国却是一个海盗。” “海盗?”英武周印象中好像中国历史上没有什么有名的海盗。 美奈子看英武周不明白,就说:“他叫王直。你知道吗?” 英武周还是没有印象。他拿出手机查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这个叫王直的中国人在中国的名字叫汪直。他确实是个海盗,而且还是个很有名的大海盗。他手下率领的海盗们在中国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倭寇。汪直就是倭寇的首领。俞大猷、戚继光这些明朝将领就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抗倭英雄。 俞大猷、戚继光既然是民族英雄,那么他们的敌人的首领就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英武周边看手机心里边笑:好吧。倭寇的首领是你们的民族英雄。我也是醉了。 美奈子接着说:“也有看法相同的。比如说鉴真大师。一千年前,就是他把佛学和文化从中国带到了日本。对了,我想起来了,这一次日本援助中国的物资里面,有句话就和鉴真大师有关系。”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英武周问。 “对的。就是这一句。” “听说当年鉴真大师就是看到这一句话深受感动,所以才怀着至诚之心东渡扶桑的。” ------------ 上架感言 又一次上架了。 为什么说又呢?因为我的上一本书《学霸快递员》还没写完,还在继续更新中。这本《一诺必达》纯属计划之外的产物。 其实内心里根本不想写这本书,也根本不想因为某些特殊事件的发生而来写这本书。国家安定祥和、人民平安健康多好? 然而,既然事情发生了,既然困在了家里,那么还是应该做些什么。尤其是作为一个书中所谓的在“海城”生活的“江城”人。 在此也不卖惨、不求什么,只是想感谢! 非常感谢责任编辑谢谢。没有她也就不会有这本书,没有她这本书也不会这么快呈现出来。从大纲到故事的逻辑性、到主角的名字,谢谢都做了严格的审阅,并提出了非常专业的建议。我都一并采纳了。辛苦谢谢了! 也谢谢我的母亲,以及晓魏民等起点的作者,为我提供了良好的素材! 非常感谢所有关心湖北、援助武汉的人们!你们辛苦了!大家健康平安! ------------ 正文卷 ------------ 043 理论与实践的鸿沟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伍汉康看着手机上的照片笑着问秦川阁,“这是你那个亲戚捐赠的物资包装上写的几个字?” “是啊。” “那不是日本人捐给中国的物资上写的字吗?” “是啊。” “他真准备在包装上就写这几个字?” “是啊。” 伍汉康看了看秦川阁,总觉得他哪里有点儿怪怪的。这个人是怎么了?除了“是啊”什么都不会说。 “写就写吧。”伍汉康拿着手机看着照片继续笑。 “伍总,我有个事情要向您汇报一下。”伍汉康抬起头,看到骆嘉珊站在面前。 “什么事?” 骆嘉珊没说话,却扭头看了看她的男朋友秦川阁。 秦川阁看到这个情况,知道是自己在场说话不方便,说了声“我先去忙了”就走了。 伍汉康等秦川阁走了之后问骆嘉珊:“你要说什么事?” “关于老钟的事情。他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主要是谈他的待遇的问题。” 伍汉康说:“他对待遇还能有什么问题啊?待遇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还是关于他绑定的那些车辆的事情。现在公司不允许员工再和车队、线路挂钩,他每个月就少了一两万块钱的收入。他希望公司给他一定的补偿。” “这个事情以前就谈过,不是已经回绝他了吗?既然是总部的规定,我们就只能执行。除非总部说对这些人可以拿出什么方案来补偿,那我们也按规定执行就好了嘛。再说了,他现在的工资待遇本身就是参考了行业的工资标准的。他还要求什么其它的补偿呢?” 骆嘉珊看伍汉康说得很坚决,又说:“老钟说他几个月前做了一笔投资,出了点儿问题。现在不仅收益没有了,而且还欠了人家一笔债。所以,对于收入减少这个事情。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他又不可能不知道任何投资都是有可能亏的。他亏不亏钱和公司有没有补偿这是两码事。他自己投资赚到的钱是他自己的,亏了钱就想要公司给他补偿。哪有那么好的事?要有这么好的事,我干嘛不也去投资?” 伍汉康对这个老钟一直耿耿于怀。平时吊儿郎当不好好干活儿不说,还把持着分拣这个工位的管理权,经常跟伍汉康和江岸制衡。 如果不是看他是个老员工,伍汉康早就想把他赶走了。每个月的KPI考核,老钟的评分其实都不高。他的直接上司都没有给他情面,打了一个C级。每次这个评分到了总经理总评的时候,伍汉康总是照顾他给了个B级。也算是仁义尽至了。可没想到这个老钟依然不领情,经常和伍汉康对着干。 “好了。就这样吧。接着干活儿吧。争取早点儿把这批货分拣完。就算12点钟分拣好发车,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呢。” 骆嘉珊拦在伍汉康的前面继续说:“可是,老钟最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他的日子不好过是他的事啊,跟公司有什么关系?”伍汉康说,“公司虽然可以做慈善,但是公司可不是个慈善单位。公司的员工生活有什么困难,大家互帮互助这是应该的。但是不能以此为理由来要挟公司和管理人员给他增加收入吧?如果能让他这么干,大家不都可以这么干了?” 骆嘉珊不说话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人人都有难处……” 骆嘉珊以前碰到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来找伍汉康的。然而今天在和老钟通电话的过程中,骆嘉珊的内心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也许是老钟对她所讲的自己的遭遇,也许是老钟说话的语气。 骆嘉珊知道,老钟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并不在家里。因为他的家里已经呆不下去了。他没有料到讨债的人连大年三十也不放过他。 在那些人找上门之前,老钟就带着家人逃出去了。亲戚家也不敢去,酒店更是不敢住。因为通过身份证信息很快就能查到他的酒店和房号。现在老钟一家人就龟缩在一个24小时营业的餐厅里吃着一份廉价的套餐,点这份套餐的目的只是为了保留餐厅的一张桌子。 即便如此节省与落魄,老钟还是把他手下的分拣员召集起来,出去请他们吃了顿饭。吃饭的目的只是为了拖住他们,不让他们回公司加班。这是老钟与公司谈判的唯一的筹码。 “我知道人人都有难处。人生哪会一帆风顺?”伍汉康打断骆嘉珊的话:“你是人事经理,这个度你一定要把握好。之前我跟江总也说过了,你把那几个分拣员的工资再调出来看看,能调整的适当往上调一调。尽量参考总部的标准和行业的标准,再给个10%的浮动空间,归到年终奖里。多给一线的员工争取些福利吧。现在也不说这些的时候,快去干活吧!” “好的。” 骆嘉珊转身要走,伍汉康又把她叫回来说:“老钟那人,不要对他太客气。经常得寸进尺,我已经吃过他好多次亏了。” “知道了。” 伍汉康岂止是吃过这个老钟的亏,他还吃过不少人的亏。自从就任迅电快递海城公司的总经理以来,那个他所熟悉的与人为善、相敬如宾的工作氛围就一去不复返了。 他每天都处于与人斗其乐无穷的状态中。他的办公室里前一茬儿人还没有走,后一茬儿人就来了。他不得不终日面对一些鸡毛蒜皮但却又非总经理解决不可的问题。 有些问题是找上门来的,有些问题是他自找的。 管理学理论伍汉康也研究过不少。但是他发现理论与实践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鸿沟。所有的管理书籍都告诉人们如何去识人、选人、用人,如何把工作交给最合适的人去做,让自己尽可能地留下时间做战略与决策,以及为不可预知的危机作好心理与生理的准备。但是从来就没有哪一本书教他如何处理这些微不足道、但又的确事关公司正常运转的小事。 比如老钟这个事情。按照管理学理论,伍汉康可以将事情交给管理运营的副总经理江岸和人事经理骆嘉珊去解决。作为总经理的伍汉康就只需要舒服地坐在巨大的办公室的豪华老板椅上抽他的哈瓦那雪茄就可以了。 伍汉康没有巨大的办公室,没有豪华老板椅,更没有哈瓦那雪茄,他有的只有来自副总经理和人事经理的诉苦。伍汉康其实也想诉苦,只是他找不到一个诉苦的对象而已。 骆嘉珊准备转身走的时候,伍汉康又追问了一句:“你父亲情况怎么样了?” 骆嘉珊回答说:“还不知道。刚才我联系了一下我妈,她还在诊室门口等着呢。” 骆嘉珊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她的父亲已经被确诊了。 ------------ 044 两个医院里,两个人的独自面对 当骆嘉珊正在向伍汉康汇报工作的时候,她的母亲陆杜乔正在住院部发热病区的护士台附近坐着。虽然这里坐着的人也不少,但是比发热门诊的诊室门口的人少了许多。 陆杜乔给丈夫骆誉陆办好住院手续后本以为到了住院部可以见到丈夫,但却没有。因为担心确诊病人传染给家属,所以照顾病人的事都交给了有着防护设施的护士。 丈夫被推去做进一步的检查去了,陆杜乔坐在那里是在等待着最终的判决。尽管在门诊听到诊断结果之后她很伤心,但是事已至此,她再怎么伤心也是与事无补的。 陆杜乔给哥哥打过电话之后安心了许多。所以当女儿骆嘉珊的询问电话打来的时候,陆杜乔已经可以很平静地和她说话了。她当然没有告诉女儿诊断的结果,只是说自己还在诊室门口站着,还在等结果。她确实还没有想好该对女儿怎么说。是告诉她诊断的结果是阴性,只是个普通感冒,在医院打几天点滴就可以出来?还是说真话?陆杜乔无从取舍。 这一天对陆杜乔而言可谓是如坐过山车一般惊心动魄。上午的时候,家里除了丈夫的干咳和她劝丈夫去医院的焦虑,余下的是一片安定详和。下午的时候,焦虑就演变成了惊吓。完全没有处理急症经验的陆杜乔除了哭着打120叫救护车外,头脑几乎处于一片茫然。晚上的时候,陪着丈夫坐救护车到了医院后就一直在熙熙攘攘的诊室外等候消息,虽然思绪万千但是什么也抓不住。 唯有在这个住院部的发热病区的护士台外,陆杜乔才能平静地思考一下,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骆嘉珊的母亲在江城的医院里平静地思考的时候,伍汉康的妻子却在海城的医院里无法平静地思考。 因为安楚这个时候听到一个孕妇在给产房外的家属打电话,应该是打给丈夫的,让他到产房1号门外面去等护士带他进产房陪产。 这个孕妇说了几句话之后突然对丈夫大声吼起来,具体因为什么不得而知。直到护士过来问:“你的家属已经到1号门外没有?” 那个孕妇说:“没有。他说有东西忘了拿,回车上去拿东西去了。” 护士说:“我跟你说,生二胎很快的。你家属去车上拿东西的时候有可能孩子已经生了。你到底要不要家属陪产?” “要。” “那你要决定好。要么现在就让他到1号门外等着进来陪产,要去车上拿东西的话就有可能赶不上。你们自己商量好。” 护士把那个孕妇的床往产房推的时候,孕妇又拿起电话来对她丈夫大喊大叫。 “你小声点儿!别吓到别人了。”护士不得不提醒。 安楚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孕妇的丈夫即便是因为做事毛毛糙糙让人不高兴,但起码他还是在自己的妻子生产的重要时刻守在了妻子身边。 而自己呢,不仅连个进产房陪产的人都没有,而且在产房外连个等候的家属都没有。对于一个家庭而言,生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是自己一个人独自面对。安楚不禁怆然泪下。 安楚上一次生孩子的时候,尽管自己的丈夫不在医院里,但是起码婆婆在外面候着。陪产的时候也是婆婆进去陪的。你还别说,有过生育经验的人倒是给了安楚了一些很不错的指导意见,至少给了她不少感同身受的安慰。毕竟婆婆那个时代的人生孩子基本上都是顺产,对于生产的疼痛婆婆也有着她自己的认识。 生孩子嘛,当然是疼得惊心动魄,但是婆婆却发现媳妇似乎比自己生儿子时要坚强,不像自己当年杀猪一般的嚎叫声在诺大的医院里回荡。助产士听到婆婆对此好奇,一边在忙活着给婴儿擦拭身体一边还对婆婆说,只要生孩子的方法掌握好,把注意力转移到呼吸、用力上面之后疼痛感就没那么强烈了。婆婆“哦哦哦”地虚心地听那个年轻的助产士分享生娃新技能,而且还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用得上的新技能。 尽管生孩子时丈夫没有陪在自己身边,但起码婆婆陪了。而且婆婆在安楚生产之后的几天又照顾大人又照顾孩子,让安楚感受到了莫大的安慰。她也原谅了那个嫁给了公司、生是公司人死是公司鬼、为公司做牛做马的丈夫伍汉康。 不过,无论怎么说安楚都觉得一切都和当初想象的不太一样。当年的海誓山盟伍汉康对安楚是怎么说的? “我在外面挣钱,你就在家里陪孩子玩。等到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你不是就有大把的时间了吗?你可以看看书、听听音乐呀,在家里闷了还可以和女朋友出去看看电影、做做SPA呀。总之是享受人生。” 真是画了好美、好大的一张饼! 安楚就迷失在了这张饼图中。 安楚认真地说:“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享受人生!等到孩子到了三岁上了幼儿园,我准备去报一个心理学或者教育学的专业,读个研究生什么的。” 伍汉康说:“哎呀,老婆大人真是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的上进女青年。我现在已经看到一轮自力更生的贵妇在天上冉冉升起。” “什么贵妇啊?”安楚笑着打了伍汉康一下。 现在安楚好不容易又当妈又当爹地把孩子拉扯到了三岁上了幼儿园,这下好,又来了一个! 又是一个苦寒的三年在等待着安楚。而且,要拉扯两个孩子,可想而知比过去的三年更加具有挑战性。 我的心理学、教育学的研究生啊!安楚苦笑着,看来还是看看书、听听音乐、一个月一度地出去放风一样地看场电影比较现实。至于SPA那些,想都别想了。喂奶的人不怕把SPA的精油做到孩子的肚子里去啊? “这一次胎心没问题了!”护士过来看了看胎心监护的纸带,终于带给安楚一个好消息。 这是这个夜晚带给安楚的唯一的曙光。如同一把利剑斩开了黑暗一般,让压抑的心情一扫而空。 接下来将会面对什么呢? ------------ 045 快递存在的意义 安楚正在医院里思考人生的时候,她的丈夫伍汉康正在分拣中心奋力地分拣快递。 两位老人家从指挥台上下来。一位到流水线上去分拣快递,另一位走到伍汉康身边对他说:“伍总啊,我觉得你们做快递的非常的了不起!” 伍汉康笑着对这位客户公司的老总徐家朋说:“为什么呢?我还以为您是过来骂我的。” 徐家朋一愣,笑道:“你们有的时候也确实该骂。不过,我现在是来表扬你们的。你看啊,现在疫情波及到了很多地方。各地不都号召人们尽量呆在家里,避免人与人之间互相接触吗?那么像菜市场啊、超市啊这些提供生活必需品的地方,因为客流量特别大人与人之间的接触避免不了,所以大家都不敢去了。无法出门购买生活必需品,那他们的生活怎么办?如果没有你们快递公司来解决物流问题,如果没有你们这些快递小哥来给大家送货,真的很难想象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伍汉康说:“这是我们快递公司和快递员工的职责所在。” “嗯。整个社会的物资配送如果全都依赖政府和社区来做,一方面他们要解决的困难太多,另一方面他们人手有限,肯定是没法面面俱到的。毕竟这个量太大了。” “是的。徐总您说的很对,这就是我们快递公司存在的意义嘛。以前要买东西必须要去商店、商场里去选去挑,现在买东西只需要在网上选好下好单,然后坐在家里等就可以了。快递解决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物品配送,从端到端。而且在这样的非常情况下,快递还能真正做到人与人之间的完全非接触。寄件的时候见不到快递员,收件的时候同样见不到快递员。您只需要完成收和寄两个动作,剩下的全都交给我们快递公司来解决。” 徐家朋说:“所以说,快递确实是关系到国民经济和民生的重要要素。不是说快递行业的发展也是经济发展的晴雨表嘛。” 徐家朋把快递行业拔到这么高的地步,让伍汉康有一种在听领导做报告的感觉。他笑了笑,没有接话,手上却并没有停止分拣的操作。 《最初进化》 徐家朋说:“还不光是这样,最近新闻报道里不是说了吗?就是因为居民现在不能出门,所以在室外的主要是政府工作人员、社区工作人员、小区的物业和管理人员,然后还有大量的快递员。很多社会性的工作没有人手去做,这个时候就有很多快递员主动地来当志愿者,热心地解决社区管理的问题。比如为居民买食物买药、给煤气卡充值、给医护人员送饭等等。” “是的。我们快递员只是众多的志愿者中的一员。您看那些医生护士啊、军人啊、甚至包括环卫工,也为这次的疫情出了不少的力。当然也不是所有快递员都这样,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比较有爱心的。” 徐家朋感慨说:“我自己就亲身感受过一次快递员给我送的爱心。” “是吗?”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这个事情说起来到现在都让我耿耿于怀。” 一年前,徐家朋到江城去拜访客户。那天心情比较好,拜访完之后既没有让客户派车送,也没有打出租车,而是从客户公司步行回酒店。 徐家朋走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离酒店的路程更短一些,而且徐家朋也有意想在去那些小巷里感受一下江城的地方风情。 然而徐家朋那天的身体状况却并不如心理状况那么好。猝不及防的时候,徐家棚眼前遁入了黑暗。 当他躺在地上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悔之晚矣。他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到底是几秒钟还是几分钟,只觉得脑袋被撞得生疼,但是身体却瘫软无力,根本没法动弹,想呼救却也发不出声音。 躺在那个偏僻的小巷子里,徐家朋心里起了很多念头,其中闪回次数最多的一个念头就是——这次完了,大限已至了。 就在徐家朋陷入绝望之时,一只手扶起了他,并依据他的指引喂他吃了药。那人把徐家朋拖到墙边斜靠着,然后给120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 因为救护车上的人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也不知道那个人和徐家朋是什么关系。那时的徐家朋又无法交流,于是那个人就主动上了救护车送徐家朋去医院。 好在到了医院徐家朋经过医生的处理之后终于可以说话了。但当他和医生交流病情的时候,那个救他的人已经走掉了,连姓名、联系方式也没有留一个。 徐家朋只记得那个人穿着的工服像是快递公司的,而且他好像有一只手有些问题。 徐家朋之后花了很大的力气去找这个救命恩人,包括让他儿子在网上发帖子、登报发感谢信、去电台点歌等等的方式都用过了,但始终都没有找到那个人。 “后来我总在想。”徐家朋说,“如果我找到了这位快递小哥,我不仅会给他一笔可观的感谢费,也想看看能不能给他装一个义肢,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这都一年多了,这样的愿望始终都没有达成。” “他穿的哪家快递公司的工服您不记得吗?” 徐家朋摇摇头:“反正不是快递小哥,就是送外卖的。我问问你,你们快递公司如果要找一个人,这事儿麻烦吗?” 伍汉康想想说:“说麻烦也麻烦,说不麻烦也不麻烦。您如果知道这个人的名字,或者知道这个人的工号,或者知道这个人的电话号码,那通过公司的系统分分钟就能给您查出来。” 这话提醒了徐家朋:“对啊。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去120查一下这个人的电话号码。回头我去查查看。” “这都一年多了怕是查到了也找不到人了。快递公司的快递员本来就流动性大,去年做快递今年可不一定还在做。这些具体的信息没有的话,光凭一个外貌描述,要找出这个人来很麻烦。因为大多数的快递公司都是加盟制的。快递员是加盟公司的人,总部不知道加盟公司招的是哪些人,加盟公司也不了解总部的人。加盟公司之间信息也不是互通的。这样去找一个人的确就像大海捞针一样。” “这样啊。”徐家朋不无遗憾地说。 “况且,您说的这个人,他可能真的只是为了做好人好事,他既不想留名也不想得到回报。如果是这种情况,即便是他看到了您发的信息,也许只是从心理感受一下您的感激之情,而不会来回应您。这样就更不可能把他找出来了。您说是吧?” “这倒也是。不管怎么样,我先去查一下120再说。不找出他来,真的是过意不去啊。” ------------ 046 什么是相濡以沫 骆嘉珊最终还是知道了父亲被确诊的消息,不过不是她问出来的,而是她的母亲陆杜乔主动打电话告诉她的。 陆杜乔在护士台外终于等到了骆誉陆检查之后被推回病区,但她只能远远地瞥上一眼,因为骆誉陆的病床加上了防护措施。医生告诉陆杜乔检查的结果,进一步确认了之前诊断的结果,确诊无疑。医生接下来需要依据他的具体病况研究治疗方案。 陆杜乔亲眼看到了自己的丈夫,也稍稍安了心。她坐在椅子上冷静地想了好长时间。丈夫被确诊这件事,无论如何是瞒不过女儿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情况,她心里没底。万一丈夫病情恶化,只告诉女儿一个最终的结果对女儿来说更是残忍。 所以,最终陆杜乔决定还是及时让女儿知道她父亲的病情比较好。 骆嘉珊听到了父亲的消息,呆了好长时间。陆杜乔半天没有听到女儿的声音,紧张地问:“嘉珊,你么样了?怎么不讲话?” 骆嘉珊回过神来,对电话说:“我……这里信号不好。” “我刚才讲的话,你听到冇?” “嗯。我听到了。” “你莫担心啊,舅舅说这个病治愈率还是蛮高的……” “我晓得。”骆嘉珊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要做的并不是对着电话悲伤,而是要反过来去安慰电话那头的那个人,“我在网上看过数据的。身体素质好的人一般冇得么事。爸爸身体又冇得么问题,肯定不要紧的。妈妈,您也莫担心!您现在是不是还在医院啊?” “是啊。” “那接下来要做么事呢?” “接下来……”陆杜乔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护士只是让家属在外面等着,又不能进病房,“还不晓得。我在病区门口坐着在。我就是把情况跟你说一声。你不用担心我。” “好的。妈妈,我不担心。” 什么是相濡以沫? 骆嘉珊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就把《庄子》里的这个故事讲给她听。那时候的骆嘉珊听了,顽皮地对父亲说:“那不就是两条小鱼,你亲我一口,我亲你一口吗?” 父亲气得跑到厨房去向她母亲告御状:“你这个女儿,我实在是教不下去了!” 现在骆嘉珊在电话里和母亲互相安慰说“我不担心,你也莫担心”的时候,终于能够领会两条鱼在快要晒成鱼干的时候,你用口水濡湿我的嘴唇,我用口水濡湿你的嘴唇,该是多么令人心酸。 骆嘉珊无法理解一个好好的人,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尽管他从网络上看到了大量的类似的病例,但是却没有办法接受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父亲身上。口口声声说不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秦川阁来看她的时候,骆嘉珊把这件事告诉了秦川阁。骆嘉珊在秦川阁的陪伴下又到了那个无人的角落大哭了一场。 如果说之前哭的那一场是因为对未来的不确知的猜疑并抱着莫名的恐惧的话,那么这一次哭是面对现实中的确知情况的情感宣泄。 哭过了之后,骆嘉珊反倒不那么压抑了。 她拿起秦川阁的手擦了擦眼泪,问:“寄口罩的事,伍总答应了?” “是的。”秦川阁顺手把骆嘉珊的鼻涕也抹掉了,“我说那些口罩是我的亲戚捐出来的。伍总说这样的话,可以走公益绿色通道免费送到江城去,不需要我们再出物流费用。” 秦川阁对伍汉康说亲戚捐的口罩,其实就是他和骆嘉珊一起捐的。江城疫情刚开始爆发的时候,骆嘉珊就动了要做些什么的念头。江城,毕竟是她的家乡,那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亲朋好友。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家乡落难而什么都不做呢?听说前方医护物资缺乏,骆嘉珊就想到了弄一批口罩寄过去。 虽然只是绵薄之力,但是骆嘉珊也认为能尽多少力尽多少力。至少也是心理的安慰。 秦川阁在这个事情上起了很大的作用。毕竟是快递公司的员工,秦川阁对于电商公司、物流公司、物流仓库有什么样的库存信息比较灵通,很快就把要捐的口罩采买好了。 对于骆嘉珊而言,在海城认识秦川阁是一件幸事。 骆嘉珊自从离开江城来到海城之后,她的生活其实是比较孤寂的。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骆嘉珊很享受这种孤寂,她也愿意在宁静中与书籍、电影相伴。恰恰是这个时候,秦川阁因为与她志趣相投而走到了一起。 秦川阁和骆嘉珊一样,也住在公司附近。公司下班之后,大部分人都回市区了,留在公司食堂里吃饭的人本来就少,再加上骆嘉珊总是躲在餐厅的一个角落里拿本电子书边吃边看。她这样躲在角落里,反而更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秦川阁就是其中一个。 作为人事经理的骆嘉珊和作为总经理助理的秦川阁平时只有工作关系,没什么私交。自从秦川阁凑到骆嘉珊的饭桌上去过几次之后,他们就成了饭友。还经常约在家附近的饭馆去改善伙食。 秦川阁看到骆嘉珊总是随身带本电子书,一幅手不释卷的样子,就问她爱看什么书。这一通天聊下来,骆嘉珊才发现秦川阁竟然也读了不少书。不仅很多书骆嘉珊都没有读过,而且秦川阁读书的速度惊人。 “一年要读100本书?也就是说3天读一本?”骆嘉珊简单地一算就能得出他的阅读速度来。 “差不多吧。” “那怎么可能?我读一本书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你可真是个奇人异士!” 这个评价有点儿过高了些! 秦川阁笑道:“这叫什么奇人异士?我练过速读的。而且我还加入了一个读书会,那里面的人读书的速度那才叫惊人。我读的书有一半就是跟着读书会读的。对了,你如果喜欢读书的话,你也可以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啊。” 骆嘉珊觉得这个提议不错。虽然她很享受一个人读书的快乐,但是也渴望和人交流。就像看了一部好看的电影,总想和人分享一下观影后的感受一样。读书也是如此。 于是在秦川阁的怂恿下,骆嘉珊跟着他去市中心参加了一次读书会。 这次读书会让骆嘉珊大开眼界,里面的人实在是太有才了。 骆嘉珊大胆地发过了几次言。她的发言得到了读书会的人的认可,认为她读书的观感比较深刻。自从得到了鼓励,骆嘉珊便对读书会起了兴趣,每两个星期都会和秦川阁一起去市里一趟。 两个海城的异乡人的长相厮守,也算是一种相濡以沫。 ------------ 047 跪键盘的可能性 “伍总,我已经和邻居说好了。明天他们帮着带我儿子一天。等下开车送货去江城,还是我去吧。”江岸继续向伍汉康请命。 “这可不行!你怎么能去?”伍汉康想也不想就回绝。 “那你找到合适的司机人选了吗?” 伍汉康摇摇头。他虽然在行业群里发布了招临时司机的消息,但是和两个小时前在群里发布招临时分拣员的消息是一样的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8小时之内必须从海城送达江城?而且还是大年初一的凌晨。谁会干这事? “伍总,这个事情咱们没有必要再争了。我家的事是小事情,送货的事情可是大事啊。再说了,我家里的这些小事情不是已经摆平了吗?晚上孩子就是睡个觉,也不会出什么危险,到了白天又有邻居家的人帮我照看一下。没问题的。” 伍汉康说:“就算没什么问题,你去江城送货这个事情可没有给跟嫂夫人请假啊。她把孩子托付给你,你现在要整整24个小时不在孩子身边,我看这个事儿不太好弄。等嫂夫人回来了,我不知道你怎么向她交待。” 江岸摸了摸他的小平头,笑着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这事儿能蒙混过关就蒙混过去。她现在在江城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工夫管这个事情?就算瞒不过去,等到她知道的时候也猴年马月了。大不了我跪键盘,跪搓衣板呗。没事儿。” “你就真的……”伍汉康指着江岸说。 他话还没有说话,江岸接着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伍总啊,你回去了之后跪键盘、跪搓衣板的可能性比我可大多了。哈哈哈。” 江岸说的确实没错。伍汉康被他说到了心坎儿上。和江岸把孩子托付给邻居来比,自己把正在生孩子的妻子一个人扔在医院里这件事情显然严重多了。妻子不仅没有人陪产,在产房外连个守候的家属都没有。 伍汉康所能做的,就是给妻子安楚发发信息,打打电话,问下情况怎么样,安慰一下,仅此而已。 在刚才打给安楚的电话里,伍汉康明显听出安楚的声音有些异常。这种异常,并不是因为宫缩疼痛而呻吟久了产生的变化,而明显是因为哭过了。 伍汉康很心疼,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不管怎么畅想,伍汉康都觉得他的余生将会生活在愧疚与不安中。他能够想象得到,有一天他将会平躺着出现在一个庄严而肃穆的场合。司仪站在他身边用悲痛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说:“伟大的某某家伍汉康先生走得非常不安详!” 听到江岸的揶揄,伍汉康摸摸鼻子,笑了笑。 高速公路上。司机庞海甲和邢鲤门在聊天。 庞海甲问:“你闷不闷?” “不闷啊。我在看朋友圈。你看,这个视频简直是……哦,你在开车没法看。” 庞海甲说:“我不是问你现在闷不闷,我是问你现在觉不觉得闷?” “不闷啊。”邢鲤门觉得奇怪,“我不是在看朋友圈吗?挺有意思的。” “哎呀,怎么听不明白呢!你有没有胸闷的感觉,觉得车里氧气不足那种?” “哎呀,你怎么说不明白呢!我不胸闷,车里氧气也挺足的啊。” 庞海甲说:“我怎么觉得有些胸闷呢。我开个窗吧。” “那,你开你那边儿的吧。”邢鲤门等庞海甲把车窗打开一条缝,说,“海哥,你开车的时候经常会觉得胸闷吗?” “没有啊。” “那今天怎么都胸闷好几回了?是不是没休息好啊?你今天跑了几个小时了?” 庞海甲想想说:“今天还好啊。就是下午跑了4个小时。” “下午跑4个小时,你刚才还不好好睡一觉?” “刚才睡觉也太早了,我在沙发上歪了一下根本睡不着。再说,你给我发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太搞笑了。越看越兴奋,哈哈哈。哪里还睡得着?” 邢鲤门继续劝说:“像你这个样子,还是得好好休息一下。要不换我来开吧。” 庞海甲说:“没事儿。我一点儿也不困。要不你别看朋友圈了,你好好睡一下,等一下我困了换你开吧……咦?路上的车怎么突然多起来了?” 货车的右前方有辆车变道到庞海甲的道上来,他轻轻踩了下刹车。 “还真是。”邢鲤门向窗外望了望,“到哪里了?” “要出省了。” “怎么这么些车?” 庞海甲盯着左右车道上那些被他一一超过的车看了看,歪着头自言自语:“情况有点儿不妙啊!” 海城分拣中心的乌合之众们有了专业的分拣员的带动,士气高涨了许多。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确实大不相同,专业分拣员的操作能力果然强。原本以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在也盼到希望了。就像一直在一个不知道长度的隧道里摸着黑前进,竟然走出了黑暗,看到了光明。所有人的心情都非常好,压抑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他们十分自然地主动学习分拣员的操作,渐渐的许多人也上手了。而那些始终都跟不上趟儿的,干脆放弃了让别人觉得碍手碍脚的行为,跑去做一些技术含量不那么高的搬运、装车的工作。 客户公司的老总徐家朋看到现在分拣的效率提高了,他担忧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大半。他干了一会儿活儿之后,又要拉着那位老爷子去爬指挥台。 徐家朋对谭爷爷说:“他们现在人手也够了。就让他们年轻人干吧。咱老哥俩歇会儿。” 谭爷爷对这个指挥台的兴趣明显比对分拣的兴趣高。徐家朋一招呼,他自然是高高兴兴地跟着一起往指挥台上爬。 爬上了指挥台之后,谭爷爷依然兴致盎然地看那些设备。他一边看一边对徐家朋说:“徐老哥啊,我看你的样子,估计也是一个当老板的。” “哦?你怎么看得出来?” 谭爷爷不无得意地说:“我走江湖也有几十年了。看人还是有点儿水平的。你应该也是一家公司的老总吧?” 徐家朋呵呵笑着说:“不瞒老哥您说,我确实是一家公司的老总。而且呢,我正是发这批货的那个医疗公司的老总。” “啊?原来这些就是你的货啊?”谭爷爷说,“这我就不明白了。您是他们那个总经理的亲戚,他还能够把您的货给耽误了呀?” 徐家朋往下指了指正在分拣的伍汉康,笑着解释说:“我不是那个伍总的亲戚。刚才我是逗您的,我是他的客户。” “我说呢。” “今天晚上真是太谢谢您们了!”徐家朋冲谭爷爷一抱拳,“我这批货如果明天早上8点钟之前送不到江城的医院的话,会出大事的。” 谭爷爷握了握徐家朋的手说:“您可别谢我。碰到这样的事情大家都要齐心协力,对吧?其实我们也不是来帮您的。说白了我们就是来帮江城的。江城人民现在正处在苦日子之中,我们全国人民都要……那个词叫什么?……众志成城对吧?都要众志成城地去帮他们。” ------------ 048 群居动物特有的安全感 江城的街上人越来越少,车也越来越少。尤其是这种时候这个时间,街上偶尔碰到的,也几乎都是快递小哥的身影。 以前卓岛泉都不太跟竞争对手公司的员工打招呼,大家经常一起送快递,明明很面熟但就是视同路人一般。然而今天却不一样,卓岛泉看到其他公司的快递员,总是很热情地道一声:“兄弟,辛苦了!”对方略微愣了愣笑着回答说:“还好还好。这位兄弟过年没回家啊?” 人们之间似乎多了些温情,这样的温情在这个饱受疫情肆虐的城市里,让人有一种暧融融的感觉。 就连那冰冷冷的快递包裹,上面也常常留有“快递小哥辛苦了,一定注意防护”、“快递小哥你们也是英雄,向你们致敬”之类的贴心文字。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抱着这些快递就像抱着暧手宝一样。 冷与暧,和天气真的无关。 卓岛泉把一个贴有爱心标志的快递送到一户人家那里。那户人家接过快递,热情地道了一声:“新年好!辛苦你了,这么晚还把东西送过来。” “不客气。”卓岛泉依然笑着。 “那个……” “嗯?” “我想麻烦你个事?你可不可以帮我去买点药?” “现在吗?去哪里买什么药啊?”卓岛泉问。 “就在小区门口的大药房,出门右拐就是。买治感冒的药。” “治感冒的药?”卓岛泉下意识地用手把口罩的鼻梁处压了压,“那……有没有发烧、有没有咳嗽啊?” “那倒没有。这个时候发烧、咳嗽有点儿太吓人了。就是普通感冒。” 卓岛泉听说是普通感冒,稍稍放了点儿心问:“那买什么药呢?感冒清、感冒胶囊,还是什么?” “就买一盒感冒清好了。我把钱给你。” “不急不急,买回来再说。可能要等一等,我先把手头的快递送了。” “好的,谢谢。” 卓岛泉准备转身下楼,那人又问:“那个……不好意思啊,你要买药的话,能不能顺便再帮我带一袋大米?” “嗯?哦,没问题,也在这附近吗?” “是的。大药房隔壁就是。有一个很小的店铺里面就有大米卖,帮我带两公斤过来好吗?” “好的。那个药房和卖米的都是24小时营业的吧?” “药房是24小时营业,那个店铺什么时候营业我就不知道了。” “行!”卓岛泉一点头,“那我还是先给你买米吧。回头再送快递。” “实在是太谢谢了,你也晓得我们现在出小区的门很麻烦,他们还要……” “我知道,我知道。别客气。” 卓岛泉下楼骑上了助动车出了小区。这个小区他倒是熟悉的,但是对于周边有哪些店铺他还的确没有关注过。出小区右拐往前骑了50米左右,果然看到了一个正在营业的药房。 药房旁边的那个卖杂物的店铺还开着。卓岛泉进店铺找到了大米,拿起两公斤的袋子正要去付钱,又想了想把那个袋子放下,换了一个五公斤的袋子。 结账的时候卓岛泉顺口问店铺的老板:“你们是通宵营业吗?” 店铺的老板说:“当然不是,一般营业到9点。今天不是在看春节联欢晚会吗?所以看完电视再打烊。你们这么晚才下班?” 卓岛泉笑笑:“还没有下班呢。这是小区的一个住户不能出门,让我帮他们买点儿米。” 店铺的老板感慨:“哎呀,真是得亏了你们这些快递员。要不然大家憋在屋里,还真不晓得是么样生活。你们这么晚还在忙,实在是太辛苦了。” 卓岛泉把钱付好说:“这点儿辛苦不怕。只要能让大家安心呆在家里就好。” 卓岛泉到大药房一说要买感冒药,药房的工作人员疑心地把卓岛泉看了半天、盘问了半天。弄得卓岛泉赶忙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我是帮小区里的人买药的。” “哦。辛苦辛苦。” 卓岛泉付好钱拿了药走到药房门口,药房的人又把他叫住了,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塑料袋。 《控卫在此》 “这是?” “N95口罩和手套。送给你用。” 卓岛泉走回去说:“N95口罩太贵了,你送我一般的医用口罩就可以了。” “送给你你还挑三拣四的。”那人笑道,“你就拿着吧。” 卓岛泉接过来,连声道谢。 “你莫谢我,是我们要谢你。你自己也要注意防护啊。” 卓岛泉举着塑料袋,冲药房的人笑笑:“嗯。身体健康!” 事情办的特别的顺利,然而等卓岛泉准备进小区的时候事情就没有那么顺利了。保安在门口拦住了他。 “嗯?”卓岛泉说,“我是送快递的。” “我知道你是送快递的。现在不能进去。” 卓岛泉笑了笑:“哦对了,还要量体-温。” “现在不用量体-温了。” “嗯?” “量了也不让进。” “这是为什么?” “上面规定不让进。” “刚才我不是进去了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刚接到的通知,所有的快递都不允许进小区。不光是现在不让进,接下来都不让进。” 卓岛泉从兜里把刚才买的药拿出来晃了晃说:“这是刚才小区的业主委托我帮他买的药。我把药给他送去就出来,你看怎么样?” “我看不怎么样!” 卓岛泉眉头一皱:“你说你这个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呢?” 保安这个时候反倒笑了:“那这样,你干脆就把你要用的东西都放在我们岗亭好了。我等同事来了,我去帮你送好不好?” 卓岛泉眉头一扬:“你早说嘛。你可真坏!” 这回轮到保安开始皱起了眉头。 骑着助动车回快递网点的卓岛泉心情很轻松。虽然刚才买药、买米的钱都是他帮业主出的。 今天晚上送快递虽然很累,但是让卓岛泉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觉得他送的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两样东西。其中一样东西是快递,这是人们在非常时期应急的物资。另一样东西,就是慰籍。 慰籍也是非常时期应急的东西,尤其是对于那些独自一人困守家里的人来说。有人上门敲个门、说个话,也能让他感受到群居动物特有的安全感。 ------------ 049 进产房 “安楚!”一个护士从待产室外面进来,冲着安楚叫了一声。 护士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得这么正式,就说明那个时刻要来了。安楚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护士按照标准流程说着标准的话:“你通知一下外面的家属。要进产房陪护的话,到一号门外面等着。这个你签一下。” “好的。”安楚接过护士递过来的一张单子,看也没看就签了名字。 护士出去之后很快又进来了。 “家属到一号门外面了吗?” 安楚摇摇头。 “没有家属进产房陪护是吧?” 安楚点点头。 “那你让产房外的家属,把你的东西都准备好。你跟他们说一下,因为你是二胎,生产的速度比较快,可能也就十几分钟。生完了之后还要给妈妈和宝宝一个抚触的时间,大概两个小时。连生产带抚触一共两个半小时时间。你跟外面的家属也说一下。” 安楚继续摇摇头。 护士觉得奇怪:“你现在就打电话呀!等下进产房就不让打电话了。” 听到这里,安楚彻底崩溃了,坐在病床上嚎啕大哭。 她这样一哭,把待产室里其他的孕妇也吓到了,纷纷坐起来、转过身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护士就更奇怪了。因为受不了阵痛而哭的人倒是不少,但是这个孕妇怎么哭得这么惨? 最后护士很小心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疼的比较厉害?如果疼的厉害的话,你也可以打止疼针。” 安楚摇了摇头,说:“不是。是产房外面没有家属!” “啊!你生孩子,你家属都没来?” “是的。老公今天晚上要加班。” 护士的眼睛都瞪圆了。不过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撇了撇嘴巴,满脸的不屑与愤慨。 安楚知道这个护士心里在想什么,也明白护士不再说话可能是因为什么。也许,这种情况在妇产科医院里虽然不常见,但也并不罕见吧。 医院就是检测人间冷暧的试剂。 护士的表情再一次激发了安楚的悲凉感,她哭得更起劲了,恨不得把这几年的委屈一并倾泻在这个待产室里。 《仙木奇缘》 护士好心地等安楚哭得好些了,才指挥护工把病床往外推。当病床推到走廊上的时候,安楚不好意思再嚎啕大哭了,只能捂着肚子抽泣。 想想进了产房就不能用手机了,安楚把手机拿起来伍汉康发了一条信息:“要进产房了,马上就要生了。” 但这条信息并没有收到回复。 躺在产房的床上,安楚按照助产士的要求,做了一系列准备生孩子的动作。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手机来信息的声音。丈夫终于回信息了。紧接着安楚又听到了信息提示声。安楚觉得心里稍稍有了一些安慰。 不过,和安楚想的不一样,这两条信息都不是她丈夫伍汉康发来的,而是来自于伍汉康的母亲,安楚的婆婆:“现在什么情况了,到底开始生了没有啊?”、“疼的话你就喊出来,不要憋着啊,不要不好意思。” 安楚上一次生孩子的时候,婆婆就是陪伴到最后的那个人。这一次生孩子,婆婆依然是坚守到最后的那个人。 伍汉康的母亲没有收到回复,又给伍汉康发了条信息:“安楚现在怎么样了?你多问问。你是老婆不是工作,你的老婆是安楚。”发完信息,她抬起身在黑暗中仔细看了看,把一条藕段一样的小白腿塞进了被子里。孙子翻了个身,嘴里喃喃着:“妈妈,我的车还可以变形。呵呵呵。”他很高兴。 当安楚在产房里准备开始生孩子的时候,她的丈夫伍汉康正在和大家一起忙着往货车上装分拣好的物资。离物资送达江城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现在简直就是分秒必争。 想要跑赢时间,你没有捷径,就是不停地奔跑,不要停。 你不能跟时间商量:“不要!停!”你只能跟自己说:“不要停!” 忙碌中的伍汉康并没有看到妻子安楚发来的信息,可是忙碌中的江岸却看到了他的妻子从江城发来的信息。 “你在做什么?孩子怎么样?” 江岸盯着手机屏幕,犹豫了半天回复说:“嗯,挺好的,孩子已经睡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我起来上个厕所。你看看孩子的被子有没有盖好。别冻着了。” “好的。你自己也把被子盖好,好好休息一下。 “嗯,我去睡了,困死了。” “爱你。么么嗒!”江岸又发了一条。 “哟,你还会这一套啊!睡了。” 发完信息,江岸拿着手机继续发愣。他在公司加班的事情,现在当然是不能跟妻子说的。把孩子一个人扔在家里睡觉的事情,他当然也是不能跟妻子说的。妻子现在就是一个在前方打仗的战士,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分心。 江岸给邻居老周发了个信息。“老周,我家里情况怎么样?” 老周收到信息之后很快就把电话打来了:“家里没啥事儿,挺好的。” 江岸说:“老周真是辛苦你了,你要不早点儿回家去休息吧。” “没事儿,我把家里的酒都带过来了。在这儿边吃边喝的比在家里还安心一些。等下看完了电视,我把孩子抱到我家里去睡。你就放心吧,照顾孩子我擅长。” “太谢谢你了。” 江岸本来想跟老周商量商量,把孩子一个人扔在家里这个事情需要他帮着瞒着自己的妻子。不过他忽然又想到即便老周两口子帮着瞒住了,自己的孩子可瞒不住。一个五岁的娃都是活在当下的。不管用糖果、水果还是坚果,只能哄住一时,不能哄住一世。 谁知道过一两个星期这个五岁娃是不是就会绘声绘色地把自己独自一人在家睡觉的壮举讲给他妈妈听,以换取无上荣誉? 一个谎言需要千万个谎言去弥补,让一个孩子去说谎显然是极限挑战。 况且,第108条家规怎么规定的?要培养孩子诚实,而不能说谎。江岸没有按妻子的要求在家陪孩子,已经犯下了天条。现在他又涉嫌教唆孩子说谎,那简直是天诛地灭。即便是五马分尸、压在五行山下都不为过。 雨又开始下起来了。伍汉康抬头看了一眼分拣中心外的雨线,心里喊了一声:“天哪!” ------------ 050 堵车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庞海甲观察了一阵,大声说。 邢鲤门不解:“什么完了!” “咱们这下碰到大麻烦了!” “为什么呢?”邢鲤门四处张望,还是不理解庞海甲说的大麻烦是什么麻烦。 是因为车多吗?车多怕啥!咱们开的可是大货车,只有别人让我们的份儿,我们完全不用像那些开小车的要时时要提防着远离大货车。 “我看这个情况还不是车多车少的问题。”庞海甲指了指前面越来越密集的车流,“是堵车的问题。” “怎么会堵车呢?”邢鲤门觉得奇怪,“前面快到收费站了。如果是往常,收费站前面有可能会堵一会儿车,但是春节假期期间不是高速公路都免费通行的嘛。” “是啊。所以我才说完了啊。” “我还是没听懂。” 高速公路上堵车也是常见现象。不过高速公路的堵车一般疏通起来还是非常快的。高速公路的任何一侧都是单向通行的,不像地面的十字路口南来北往的车流一下就能堵得死死的,想疏通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高速公路上哪儿发生堵车现象了,只要管理人员从监控上看到了或者是接到了报警电话,马上就会赶来处理。所以不需要太担心。 庞海甲见邢鲤门还在发愣,解释说:“我的意思不是说堵车是个大麻烦,而是说这个堵车有点儿不正常。” “你是指交通事故?” “怕是没那么简单。导航上面也没显示交通事故啊。”庞海甲拿手把导航地图往上面拖动了一下,前面除了路线变成了表示通行时间较长的橙色外,没有其它的信息。橙色的尽头,是深红色,就是那种像是一滩血干了一半一样的深红。深红色的尽头,就是收费站。 “我看看我的导航。”邢鲤门把自己手机上的导航软件打开看了一下,“我这个导航地图上也没有显示说有交通事故。” “我倒宁可前面有交通事故。”庞海甲用力换了一下档。 邢鲤门问:“为什么呢?” 如果真的交通事故引起堵车的话,没有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可处理不完。那确实是个麻烦事。但是庞海甲好像担心的不是这个。 庞海甲笑了:“你今天是十万个为什么是吧?你想想啊,处理交通事故是比较花时间,但是发生交通事故的可能性还是比较低的。今天本来路上车就不多,哪里会东一个事故西一个事故的。但是如果过收费站速度太慢导致堵车,那才是我真正担心的。你想啊,这一路上有多少收费站啊?” “这倒也是哦。到一个收费站这么来一下子,到下一个收费站这么又来一下子,那这批货明天早上8点送到江城的医院,可就真悬了。”邢鲤门这回不当十万个为什么了,逻辑推理能力大幅提升。 庞海甲与邢鲤门继续就在堵车的问题上达成的共识交换着意见,货车慢慢地汇入了车流,车速也越来越慢。继续往前开了一百多米,货车就完全停住了。 从货车上向前方一眼望过去,道路上几乎都是货车。只有三五辆小车龟缩在高高大大的货车丛林里,更显得极其卑微。 这些货车把前面的视线一挡,庞海甲和邢鲤门根本就看不到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这时看看导航,离收费站还有一公里左右。 “你看,肯定是收费站有问题。这下坏了!”庞海甲的手无意识地把手机导航地图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 过了一会儿庞海甲把手从手机上拿开,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调到了交通频道。看看交通频道有没有什么消息。 交通频道里一个主持人正在讲解当前出现的疫情。关于疫情,庞海甲和邢鲤门了解的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想听的是交通信息。可是那个主持人唠唠叨叨个没完,什么医护人员勤劳勇敢,什么快递小哥雪中送炭……而且似乎深陷疫情这个话题中无法自拔。 偶尔谈到交通情况时,主持人也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带过。什么市区的道路非常畅通,由于疫情的影响很多人不愿意出门,再加上今天又是除夕路上车比较少……一堆是个人都知道的废话。听了半天,一点儿有用的信息也没有。 “你到底是交通台,还是健康台啊?”庞海甲发了句牢骚。 有个货车司机已经等不及了,不耐烦地在车上按喇叭。这种方式起了示范效应,一时间货车的喇叭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更是给等得焦躁的庞海甲平添了一些烦躁的情绪。他把他那一侧的车窗完全打开,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特么的见了鬼了!” 邢鲤门本来想说,早就让你在服务区买点儿快餐对付一下,你还非要吃大餐磨蹭时间。现在你看? 但是邢鲤门没那么说,反而安慰庞海甲说:“没事儿,也许就是这一个收费站通行时间有点儿长。或者也许不是收费站的问题,就是一个交通事故,或者是下雨让地面出现了故障正在抢修。我们需要往好的方向去想,对吧?” 庞海甲说:“我跟你说,我的感应能力很强的。我觉得这一回肯定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不信我们往前走走看吧。时间白白浪费在这里就太吃亏了。” 说完了,庞海甲瞟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上面刚巧显示的是00:00。 “你看!”庞海甲往仪表盘一指。 “哟,12点整。这么巧!” “这就是感应能力啊。” “哈哈哈。这哪是感应能力?这是碰巧的能力吧。”邢鲤门大笑。 庞海甲笑笑不答话,手扶在车窗上拿指头无聊地敲了几下,突然幽幽地对邢鲤门说:“对了,已经到大年初一了,恭喜发财啊,小邢。” 邢鲤门连声说:“新年快乐!海哥发财,海哥发财。不过看到你跟我说恭喜发财的苦命表情,我怎么觉得你让我发财这事儿有点儿悬呢。” “哈哈哈。对对,表情是有点儿不到位。要么我下车去给你扭个秧歌?” 就在庞海甲的货车堵在高速公路上的收费站附近的时候,有另一辆货车也从海城向高速公路收费站驶去。 ------------ 051 【00:00】 又发车 迅电快递海城公司的一辆大货车驶出分拣中心的时候,时间刚好是凌晨的00:00。坐在货车驾驶台的正是海城公司的副总经理江岸。 在江岸的积极争取下,伍汉康终于同意这第二批货由江岸亲自掌舵。在江岸的雷厉风行和严格的时间管理之下,货车终于按照既定的时间准时发车了。 一家市级公司的副总经理亲自开货车送货的情况是很罕见的,但是在今晚这个特殊时刻这批物资的重要性和其承载的意义,是值得一家市级快递公司的副总经理亲自护送的。 目送货车开出分拣中心的伍汉康,忽然有一种神圣感油然而生。就像是古代的镖局的总舵主看着最重要的一位镖师护着最重要的物品离开的样子。 不过现在这批货在运送的路上可不像古时候押镖那样充满了艰辛,充满了生死未卜。伍汉康完全不担心这批货在路上会碰到什么危险,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批货能不能按照客户的要求,在明天早上8:00送达目的地。 伍汉康把双手重重地一拍,转过身来对大家说:“我们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在此非常感谢大家!”伍汉康冲所有人抱了抱拳,“在除夕的晚上把大家都招回来工作,实在是非常不好意思。这也是因为事情太紧急了,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另外,”伍汉康接着说,“谭华林还把所有的家属都带到我们公司来劳动。大年夜里正是休息的好时机却让大家来干体力活,真是非常非常感谢!接下来秦川阁、所有分拣员、保安留下来清理场地,其他人可以早点回去休息了。谭爷爷,您辛苦了啊!” 谭爷爷大手一挥:“这辛苦啥?我当年在江城当码头工那会儿……” 谭爷爷当年的英雄事迹还没有历数完,客户公司的老总徐家朋也冲大家一抱拳说:“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为了我们这批货,大家辛苦了!在这里,我祝大家新年快乐!” 《仙木奇缘》 说完徐家朋往后看了看。他的司机拿了一个公文包出来,从公文包里掏出来的,是一把红包。 徐家朋笑着说:“现在已经是大年初一了。实在是一点儿小小的意思。请笑纳。” 司机拿着红包一个一个地送。在场的人纷纷推辞。 伍汉康说:“徐总,您可不必这样。今天大家来干活全部都算加班。除此之外我们还会给补贴。谭华林的家属呢,我们也会相应地表示表示的。” 徐家朋摆摆手:“你发补贴、给什么表示是你的事。这是我的一份心意,过年了也算是讨个彩头吧。” 说完徐家朋也不容大家再推辞,指挥高大威猛的司机继续。司机领命,更是不容推辞,无所不用其极地把红包一个一个强行塞进了大家的手里,连伍汉康也有一份儿。 伍汉康接过霸王硬上般塞来的红包,只能苦笑。 谭华林的姐夫安排所有家人上了大巴,转过来对伍汉康说:“伍总,我真是很佩服你。” 徐家朋在旁边听了,也说:“我刚才也这么说他来着。” 谭华林的姐夫冲徐家朋笑了笑,对伍汉康说:“你看你一声令下,我这个小舅子饭还没吃完,穿上衣服就往外走。咱们家可没有人能指挥得动他。” 伍汉康说:“这可不是因为我指挥得动他他才来的。他是因为有敬业精神,也有一种责任感。在现在这种特殊时期,企业员工的责任感已经上升到了民族感情和作为国民的责任感了。您看,包括您,包括您的亲戚,还有那位年纪大的爷爷,大家都不是为了这个企业的荣誉而来的,也不是为了徐总的红包来的,大家都是想在这种非常的情况下,尽一些自己的力而已。很无私!所以说到底,不是因为我厉害,反过来是我认为大家很厉害。” 谭华林的姐夫笑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好的,多余的话就不说了。这是我的名片,有机会我们一起喝茶。”说着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一张递给伍汉康,一张递给徐家朋。 伍汉康在身上摸了摸说:“我的名片在我的办公室里,那么回头我给你打电话吧。” “好的,那我们先走了。伍总你忙。徐总,我走了。” 伍汉康和徐家朋对着大巴再次拱拱手,对他们千恩万谢,目送大巴驶离分拣中心。 徐家朋转头问伍汉康:“刚才你同事说你的太太还在医院生孩子?” 伍汉康这个时候才想起这茬儿来,拍拍脑袋连声说:“是的,是的。刚才一阵忙把这事儿都给忘了。” 他拿起手机一看,看到了安楚发给他的消息说已经进产房,准备生孩子了。 伍汉康不好意思地对徐家朋说:“刚看到我老婆给我发的信息,她已经进产房了。估计这会儿孩子都生好了。哎呀,这事儿弄的。”说完赶紧给安楚回复信息。 徐家朋指着伍汉康说:“你呀你呀。碰到生孩子的事情,你不在医院陪着你的太太,还要到公司来忙分拣。你们公司就没有别的管理人员吗?” 伍汉康说:“管理人员倒是不少,但是作为公司的总经理我总是有点不太放心,还是自己亲自来做的好。” “你这样就不对了。管理管理,就是管人和理事。理事也不是理那些具体的小事,更不应该把时间和精力放在亲自亲为这个事情上面去。最重要的不是做事,还是培养人、管理人。管理可是个精细活儿。” 管理是个精细活儿。伍汉康大学学管理的时候也知道。管理并不是站在台上发号施令,而是需要深入细节。但深入细节并不是要亲自去解决细节问题,而是需要在解决细节问题的过程中去发掘和培养人才。 现在的快递早已不是十几年前手挑肩扛的时代了,早已不是小作坊式的粗放经营模式了。粗放经营模式是一切以省钱省事为主,没有标准也没有体系,除了培养几个老员工外没有什么人才梯队的概念。但是现在的快递却早已经与当初不一样了。首先是规模上来了,大的快递公司一年有几十亿上百亿的快递包裹要处理。在一件快递上浪费1分钱,就相当于一年浪费1个亿。其次当今最先进的科技手段都有不少应用到快递行业的场景里来。精细化管理和人才培养变得日趋重要。 “徐总,您指教得对。”伍汉康虚心地说,“就是自从当上这家公司的总经理之后,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有些事情不亲力亲为,心里过意不去。” 徐家朋叹了一口气说:“听你这么一说,倒也是这个情况。你看我作为我们公司的总裁,今天不也是带着一个司机就跑到现场来了嘛。其实我跟你也是一样,嘴上说的管理管理,真正碰到事情来自己还是要冲到第一线的。不过小伙子,你比我们这帮老头可是要强很多了。年纪轻轻的就管了这么大一家公司。” 伍汉康笑着说:“我到这里来当这个总经理,其实是我们总裁的一个小白鼠。” “小白鼠?”徐家朋马上就明白了伍汉康的意思,哈哈大笑,“当小白鼠也是你们总裁器重你。好了,时间也不早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好的,徐总。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还麻烦您亲自跑一趟。明天早上到货了之后,我再给您发消息。” “好的。辛苦了!”徐家朋向伍汉康伸出手来。 伍汉康赶紧双手迎上握住了徐家朋的手,然后把他送到他的车边为他打开门,护送他上车。 终于搞定了!伍汉康长吁了一口气。 “宝宝,你现在怎么样了?小宝宝出世了吗?我已经忙好工作了。把收尾的事情处理好了就过来。” 伍汉康发好信息往分拣中心走的路上,脚步轻飘了许多。 然而,伍汉康轻飘的步伐、轻快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考验才刚刚开始。 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比,过去的几个小时简直就像在厨房洗碗不小心打碎了一只不起眼的小花碗一样。在家里这是件大事儿,但其实哪里算是个事儿? 人的快乐,来自无知。 人的痛苦,来自未知。 无知的伍汉康无比快乐,因为未知的痛苦在到来的路上突然内急,上了趟洗手间。 ------------ 052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夜半。江城大学。 一个外卖哥正在费力地推着他的助动车爬坡。这座被誉为最美大学的江城大学建在湖滨的一座山上,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平地都是开山开出来的。进出学校的道路基本上都是长长的斜坡。 外卖哥的这辆助动车本来就动力不行,再加上今天跑了一晚上,电也没时间充满。与其骑车龟速爬坡,还不如自己下车来推。 只不过他用一只手推车有些费劲儿。 他的助动车上虽然有个大力水手的卡通画,可是这位只有一只手的外卖哥却没有那么大力水手那么大的力气。 这个外卖哥就是卓岛泉。前半夜的快递员,在后半夜又化身为了外卖哥。 一般的情况下,卓岛泉都是白天送快递,晚上才送外卖的。但是今天很特殊,送快递一直送到了夜里12点。到了后半夜才换上外卖的工服接外卖的订单。 卓岛泉把助动车推到一半,实在是推不动了,就把车往路边一停,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 这所大学,卓岛泉来过许多次了。虽然每次进出校门都得面临推车上坡的艰辛,但是他却很高兴。能进大学,真好!能上大学,真好! 平时的夜里,这路上总是有学生三三两两地出入。学生们都是精力极其旺盛的家伙,半夜才是一天的真正的高潮。除了些个特别宅的外,大多数学生都是喜欢在这个时间出来找乐子的。 没什么乐子可找的学生,也多半会把精力发泄在自习室里,或者运动场里。这就分化出了一部分头脑发达的人类,和一部分四肢发达的人类,从而无形中产生了社会分工。 无论这些大学生们面临怎样的社会分工,卓岛泉都是怀着敬意和羡慕的心情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每个人都显得那么开心,就连那些不开心的人也显得那么开心。看着看着卓岛泉总会不由自主地笑,开心地笑。 但今天,路上的人不多。毕竟是寒假,毕竟是大年三十,毕竟是闲人不建议外出的特殊时期。 卓岛泉看着这无人的道路,不由自主地笑,开心地笑。 卓岛泉终于费力地把车推上了坡,接着拐到了一幢古朴的建筑前面。据说这个用作学生宿舍的建筑有一百年的历史了。卓岛泉对历史不感兴趣,对楼也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这个楼里的氛围,是住在这个楼里的感受,一种臆想出来的身份上的认同感。 卓岛泉上了楼,在昏暗的楼道里一间一间地找。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房间。他拿起订单仔细对了一下房间号,这才敲了门。 小书亭 “谁啊?” “你订的外卖。” “等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个子高高的学生过来打开门,把头探出来。 “你的外卖。”卓岛泉把外卖递过去。 那个高个子学生接过去道了声谢,很快把头缩回宿舍关上了门。 卓岛泉笑笑,转身走了。 高个子学生把外卖往桌上一放,来不及打开就坐在电脑前继续打游戏,嘴里还对着蓝牙耳机说话:“老爸,我知道了。我会注意安全的……没有没有,我都好几天没出门了,就在宿舍呆着最安全。对了,您那批要明天早上8点送到江城的医疗物资怎么样了?……哦,对对,应该是今天早上8点。哈哈哈。”他把视线从电脑上移上去瞟了一眼放在上面木架上的液晶钟。 这个显示的信息十分丰富的液晶钟上的右侧显示着刚刚更新过的农历日期:正月初一。 “我知道我知道。您现在是准备回家了吧?您说您真是的,堂堂一家公司的大总裁,为了一批货还大半夜地跑到快递公司去。还跟着工人一起干活儿。这要是我妈知道了那可……我知道,我帮您保密。哈哈哈。有啥好处费没有?哦对对,老爸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微信红包?微信红包有额度限制的。您就不能转账吗?您看,我本来想过春节回去孝敬您的,结果我们教授给派了个活儿。等活儿忙得差不多了,又走不了了……不是不是……这么着儿,您先孝敬我,我再……哦,不好意思不是孝敬,说习惯了……老爷先打赏小的,小的再为老爷当牛做马。行不行?……好好,您打赏这件事儿臣不跟皇后娘娘说。您路上注意安全!” 高个子学生通完话,手忙脚乱地对一拥而上对他群殴的小妖怪发出一个光球,然后再去找一个BOSS的麻烦,试图收拾刚才拿外卖、打电话分心造成的残局。 海城市的高架上,徐家朋和儿子通完电话对司机说:“等下经过你家的时候你就下车吧。我自己开车回家。” 司机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徐家朋笑着说:“徐董,这怎么行!安全快捷送您到家是我的职责啊。” “你都从除夕忙到大年初一了。家里还有老人要照顾呢。” “今天我们碰到的这些人都是从除夕忙到大年初一的。先把您送到家我再打个车回去,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卓岛泉从宿舍楼里出来,跨上助动车,然后沿着长坡一路往下骑。骑车下坡可比刚才推车上坡的时候爽快多了。不过,向下滑行了没多久,卓岛泉却把车速慢下来了。刚才又爬坡又爬楼的出了一身汗,下坡的路上被风这么一吹,很容易吹感冒的。 这种时候可千万别感冒啊。卓岛泉时时提醒自己。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一对戴着口罩的情侣手牵着手往坡上走。 男生对女生说:“据说现在的情况要持续到五月份呢。” 女生说:“要到五月啊?那到时候还能看樱花吗?” “这倒也是哦。” “那怎么办?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买套应景的情侣装在樱花下拍照的嘛。” “去樱花下拍照看来是不可能了。不过,咱们可以在在宿舍楼里打开窗子拍啊。哈哈哈。” 当江城大学的樱花盛开的时候,不知道还会不会像往年那样出现人山人海的盛况。 ------------ 053 待到樱花盛开时 当早稻田大学的那几株樱花盛开的时候,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富士五湖赏樱了吧。美奈子望着英武周那张好看的脸边想边笑。 “嗯?”英武周见美奈子看着他,明显是一副不加掩饰的花痴表情。 “没什么。我在想问题。”美奈子说着低下头假装用心地啃自己的烤串,脸红红的。 英武周吃了一口他点的博多猪骨拉面问:“你怎么这么喜欢吃烤串啊?” “你怎么知道?” “刚才你就吃了章鱼烧啊。” 美奈子说:“章鱼烧又不是烤串。” “啊,是吧。”英武周想,章鱼烧不算烤串那算什么。 “当然啊。英桑,お酒は?(你喝不喝酒)” 英武周摇摇头。 美奈子笑笑,自己点了一瓶日本酒,边吃边酌。 “英桑,你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吧。”美奈子饮了一口酒怂恿英武周。 英武周说:“我的故事很简单啊。高中毕业后考上了东京大学。上大学之前先上了一年语言学校。就这样。” 美奈子笑着说:“你讲得也太简单了。我这根串还没有吃完呢。” “本来就很简单啊。那要怎么讲?你示范一下?” “示范?”美奈子知道“示范”这个中文是什么意思,但是在这个语境里她有点儿不太明白是什么含义。 英武周笑笑说:“我的意思是说你先讲讲你的故事,然后我参考你讲的再讲我的故事。”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我的故事很简单啊。高中毕业后考上了早稻田大学。上大学之前什么也没干。就这样。” “哈哈哈。けっこう狡い!(真顽皮)” “哈哈哈。那我讲一讲吧。其实上大学之前真的没什么可讲的。你知道日本的学生和中国的学生一样,为了考个好大学,每天都要好好学习。虽然电视里每天都有高中生谈恋爱的电视剧,可是高中生真的没有时间谈恋爱。” “日本女孩是不是16岁就可以结婚?”英武周插话。 “是啊。不过好像前两年改成18岁了。” “哦,那就是高中生就可以结婚罗。高中生如果不谈恋爱,那怎么结婚呢?” “也是哦。”美奈子好像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不过好像并没有看到那么多16岁、18岁结婚的女孩嘛。” “中国的女孩20岁也可以结婚,也没有看到那么多20岁结婚的呀。” “哈哈哈。这倒也是。” 美奈子说:“当然在乡下可能很多女孩真的上了高中就只是谈恋爱,然后很早就结婚。可是在东京这是很少见的。” 英武周想,这个道理也说得通。江城的年轻人也差不多25岁之后才结婚,30岁以上结婚的也不在少数。像海城那种一线城市更是35岁甚至40岁以上单身的人都很多。 美奈子接着说:“我上高中的时候每天就是学习,但是也有幻想。想男人是一方面,想……哈哈哈。很可笑吧?” “不不,不可笑。我上高中的时候也想女人。哈哈哈。” “哈哈哈。可是真正想做的是环游世界。到处去看看。” “你都去过哪里呢?”英武周问。 “中国、美国、法国、埃及、韩国……”美奈子扳着指头数,“嗯,没了。哦对了,美国只去过夏威夷。英桑去过哪些国家?” “我只去过两个国家?” “哪两个?” “中国和日本。” “你……你也狡い!(顽皮)” 在这家通宵营业的餐厅,两个学生可不能在那里坐一通宵。坐通宵的人通常是那些食べ放題、飲み放題(放量吃、畅饮)的食客。囊中羞涩的学生一般不会如此,除非是在自己打工的店里。 两个人吃得十分满足,接下去的购物环节的效率很高。两人分头去了不同的店铺,把各人爱吃的东西都买齐了,然后一人拎两个大塑料袋往学校里走。 校园的路上少了些刺眼的路灯、多了些树影婆娑的雅致。两人并着肩边走边聊,步调的不协调使得两人的身体随着脚步晃动的频率不一。他们的手时不时地触到一起,然后又快速地分开。就这样十几次之后,两只手的手背贴在了一起,就再也没有分开。当然这样又导致他们走路的姿势稍微有些不太自然。 就这样一直走到路口,美奈子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两只大塑料袋往英武周的面前一递说:“我就不去自习室了,终电快结束运营了。” “好。我送你去地铁站吧。” “呃……”美奈子回头看了看刚才走过的那条长路说,“不用了。你快些把吃的给他们送去吧。我们出来时间很久了。” “好的。那你路上注意。”英武周接过塑料袋。 美奈子冲英武周扬了扬手,又莞尔一笑,转身走了。 从海城到江城的高速公路上,车辆在收费站前排成了长龙。 庞海甲对于频繁地加油、刹车,再加油、再刹车这样的机械动作已经很不耐烦了。 燃文 事情果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啊。庞海甲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他从手机架上取下手机接听:“老婆!” “你死到哪里去了!”汽车音响里传出一声怒吼。庞海甲冲邢鲤门尴尬地笑了笑想关掉蓝牙,但是单手操作也不方便,只好把手机又放到手机架上。 “我现在正开车往江城送货。” “往哪里啊?” “江城。” “江城?你现在要去江城?你去了还回得来吗?” 庞海甲这个时候才想起进了城还能不能出城的问题。是啊,这个时候去了江城,还真不一定回得来。不过,“去了还回得来吗”这句话有两层意思,另一层意思感觉在这个过年的氛围中颇有些不那么吉利。 “你说什么话呢?正在高速上开车呢,说点儿吉利的不行啊?” “你去江城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不是忘记了嘛。反正我去哪里你都不在乎。”庞海甲说。 “你去哪里我是不在乎,但是这个时候去江城我当然在乎。算了,说了也白说。你自己注意安全啊!” 一段平常的夫妻间的对话,但是传达的意思却不那么平常。庞海甲又尴尬地看了邢鲤门一眼:“你去江城的事儿和家里人说了吗?” 邢鲤门点点头。 “家里人没说啥?” “他们让我别去。” 庞海甲叹了口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庞海甲正想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一脚踩死了刹车。车猛地停住了。 ------------ 054 一串收费站 这个紧急刹车刹得庞海甲有点儿失魂落魄。他挂上P档,拉了手刹,打开车门探身一看,一个黑衣人从车头转出来,不紧不慢地沿着护栏向前面走去。 “找死啊!”庞海甲气的大骂,“高速公路上还特么有横穿马路的!就算要横穿马路,也别穿夜行衣啊!” 邢鲤门听到“夜行衣”三个字,大笑。 “你还笑?那个人你刚才看到没有?” 邢鲤门摇摇头,轻声叹了口气。庞海甲从这声叹气中竟然听出些许遗憾的意味。遗憾没撞上,还是遗憾没看到? 庞海甲的心思暂时不在这上面。自诩为老司机的庞海甲竟然差点儿把一个大活人给撩倒了,而且还是在高速公路上。这样的交通事故要是真发生了,那可真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庞海甲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虚汗。 邢鲤门说:“海哥,你看前面车都堵着呢,要不还是我来开车吧。你在副驾驶上歇会儿。” 庞海甲一想,也是,这么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比在闹市区开车还闹心。他把安全带一解,对邢鲤门说:“行,你来开吧。我下去抽根烟,顺便去前面看一看到底咋回事儿。” 庞海甲披了一件衣服打开车门下了车。他一边从兜里摸烟,一边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前面有一辆车上也下来一个人,踮着脚往前张望。 “出什么事了?”庞海甲问。 “我也不知道啊。除夕的夜里高速公路怎么还会堵车?要堵也是前几天刚放假的时候堵啊。我还赶着回家呢。” “走,去前面看看去。”庞海甲怂恿着。但那人犹豫了下,没有动。 庞海甲不管他了,继续往前走。 一直都走到快靠近收费站了还是没有看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越往前走大货车越多,视线几乎全挡住了。庞海甲的视线被大货车挡住了,这些大货车司机看庞海甲的视线估计也被挡住了。庞海甲吸取了刚才差点儿失手撞人的教训,贴着路边的护栏走。 直到他走到收费站前才终于看到那里站着不少工作人员和警务人员。通行的车辆倒也没有停,一辆一辆地往前开,但是通行的效率并不高,因为每一辆车经过收费站都得停下来接受一番盘问。 庞海甲又凑近了些才听明白盘问的内容: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车上几口人等等。最后对某些重点车辆还要求把车窗全都摇下来看看车里的情况。检查一辆放行一辆,每辆车通行的时间差不多是半分钟到一分钟。 时间倒也不长,但是一辆一辆累积下来时间就不短了。庞海甲看到这个阵势,估计想钻空子插队的可能性是没有了。货车司机以车为家以路为庭院,这些小伎俩谁也不比谁差。何况又是除夕之夜,确切地讲何况又是大年初一的凌晨,谁也没功夫在高速公路上耽误时间。 “检查什么呢?有逃犯?”庞海甲问一个准备往回走的司机。 “哈哈哈。什么逃犯啊?”那人被庞海甲的问话逗乐了,“主要是问人员是不是和疫区有关联,是不是有感染病毒的。” “这是往江城方向走的路,又不是从江城来的路。要查也是查那一边的收费站啊。” “两边都得查。万一有坐高铁、坐飞机过来的呢。” 到底怎么查、查什么,庞海甲其实并不是很关心,他关心的是怎么样快速通过收费站的问题,所以他也就不在这个逻辑性问题上花时间。 “哦,那这样一辆一辆地查,要查到什么时候?” 那个人叹了一口气说:“现在这个情况啊,时间不重要!宁可错查一千,不可放走一人。” 时间不重要?时间才是最重要的!庞海甲一听对方说时间不重要,心里就憋了一团火。 自己可是公司的总经理亲自挑选出来的最佳司机人选。自己深藏不露的技艺很少向同事们展现,却被这个总经理看出来了。头一次担当重任,又是信誓旦旦向总经理保证按时把货送到,圆满完成任务。你这人竟然跟我说时间不重要? 正当庞海甲的无名业火无处消遣的时候,那个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浇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我听同事说只要是跨省的收费站都要检查。离江城越近,查的越严。这个收费站查的还算松的……” 那个司机显然是个话痨。自己一个人下车来侦察,正好碰到有人搭讪,很高兴地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以及丰富多姿的负面情绪甩给庞海甲。然而甩负面情绪的计划并没有成功,因为他后面说的所有的话庞海甲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此时的庞海甲已经无法悲天悯人、顾影自怜。他的大脑里在飞快地运转,想解决之道。 庞海甲自打从海城分拣中心把车开出来,并非一点儿也不担心。但是海城和江城之间的路他跑过多少次。就算发生什么意外,凭着他的过人技术,抵达的时间差异也就在30分钟之内。跑过这么多趟,从未偏离过这个误差区间。 正是因为经验带来的自信,庞海甲才在服务区里否决了邢鲤门的合理化建议,一定要点大餐吃。现在可好,等下回去还不知道跟邢鲤门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是小事,刚才在车上就跟邢鲤门提及自己最担心的情况,邢鲤门还安慰说要往好的方面去想。然而往好的方面想了有用吗?偏偏这个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碰到了——收费站拖时间。而且不是一个收费站,是路上所有的收费站都在拖时间,而且越往前拖的时间可能越久。 庞海甲估算了下,面前的这个收费站通过的时间差不多要半个小时。接下来如果要通过6个收费站的话就需要3个小时。9个小时减去3个小时,就只剩下6个小时的时间,这是一个简单的算术题。庞海甲把这道算术题算得非常清楚,同时把今天的这个任务的结果也算得很清楚,结论就是——这下真的完蛋了!证毕! 庞海甲在那个话痨的背景噪音中回头看了看车流,打定了主意。他把烟从嘴里拔出来,往地上狠狠地一扔,向着自己的货车方向拔腿就跑。 “哎哎,话还没讲完呢,怎么跑了?”那个话痨意犹未尽。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只口罩戴上,并快速地远离了刚才他和庞海甲站着聊天的地方,还一边摇头:“这个人该不会是要逃吧?还乱扔烟头,什么素质!” ------------ 055 有人来找麻烦 分拣工作完成了,两辆货车都出发了,剩下的也就没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了。万事大吉! 伍汉康让分拣员和保安继续做分拣中心收尾的工作,然后对秦川阁说:“你也不用在这里盯着了,早点儿回去吧。我们一块儿走,我顺路送你回家。” 秦川阁连连摆手:“伍总,您还送什么啊,赶紧去医院吧。嫂子都已经进产房了,还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呢。您就不急吗?” “急啊,怎么不急?那也不急在一时。这半夜三更的连出租车也没有,你还准备走回去啊?送你回家也只耽误5分钟。怕什么。走!” 秦川阁只好跟着伍汉康往停车位走。 这时从大门外驶进来一辆车。灯光在伍汉康和秦川阁身上扫过之后,一个急刹,停在了两人前面不远处。 “伍总!”一个人从车窗里探头出来冲伍汉康喊了一声。 这一片区域灯光比较暗,伍汉康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楚那个人。他正是分拣员们的经理,那个早就应该出现但却迟迟不见人影的老钟。 “老钟,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们的活儿都已经干完了。” 老钟笑着说:“我本来早就应该来的,刚才家里有点事,所以这个点儿才赶过来,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伍总。” 伍汉康说:“反正活儿我们都干完了。你家里有事的话就早点儿回去吧。” 老钟说:“我还有别的事儿找您呢。” “什么事儿?” “要不去您办公室里说?” 秦川阁正要说话,伍汉康拦住了他,对老钟说:“长话短说啊。我家里还有事儿呢。” “好的好的。就几句话。” 伍汉康对秦川阁说:“要么你先回去吧,让开车的分拣员带你一程。我去会会他,看他到底啥事儿。” 秦川阁说:“那还用说?肯定没什么好事儿。我看我还是陪着您吧。刚才闻到他身上一股酒气,肯定是来找麻烦的。” 伍汉康皱了皱眉头:“喝酒还开车?”随即把眉头舒展开了,“酒驾的厉害性他不可能不知道。估计也没喝多少。再说了,他还能找我什么麻烦啊?还能把我打一顿不成?况且他也没有打我的理由啊。骆嘉珊今天心情不好,你快去安慰安慰她吧。” 秦川阁说:“安慰她也不能去她家安慰啊。拿手机安慰的话,哪儿安慰不是安慰?再说,你们聊你们的,我给你们泡茶。” 伍汉康只好作罢。 两人刚进办公室,老钟就跟着进来了。 “什么事啊?老钟。”伍汉康问。 老钟把时时刻刻紧随着伍汉康的秦川阁看了一眼,没理会,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对伍汉康说:“伍总,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家里有点事儿,把时间耽误了……” “没事儿没事儿。”伍汉康把老钟的开场白打断,“你说到底是啥事儿吧。啥事情非得这会儿说不可。” 老钟讪讪地笑了笑说:“伍总,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有些话呢,我一直想跟您说,但是心里想这些话跟您说了也不太好。刚才我和骆经理打了个电话,把我的情况也跟她说了一下。骆经理说待遇的事情她做不了主,说公司有工资标准的。公司有公司的规定,这我知道,但是伍总是公司的总经理,总会有变通的办法吧?” 伍汉康听了笑:“工资标准又不是我定的,是总部定的。我一个市级公司的总经理能有什么变通的办法?” 老钟并不介意伍汉康现在的笑容,他也不想去猜测这个时候笑是什么意思。他继续说着他琢磨好的说辞:“伍总,以前吧公司没赚到什么钱,公司的老员工呢也没赚到什么钱。大家都是想跟着老板一起打拼,总想着能拼出头的。老板也是个讲义气重情义的人,他也从来没有亏待过那些兄弟们。” “那是。” “他让我们和车队收入的提成挂钩,其实就是变相给我们这些老员工一些好处。和新来的员工不一样,我们这些老人的工资是很低的,但是有车队收入提成养家,也还过得去。现在公司一下把这个车队收入提成的事情取消了。公司要规范化我能理解,但是我们的收入就‘咔’的,一大半没了。这谁也接受不了哇。您看我的工资这方面是不是应该适当的调整一下?我要求也不高,和以前的收入差不太多就行。” 伍汉康把秦川阁泡好的茶往老钟面前一推说:“当时把这个车队收入提成的计划停掉了之后,所有你们这些参与提成计划的人的工资都做过调整,而且这个调整不是我们来调整的,是总部按照所有相关人员的职级来调整的。上一次调的时候,不是把你从P级升到了M级嘛,而且还是M4,工资也相应调过了。” 听到伍汉康是旧瓶装新酒,把同样的意思颠过来倒过去地说,老钟也不生气,还是和颜悦色地说:“伍总,您来公司的时间不长,可能对这个情况不太了解。当年老板创业的时候跟老员工都说过的,以后赚到的钱兄弟们一起来分。虽然我不是老板创业的时候加入的兄弟,但是我也算是老员工了。总要体谅一下我们这些老人吧。” “公司不是有股权激励计划吗?”伍汉康又抛出一块饼。 “但是我不在计划里啊。” 伍汉康笑着指指旁边忙着拿手机发信息的秦川阁:“他也不在股权激励计划里呢,他级别还比你高。是吧?小秦。” 秦川阁在给骆嘉珊发信息,其实并没有很认真地听伍汉康和老钟的对话。这会儿听到伍汉康叫他,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伍汉康接着说:“公司的股权激励计划是一批一批进行的。一批有多少人,谁先进去肯定是有所考虑的。你现在不在股权激励计划里,说不定下一批就有你了呢。我倒是在股权激励计划里,但我也是第三批才加进去的。再说了,你都说了不能光看工资,我们不是还有年终奖、安全奖、岗位津贴这些吗?” 老钟笑了笑:“今年的安全奖,不是已经泡汤了吗?” 这话不提则已,一提简直是戳痛了伍汉康的胸口。为了赢得价值100万元的安全奖,伍汉康常常连周末也不休息。这一年的365天中有364天都平安度过了,偏偏在最后一天的最后几个小时竟然出了一个火灾事故。事故造成的影响虽然有限,但是活生生的把100万的安全奖给整没了。 100万哪!伍汉康想着这笔钱心都在滴血。如果这个安全奖还在的话,这个老钟起码也能分得几万块钱。公司所有人过完春节后的开工利是就全有了。还需要他这个总经理自己掏腰包给大家发红包吗?这个红包比他能掏出来的可大多了。 伍汉康听老钟接着说,其实他已经很不耐烦了。他的不耐烦一方面是老钟今天谈的这件事是由来已久的,并不是非得今天谈不可,另一方面他也的确没有时间和老钟谈这个事情,他真的是有急事要办。就算没有妻子在医院生孩子这件事,有什么事非得在大年初一的凌晨说呢?说好的长话短说呢? 但是对老钟而言,今天晚上是非谈不可,因为他既无法接受一个中产变得一贫如洗的现实,也不忍正视自己的老婆孩子正流落在一个通宵营业的餐厅却无家可归的现状。 老钟是来找归宿的,他要找的不是这几天可以安身的归宿,而是心的归宿。他不可能对着两个比他小十来二十岁的年轻人落泪,可是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然而,他选错了时间。 ------------ 056 一个出车祸的好天气 美奈子在校园里和英武周告别之后一溜小跑跑到地铁站,飞快地过了检票机爬楼梯冲上了站台。这个时候电车关门的声音已经响起了。美奈子一个箭步侧身挤了进去,靠在合上的车门上大口喘气。 美奈子赶上的是终电。如果这一趟车赶不上,那就真的只能打出租车了。虽然说她的家离大学也不算远,但是一趟出租车打下来,估计她的零花钱要费掉不少。况且,这个月她还给江城捐过款,零花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美奈子一直认为她这样的家庭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自己不出去打工吧零花钱总是处于不够用的状态,出去打工吧又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父亲也不支持。 对于父亲这种在商社里工作的高不成低不就的管理人员来说,自己的子女还在外面打工挣钱似乎有些奇怪。虽然说公司的同事不太聊家里的事,但是保不住哪天下班了喝酒时哪个同事喝高了来八卦一下。 美奈子倒是很羡慕鲁鲁桑说家里超有钱的那个中国留学生。尽管家里经济条件很好,可是她还是出去打工,自食其力。虽然她要经常工作到半夜,很辛苦,但是却很洒脱。用身体的辛劳来换取精神的自由,正是美奈子向往的。 日本这个国家,虽然经济很发达,但还是保守了些。这也是美奈子为什么喜欢夏威夷的原因。不光是美奈子,几乎所有的日本人都喜欢夏威夷。也许到了那里,人们就可以完全抛弃自己那种彬彬有礼、说话含三分的生活方式,放飞自我,洒脱一回。 终电虽然是凌晨转钟之后才发车,但是拥挤程度并不亚于早晚的高峰期。车上的人特别多,别说空座位了,连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美奈子贴着车门站着,一直到下一站,她才挤到车厢中间人少的地方。 美奈子手抓着扶手眼睛向上毫无目的地望着,头脑里在回味刚才和英武周一起散步、聊天的过程。想着想着,不禁笑了出来。她又马上意识到这样不好,赶紧又把笑容收敛了,免得让别人觉得怪怪的。 好在坐终电的人并不像坐高峰期地铁上班的人那么严肃,没人关注到美奈子的表情变化。这个时间点,很多人是才吃了饭、喝了酒、唱了歌、泡了吧的。尽管他们身处地铁之中,可是情绪却还停留在餐厅、居酒屋、卡拉OK厅、酒吧里。聊天、打电话的声音此起彼伏。即便有人无法忍耐这样的失礼,但是既然坐的是终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了。 美奈子突然注意到车厢广告上有一些中文简体字。在地铁的广告上出现的中文无一例外都是日语里的“汉字”,中文简体字是很罕见的。美奈子好奇地踮了踮脚,想越过几个人的脑袋看看写的是什么,但是距离有点儿远、字又太小,看不清。等到广告前面站着的那个人大概是一个姿势站久了把身体晃了下,美奈子才看到那些字的右边有几个更大的简体中文字——“江城加油”。 原来如此!美奈子会心地笑了。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美奈子只是因为江城和自己的父亲有一些关联,而自己又碰巧去过那个城市,所以满怀着热情和伍珞璐她们一起尽量为江城做些什么。而现在,美奈子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有了别的意义。因为那个人,正是江城人。 这时美奈子收到一条信息,她拿起手机一看,正是那个人发来的:“你赶上终电了吗?” 美奈子回复过去:“嗯。我已经在终电上了,谢谢你,英桑,你是个很好的人。” 美奈子放下手机,笑了。 江岸开货车的从容,伍汉康已经看出来了,所以他对于江岸亲自开车送这批货去江城既是不得已而为之,同时也抱以非常高的期望。 江岸也的确如伍汉康期望的那样,从容地把货车开上了高速公路,然后顶着限速往前驰去。 出城的高速上没什么车,所以江岸开车开得很惬意。在他的旁边,也坐着一个副驾。江岸专心地开车,副驾专心地望着前方,两个人都不说话。幸而是在高速公路上,否则这个气氛总让人觉得有些莫明的压抑。 这个时候江岸的电话响了。江岸瞟了一眼手机,接听了。 “小江。你出发了吗?”一个粗犷的声音从汽车音响里传来。 江岸回答:“是的。出发了,已经上高速了。” “小邢和小魏呢?” “邢鲤门和另一个司机11点钟就出发了。小魏在我边上。” “你的任务和小邢说清楚没有?” “说清楚了。”江岸说,“他们的车一直都是那个司机在开。等那个司机换班睡着了,邢鲤门就开始执行任务。” “小邢一个人能搞定吗?” 江岸看了看坐在他旁边的副驾小魏,他还是直直地看着前方的道路,没什么表情。 “没问题。”江岸回答。 “这样就好。事情做干净些。” “我知道的。绝对不能露陷儿,也绝对不能出现人员伤亡。” “嗯。这件事你全权负责。完事儿了马上跟我汇报。” “好!” 挂掉了电话,江岸对副驾司机说:“小魏,你跟了他多久了?” “八、九年。” “有八、九年?你看起来都没多大嘛。” “上高中开始就跟着老大干了。” 江岸心想原来如此,把雨刮器的速度调快了些说:“今天可真是个出车祸的好天气啊!尤其是在高速公路上。” “嗯。”小魏淡淡地答了这一句。不知道他到底是对路上的风景感兴趣,还是对这雨感兴趣。有雨的夜半,看不到风景。有风景的夜半,看不到雨。 《诸界第一因》 今晚绝对有风景可看。 江岸向小魏瞟了一眼。小魏的眼睛依然直直地盯着前方,好像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的样子。这个小魏今天和往常很有些不一样。江岸心想,但是很快他的思想就转移到别处了。他得好好盘算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些领了很久盒饭的群众演员们,准备要开始直面镜头,抢主角们的多加了一个荷包蛋和一块猪排的盒饭了。 ------------ 057 就是来搞事情的 另一个领到了加了荷包蛋和猪排的盒饭的群众演员正坐在庞海甲的货车上。 在邢鲤门的惊诧中,快速奔来的庞海甲迅速把他拎了下来,自己爬上了驾驶台。 “快走!”等邢鲤门爬上了副驾,庞海甲就跟紧了前面的那辆车,然后趁着左方车道的车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打方向盘插到了那辆车前面。 这样跟车跟了几分钟就跟到一个护栏的缺口处。那是刚刚打开的一个方便调头的通道。但是显然没有人想在这里调头,除了庞海甲。好不容易把车挪到了通道处,庞海甲迅速地急打方向盘调了个头,然后在邢鲤门又一次的惊诧中向高速公路的反方向疾驶而去。 “海哥,你做什么?” “这个收费站走不了了。得抄小路。” “走不了?那些车不是正在往前走吗?” “小车通行都要半小时,大车就难说了。” “抄小路怎么来得及?” “我查过导航了,从附近的小路过去也就十几分钟。很快。”庞海甲把手机一指。邢鲤门这才看到手机导航的目的地不是江城,而是高速公路的收费站另一侧。那条绿色的导航线果然显示附近有一条小路。 货车很快就从匝道下了高速,并在邢鲤门的第三次惊诧之中以极其具有挑战性的走位在县道上狂奔,转到一条乡道的时候,这辆笨重的大货车竟然还来了一个漂移。是的,确实是漂移。 邢鲤门以为货车拐弯太急要失控了。可是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庞海甲在这个漂亮的漂移之后神情极度的淡定。 “海哥,你刚才是个……漂移?”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你真是漂了个移?” “废话!不漂移能那么快转弯吗?” 邢鲤门心里只叫苦。他和江岸一样,今晚的秘密任务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一场车祸。难怪庞海甲对于爆胎、险些撞人这些事处理起来行云流水。连大货车都能玩出漂移的人,出车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看来还是得指望庞海甲开车开疲倦了去休息,自己才好下手完成任务。 这是一次典型的冒险,但是值得尝试。因为只要这一次尝试成功了,后面的那些收费站都可以如法炮制。以这样的驾驶方式在县道和乡道甚至村道上开车是极其危险的,所以庞海甲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旦有问题出现,必须要在0.5秒内做出反应。 这个时候的庞海甲对邢鲤门一再提出的要轮流开车的建议完全妥协了。他决定在高速公路上把车交给邢鲤门,下高速走地面的时候自己来接手。在车辆较少的高速公路跑得快和慢主要取决于油门踩下的深和浅,大不了让邢鲤门深踩几脚。但是在地面,庞海甲除了他自己谁都信不过。 车神就是车神。 对于抄小路的做法,邢鲤门其实并不是很认同,他认为这简直是在玩儿命。是命重要还是货重要?显然是前者。 邢鲤门之所以接受今天的任务,其前提条件就是不需要玩儿命。不要有人员伤亡,是这个任务的附带条件。这个任务的确有挑战性,但付出的成本有限。或者说对于邢鲤门而言,几乎没有任何成本。他只需要在任务完成之后面对别人的调查装傻,就可以获得一笔可观的回报。谁不想这么做呢? 虽然邢鲤门不知道庞海甲这么做的意义何在,但是他从庞海甲的脸上看出一丝坚毅的勇气和决然的精神。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司机,而是一个战士。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即将赴死的勇士。无论前方有怎么样的艰难险阻,无论前方有怎样的坎坷,他都要毫不犹豫地跨过去。 大货车的底盘很高。乡道的道路条件不是很好,坑坑洼洼特别多,但这辆货车通过得还比较轻松。就是坐在上面的人有些受不了。邢鲤门紧紧拉着车窗上方的扶手,生怕会被甩出车外。 当庞海甲从导航上看到他们已经越过了高速公路收费站的位置的时候,他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淡然的微笑,上挑的眉头隐隐有股豪迈之气。 “这种小事儿,怎么能拦得住我?”庞海甲长吁了一口气,吹了声口哨对邢鲤门得意地说,“刚才吓傻了吧?” “都快吓尿了!” “哈哈哈……咦?”庞海甲的笑声嘎然而止。 随即邢鲤门发出一声惊呼:“啊——!” 雪白的车灯照射下的弯弯曲曲的田间乡道的前方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景像。最初庞海甲和邢鲤门以为是谁家建在拐弯处的的院墙。两个人心里还在嘀咕——怎么还有人家孤零零地住在田里? 然而当车快速接近那个弯道的时候,却发现那堵墙并不是哪个人家的,也没有建在田里,而是直直地地横在乡道上。墙上还用白石灰刷上了“禁止通行”四个歪歪扭扭的巨大的字,后面还跟了一个笔直的感叹号。 幸而庞海甲不知道弯道是向哪边转弯,提前减慢了车速。否则的话,货车也许就笔直地冲到墙上去了。 尽管庞海甲会漂移,但毕竟开的是一辆自重大、载货多的大货车。开大货车和开小轿车不一样。小轿车起步速度快,刹车的距离也短。等到发现紧急情况再刹车也来得及。可是大货车的惯性大,等有紧急情况出现时再刹车就刹不住了。所以大货车开熟了的司机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提前收油门。这样不仅便于缩短刹车距离,也能避免频繁踩刹车浪费油。 庞海甲让货车滑行到离墙五米远的地方停下,就着车大灯,把这堵墙看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电筒把半个身子探出车外四处照了一下,缩回身子说:“这里走不了!”,然后从手机架上拿起了手机。 邢鲤门没有回答庞海甲的话,因为他还在头脑里回放刚才的场面。他想如果庞海甲刚才刹车没刹住一头撞到这堵墙上会如何。是不是就算完成制造一场车祸的任务了?当然,前提条件是没有人员伤亡。 邢鲤门不敢想象如果刚才是自己开的车,会不会真的就一头撞上去了。至于有没有人员伤亡,那还真得听天由命。 自己本来就是来搞事情的,然而身边坐着的这位大叔似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差点儿搞出大事情了。邢鲤门想人为制造一场车祸的气焰消散了许多。 邢鲤门正想着,庞海甲把手机又放回了手机架说:“你看,这儿还有一条路。” 大哥,你不会是还想再来一次吧? ------------ 058 心里的一颗炙热的种子 卓岛泉送外卖的区域主要围绕着江城大学周边。其实他送快递也想在江城大学周边送,但可惜的是负责江城大学的快递网点招工已经招满了,所以他只好去了另外一个快递网点。但是送外卖可以选择江城大学周边,这是让卓岛泉十分高兴的一件事。 江城大学附近是整个江城的教育区,周边聚集了大学和研究院数十所之多。没有上过大学的卓岛泉对于这些大学无比的羡慕。每当走在大学的校园里他的脚步都特别轻松,他的心情都特别好。 无论送快递还是送外卖都是对时间要求非常高的工作但是卓岛泉总会在大学校园里留下一点儿时间,把助动车停在路边看看校园的风景,看看大学生。有时候他还溜到教学楼里面去看一看那些大学生是怎么上课的。 有一天晚上卓岛泉还特意换了一身普通的衣服进了一个可以容纳百来号人的大教室,坐在后面听教授讲课。教授讲的内容他自然是听不懂的,但他依然坐在那里听得很专注,一边听一边露出微笑来。 他的表情让周边的学生们觉得很奇怪。真正想听课的人都会抢前面的座位,坐在后面的人多半是为了来混学分的。他们一部分人的确不是爱学习的人,另一部分倒是爱学习但爱的是其它的学科。坐在教室最后面又专注地听讲,甚至边听边笑的人几乎没有,除了这个面生的学生。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这个面生的学生只有一只手臂时,他们便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有个女生在她的同学的怂恿下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溜到卓岛泉身边坐下。正在认真听讲的卓岛泉忽然看到有人坐到他旁边,他好奇地左右看看。空位置挺多啊,怎么要坐得这么近,难道是这里视线好一些?闻到女生身上散发出的清香,卓岛泉有点儿心不在焉了。 一方面他没有和女孩靠得这么近过,另一方面他担心自己忙了一天的身上是不是有难闻的味道让女孩最终掩鼻逃开。 对卓岛泉好奇的女生并没有马上展开灵魂三问,而是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会儿电脑。她的同学们三番五次地又是小声嘘嘘又是发信息让她速战速决。最后女生终于清了清嗓子,指着电脑屏幕问卓岛泉说:“同学,你看这个马斯洛需求层次是不是还差了一层?” 嗯?马什么层次?卓岛泉头脑有些蒙圈儿,当他转头看到女生漂亮的面容的时候更是蒙圈儿。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孩,卓岛泉甚至于把她问的问题也忘掉了。 这女生本来就不是来问什么马斯洛需求层次这种她自己也未必弄得明白的问题的,见卓岛泉没说话,正好见机转移话题:“哎,同学,你看起来有点儿面生呢。是我们系的吗?” 刚才的问题卓岛泉回答不出来,现在这个问题他倒是回答得出来,因为他早有所准备。于是卓岛泉鼓起勇气把他准备好的说辞摆出来:“我不是这里的学生,我是农业大学的。来江城大学找老乡,结果老乡临时有事情要忙,我没事儿干就来这里听课。” “哦。”女生一笑。笑得很好看。 你从哪里来的灵魂第一问已经有答案了,接下来是你要到哪里去这个灵魂第二问。 “我看你听得这么认真,对这个课程很感兴趣吗?” 卓岛泉早有所准备的说辞依然涵盖了这个范畴:“感兴趣,但是听不懂。就是觉得这个教授讲得很有意思。呵呵。”装傻是最聪明的应对方法,装聪明是最傻的自取其辱的手段。 女生转头看了看离她十分遥远的正在激情澎湃地说着什么的教授,脸上一脸茫然。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好好听过这个教授讲课,至于说他讲得有没有意思,她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是挺有意思的。”女生说着,开始回复刚才一直在振动的手机。 卓岛泉以为她问完了,就继续把目光投向前面的教授,听他听不懂的内容。然而,卓岛泉却再也无法专心了。因为女孩身上的香味若有若无地钻到卓岛泉的鼻子里,时时提醒他有个漂亮女生挨着坐在他身边。 过了好一会儿,女生拿胳膊撞了一下卓岛泉说:“帅哥,加个微信好友呗。” “嗯?加好友?”卓岛泉完全没预料到女生还会加他好友。他几乎是麻木地用他的一只手把手机掏出来,打开二维码让女生扫码。 女生加好了,给卓岛泉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对卓岛泉说:“我回去了。”说完,又抱着她的笔记本电脑溜回去了。 几个女生嘻嘻笑着,其中一个女生问:“灵魂第三问你怎么不问?” 漂亮女生说:“我不知道怎么问。他缺了一只胳膊。我看他现在挺高兴的样子,别问出什么伤心事来。” 卓岛泉自从女生走后,头脑一直木木的。前面教授那有意思的讲课在他看来似乎也没那么意思了。 一个尝过蛋炒饭滋味的人,还能继续吃他的白米饭吗? 后来女生和他发微信聊过,问他是学哪个专业的,住在哪个校区,认不识识农大的谁谁谁,想吃农大的红烧狮子头,听说农大有一大片油菜花田春天去找他玩之类的。越来越多卓岛泉无法回避又无法回答的问题。 卓岛泉怕女生真的会哪天突然出现在农大然后发信息让他下楼请吃红烧狮子头。他不是请不起,而是他根本就不在农大,就算碰巧在农大他也没有学生食堂的餐卡。万一吃完了又让他陪她去找农大的谁谁谁怎么办? 一个谎言需要一千个谎言去弥补。 巨大的身份差异和无耻的骗子,这两个标签卓岛泉都无力承担。 卓岛泉只好淡然处之。渐渐的,卓岛泉就成了那个女生微信里的一个僵尸粉,而卓岛泉却只能默默地刷着女生的朋友圈,把她那些用美颜处理得倾国倾城、惊为天人的自拍照都保存下来,时不时地看着笑。 卓岛泉的同事看到他爱对着美女照片笑也不以为怪,谁不爱对美女照片笑?不同的是,卓岛泉的同事们常常可以把美女照片上的本尊约出来,虽然未必能够互相对着笑。卓岛泉不可以,甚至他都连试都没试过。 卓岛泉依然每天笑着。他对一句话有着深刻的理解——知足常乐。反过来,不知足只会让自己痛苦。卓岛泉很知足。但那个漂亮女生却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炙热的种子,在夜深人静时常常煎熬着他。 卓岛泉今天可没有时间混到教室里面去听课,况且寒假期间教室里面也没有课,况且现在已经过了凌晨。 这个时候的订单量不多。卓岛泉看了看手机,如果没有新增的订单的话他就打算回去休息了。外卖高峰期的时候,跑一次可以送七八份外卖。这个时候跑一次只能送一、两份,不是很划算。卓岛泉送了一晚上的快递,又送了十几个外卖,确实有点累了。 这个时候微信里面蹦出来的一条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条消息说有个护士想在凌晨1点钟回宿舍去休息,但是出租车也打不到、网约车也没有,问有没有好心人能送她回去。 卓岛泉想起来了,他回快递网点洗澡的时候同事好像提起过这个事情。卓岛泉看了看时间和地点,和他同事说的一模一样,原来这个护士还没有找到愿意送她回宿舍的人啊。看来这个护士是真的着急了,所以才四处散发消息,竟然还被转发到卓岛泉所在的群里来了。 群里这条消息下面倒是有几个人回复,但基本上都是说帮忙转发的。 卓岛泉看了看护士的宿舍离医院的距离,在群里问发消息的人:“骑助动车送可以吗?” 发消息的那个人回复说:“我得去问一下。”那人很快回复说:“助动车没问题。” “那我接单了。”卓岛泉笑嘻嘻地打了“接单”两个字。送快递、送外卖、送人对他来说不都是接单嘛。 发消息的人加了卓岛泉好友,把护士的微信账号推送过来,卓岛泉加上了护士,详细地问了一下护士的要求,跟她说自己只是一个送快递的,如果可以的话就坐在助动车的后面送她回去。 护士回复说:“没要求没要求。坐助动车也挺好。真是太谢谢你了,好心人。” “好的。那我们约定1点钟,我在你们医院门口等你。” 和这个护士聊完,卓岛泉打消了回去休息的念头,想想干脆还是再送几单外卖吧。 等在餐厅外的卓岛泉无聊地刷着微信。刚才群里的那个人说这边还有很多类似的求助的信息,如果大家有善心想帮助别人的话,可以加入一个群。 卓岛泉就扫了那个人发的二维码进了一个叫“江城爱心互助”的群。这个群里面各种求助的信息都有。卓岛泉翻了翻看看有什么事情自己是可以帮忙的,最后终于给自己定了一个业务范围,还是跑腿儿比较合适。 因为这个非常的时期有很多人待在家里出不了门,所以需要有人帮他们外出办事。这种事情对快递员来说简直是轻车熟路啊。况且卓岛泉之前还帮一个小区的业主跑腿儿买过药、买过米,已经具备了开拓这项新业务的经验。 卓岛泉开心地笑了。 ------------ 059 此路果然不通 伍汉康和老钟之间的谈话,注定是一个没有结果的谈话。 老钟期望伍汉康能在他危难之中来帮他一把,但是伍汉康并不认为这是某个人的危难问题,而是一家公司的法度问题。真正的危难是江城碰到的那种。况且,老钟的事情是他自找的麻烦。他这一个说大不大小不小的市级公司的总经理,无法帮他去争取什么。 而且伍汉康尽管这一年一再受到这个老钟对他的威信的挑战,他都原谅他了,除此之外还帮老钟化解了不少难题。如果不是伍汉康在老钟的KPI考核上兜底,老钟不仅连正常的工资都拿不到,说不定还要把他的职级从M4降到M3。别看职级只差了一位,相应的待遇差了不少。因为M4是中层管理人员中的凤尾,而M3是基层管理人员的鸡头。在待遇方面,大家毫不犹豫地选了凤尾而摈弃鸡头。 伍汉康来海城公司一年以来,深切地体会到所谓的管理并不是一个公平公正公开的事情。你要是真敢完完全全做到一碗水端平,那你离管理的职位也就渐行渐远了。管理者更多的时候是在平衡,权衡了各方利益的平衡。 所以,现在的伍汉康也非常理解集团总裁的难处。为什么公司明明有一些人劣迹斑斑、众叛亲离,却常常位高权重?不是总裁看不到,而是做不到“杯酒释兵权”。 总裁就像是马戏团里玩杂耍的那个人。明明很聪明,却又要常常装傻。而在装傻的进程中还要努力找到各方利益的平衡点,光找到还不行,还要时时刻记刻地费力地去维持这个平衡点。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都是大小不一的砝码。拿走一个砝码很容易,但也许就是因为动了一个小砝码结果导致整体的崩塌。所谓位高者为什么常常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高处不胜寒,就是这个意思。 人们看到的是他们的意气风发,但却看不到他们的自怨自艾。 这不就是“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么?伍汉康常常自嘲。 伍汉康对于老钟的宽容也是由于这样的原因,按照伍汉康的脾气,老钟这样的人早就应该被他扫地出门。之所以留到现在,就是因为老钟身后有一群人、一个关系网。虽然以老钟的重要性倒也不至于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是你要去一个个地修补各种关系,也是耗时耗力的事情。毕竟现在解决这个问题还不是紧急而重要的事。 于是伍汉康现在就只能跟老钟打太极拳,前提是守住自己的底线。 借酒壮胆的老钟虽然性格有点儿暴力,但是毕竟今天他也不是来做粗鲁的事情的。 老钟是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了。他喝酒,不是为了浇愁,只是为了把那几个分拣员招待好,让他们自始至终站在自己的这一边,为自己争取一些话语权。 按道理来讲,老钟在这天晚上是不应该出来喝酒的。他的老婆孩子还在那个通宵营业的餐厅里。孩子早就过了睡觉的时间了,可是在那个环境里孩子怎么睡? 以前他还取笑那些因为在外面风流快活而闹到有家不能回的狐朋狗友们,现在自己竟然也尝到了这种滋味。而不能回家的原因,不是因为家里有一个悍妇或者怨妇,而是那个家有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不再属于他了。 和伍汉康的谈话兜兜转转,就是绕不到老钟期待的目的地。老钟终于意识到这场谈话是无法达到他的期望的了。在秦川阁有意无意地明示和暗示之下,老钟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说要回去了。 伍汉康拍了拍老钟的胳膊说:“走,一起下去吧。” 伍汉康以为老钟也和他一样现在就准备开车出门,结果老钟说要去看看那几个分拣员,就去了分拣中心。 伍汉康打开车门准备和秦川阁一起上车,秦川阁却说:“伍总,要不我跟老钟一起去分拣中心看看。” 伍汉康知道秦川阁这是要打探消息的意思,笑笑说:“不用了。你现在就别去刺激他们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快上车!” 秦川阁的家离公司并不远,几分钟就开到了。伍汉康把秦川阁放下,拐了两个弯之后就上了高架,直奔医院而去。 手机里依然没有妻子安楚的消息,孩子应该已经出生了。产房里是不能用手机的,这个时候安楚可能在产房里休息。上一次也是在那个妇产科医院生的孩子,伍汉康听他母亲和安楚说过,医院安排产妇在产房休息两小时后才能去病房。这是为了观察产妇会不会有大出血之类的产后症状。 刚上高架,伍汉康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伍总,您好!我是庞海甲。” “庞……?”伍汉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就是11点钟发车送货去江城的那个司机。” “哦哦,庞师傅你好。”武汉康很奇怪这个庞海甲为什么不打电话给负责运营的江岸,而是要打电话给他? “伍总,向您汇报一个不好的消息。从海城到江城的高速公路的收费站都在检查通行人员。每个收费站的通行时间都差不多半小时以上。这样的话,送货到江城肯定会迟到。” “啊?”伍汉康犹如五雷轰顶。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还有这么一出。 妖娥子不是不出来作妖,只是打了个盹儿。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而且她的手段越来越精彩纷呈。这样一来,分拣中心召集来的几十号人,连同谭华林一家所做的辛苦都白费了。 辛苦白费了还是小事,关键是这是一批紧急送到疫区的救治重症患者的医疗物资啊。无数的医护人员、无数的重症病人翘首以盼啊。 “我刚才试了一下看走小路能不能绕过收费站,但是地面的道路好像都封闭了,不能通行。” 伍汉康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尽管他很想理清思路,看看应对之策在哪里,但是头脑就像短路了的房间一样一瞬间全黑了。连伍汉康都不明白刚才被他甩到后面的那辆车,他是怎么变道超车然后又变回到自己的道上的。 “怎么办?伍总!”庞海甲的问话犹如在伍汉康的耳边敲钟一样,炸得伍汉康的大脑嗡嗡响。 对方还在说:“喂,您说话呀。咦,怎么听不见?是不是信号不太好?” 电话那头的庞海甲看着手机,信号是满格。他又喂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就挂了电话看着副驾坐着的邢鲤门说:“这可怎么办?” 车停在一片农田之中,四周一片静谧。 “要不,我们先往高速公路开着。信号好了再说?” 也只能如此。庞海甲重新启动了车辆往高速公路那边开。这一回既没有狂奔也没有漂移,货车开得稳如老狗。 在高架上的小轿车速度很快。在接近一个测速摄像头时,车速明显地降下来。伍汉康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无意识地开车,幸好高架上车不多,要不然说不定会引发交通事故。 伍汉康怕又超速,把定速巡航打开了,然后拿起手机想拨一个号码。他的手指在那个显示着“客户徐家朋”的号码上停了一下,然后迅速往上翻到另一个显示着“航空洪山”的号码上,拨了出去。 “洪总,您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您。我是海城市公司的小伍,伍汉康。” “哦,伍总新年好!” “哦哈哈,对哦,已经是大年初一了。新年好!洪总,有个紧急情况要麻烦您协助。我们现在有一批物资需要送到江城,这是一批用来救治病人的急救物资,要求明天早上8点前送到。我们的车11点钟就出发了,但是刚才司机打电话说现在从海城到江城的高速公路收费站……” “我知道了。”对方打断了伍汉康的描述,“你是想走航空?” “是的是的。看看航空公司这边能不能安排。这个事情确实很紧急。” “已经有几个同事也向我反映了今天的高速公路收费站通行慢的问题。我刚才正准备向总裁汇报这个事情。你先等我一下,我给总裁汇报完了回你电话。” 对方挂掉了伍汉康的电话之后很快就打回来了:“伍总,你现在在哪里?” “我……”伍汉康想了想说,“我在公司附近。” “那你马上回公司!总裁要开一个电话会议。” “哦好。” 伍汉康在下一个匝道下了高架,然后从另一侧又上了高架,开始回程。路上他给庞海甲和江岸各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已经联系了航空公司的老总,现在回公司去研究如何解决问题,让他们待命。 “待命?怎么待?在哪里待?”江岸问。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等开了会再说吧。” 一进公司,伍汉康就迎头碰上了老钟。 “伍总,您怎么又回来了?”老钟问。 “开会。”伍汉康说着下了车,往办公楼走。 走到办公楼前伍汉康发现老钟还跟着,问:“嗯?” “您不是说开会吗?” “哦,不是让你开会,是我要开会。” “哦。”老钟失望地站在办公楼门口看着伍汉康去按电梯。 ------------ 060 你是个很好的人 “你是个很好的人。”这是什么意思?英武周看着美奈子给他发来的信息发愣。 如果这个信息是一个中国女孩发来的,那么其背后的含义自然有些不妙。因为“你是个很好的人”后面通常是省略了下半句:“可是我们不适合。” 这是大家都明白的拒绝人的套路。不分男女老幼,都可以用,而且很好用,绝对的好用。拒绝人而又能免得撕破脸皮。倘若对方还要死死纠缠,那就太不上道儿了。接下来的冷若冰霜甚至横眉冷对那可就是自找的了。 但是这是一个日本女孩发来的,英武周完全不了解这个日本女孩的中文到底算是达到了什么样的境界。这算是真诚地称赞呢,还是委婉地拒绝呢? 英武周看了看伍珞璐。伍珞璐正在一边查资料,一边没心没肺地和藤原师姐开玩笑。 英武周把美奈子发给他的消息转发给了伍珞璐。 伍珞璐正说着话,看到手机里发来的信息是坐她对面的英武周发的。伍珞璐再怎么没心没肺也不至于没头没脑,而是不动声色地把英武周的问题看了一遍,回复道:“美奈子是个日本人。她的中文还没有强到那个地步。这一句话当然是夸你的罗。傻!” “‘很好的人’这个形容很奇怪呀。” “奇怪什么?那要她怎么夸你?说你长得好看?脸长得白?腿长得长?那样夸才奇怪。” “你说的都是肤浅的外貌描写,就不能夸点儿有内涵的?”英武周继续发信息。 伍珞璐继续回信息:“想夸有内涵的,她也要先学会那些有内涵的形容词才行啊。夸你是个很好的人不是挺有内涵的嘛。你要我用日语来夸你,我也夸不出什么好话来,只会说‘いい人だね’(真是个好人呐)” “这倒也是。哈哈哈。” “你放心吧。我都打听清楚了。她对你是一见钟情、一见倾心。死活非你不嫁。生是英家人,死是英家鬼。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要为你做牛做马来还。” 英武周笑着把伍珞璐发来的信息看完,完全不信她讲的鬼话。 伍珞璐把手里的摩斯汉堡咬了一口,伸了个懒腰说:“小英子,刚才你和美奈子买东西怎么买了那么久?我们都快饿疯了。” 英武周以为他和伍珞璐之间私自用信息聊天算是她还为他保留些隐私。哪里知道摩斯汉堡一咬就翻脸不认人,又开始没心没肺了。 “小英就小英,我这么强健的男人,叫个什么小英子啊?”英武周对伍珞璐的称呼很不满。 “咦?我叫得很慎重好吧。叫你小英吧,别人总以为我是在叫一个女孩子。所以我在后面加一个‘子’字,表示你是受人尊敬的男性啊。你看孔子、韩非子对吧?很文雅的。” “我宁可被人叫小英,也不想被人叫小英子。”英武周这么一说,众人轰笑。 伍珞璐说:“你这个小英子和原妃站在一起,很协调啊。” “原妃”是伍珞璐给藤原师姐取的第一百零八个外号。原因是因为师姐长得珠圆玉润,颇有些大唐贵妃风范。有了雍容华贵的贵妃,又有一个为她打扇梳头的小英子。岂非绝配? 藤原敲了一下伍珞璐的脑袋:“你这个鲁鲁桑,好好吃你的汉堡吧。” 伍珞璐被人打了岔,可是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问题:“小英子,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英武周说:“刚才和美奈子一起去吃了点儿烧烤。” “就是车站附近那家?吃烧烤也不用这么久吧。我们以前一起去吃不是十分钟就吃完了嘛。” 英武周知道这是伍珞璐又想搞事情的架式,笑着说:“和你吃烧烤要速战速决,免得节外生枝。”不等伍珞璐反击,英武周马上转移话题,“你哥不是在快递公司嘛?从东京到海城的物流能不能找他想想办法?” 伍珞璐说:“我刚才问过啦。如果物资在境内,我哥当然能够解决。但是境外的物资涉及到通关的问题,也就是出口和进口的海关的那些手续。这事儿他解决不了。” “那我们往国内寄的东西不是走海关没问题吗?” 伍珞璐因为堂哥伍汉康在快递公司工作,她没少往家里寄东西,对于跨境的物流俨然是这群学生中的专家。 伍珞璐说:“我们往国内寄的东西分成两类。一类是私人物品,这个不涉及海关,只是正常检查看看是不是违禁品就可以了。另一类是商品,也就是海外买家帮人代购的。如果价格不高的话,和私人物品一样,正常检查就可以通关。超过一定的价格就要交税。海关的手续主要是这些。” “那我们采购的这些物资呢?” 伍珞璐把最后的汉堡啃完,含在嘴里说:“这是最麻烦的。说是商品吧,又不是。说是个人物品吧,也不是。如果走领事馆的通道,也许官对官的能够解决。除非是按商品进口去补税。进口商品怎么补税法,也是有门道的。我们采购的东西也不多,估计也没有公司愿意找这个麻烦。” “这么复杂啊?” “当然啦,进出口就是最麻烦的。反正我哥说了,只要能把东西送到国内,并且放到保税区外,剩下的就不需要我们操心了。他负责送到江城去。” “哎呀,看来我们是一帮门外汉在解决专业问题。” “谁说不是呢。这种事情,如果我哥这个物流专家能解决就好了。可惜中间又隔着一个他搞不定的海关。真是愁煞人哪!” 就在伍珞璐念叨他堂哥的时候,伍汉康对着会议室里刚刚接通的视频会议系统的话筒打了个大喷嚏。 这个喷嚏打断了屏幕左侧窗口里那个正在讲话的长得微胖的中年人。那人抬头看了一下屏幕笑着说:“伍总,你这个打招呼的方式很特别啊。”所有窗口里的人都在笑。 伍汉康把鼻子揉了揉,不好意思地向屏幕上七八个窗口正式打招呼:“总裁好,各位领导好!我是海城公司的伍汉康。” 那个微胖中年人继续说:“基本上就是这样的情况。正好伍总也上线了,要么请伍总把他的情况给总裁和各位汇报下?” 总裁在窗口里点点头。伍汉康看看总裁周边的环境,不像是个会议室,倒是像一个家庭的客厅。而且客厅里不止总裁一位,他旁边还坐着其他几个人。这几个人伍汉康都认识,是公司的高管。左边窗口里那个微胖的中年人,正是伍汉康之前通过电话的航空公司的总经理洪山。 伍汉康把话筒调整了一下,开始向会议各方介绍自己碰到的情况,以及需要请航空公司支援的请求。 总裁听完了伍汉康的汇报说:“小伍啊,你要说的我知道了,刚才洪山已经跟我汇报过了。洪山,我问你,你们现在有没有航班?你刚才说过我们的飞机现在是没法从海城往江城飞的对吧?” 洪山回答:“海城到江城的航线还在申请中,大概还有一个月才能下来。” “那小伍这个情况,你觉得该怎么解决?” ------------ 061 航空快递 洪山对总裁说:“就是我刚才说的这个情况。要么去租航线,要么找腹舱。租航线的话估计也得到明天才有消息。最快的方式就是找腹舱,只要航空公司有空余的资源,都可以争取得到。” 用航空来送快递,一般是三种方式。如果快递公司旗下有航空公司,那么可以用自己的飞。没有航空公司的快递公司可以找别的航空公司谈包机、租航线。如果自己不愿意花时间精力来管理包机的业务,最简便的方式就是包腹舱。 所谓腹舱,就是客运飞机上用来装旅客行李的货舱。旅客办理登机手续时要求托运的行李就是放在这个腹舱里。如果一架客机把旅客的行李放好之后还有多余的空间,就可以把这个空间出售给物流公司。 总裁同意了洪山的建议之后,洪山马上安排人去对接航空公司。 在等消息的过程中,洪山向总裁解释说:“如果是以往,后半夜的腹舱资源相对比较丰富。但是今天情况不一样。” “为什么?”总裁问。 “江城把进出的通道封闭了,对进出人员和物资进行严格的监管。现在很少有人坐飞机往来海城和江城,所以很多航空公司把原有的航班取消了。再加上各家物流公司估计都碰到了和伍总他们一样的问题。陆路如果耗时,紧急物资可能都会走航空。这样腹舱资源又有限,竞争者又多。还是需要动些关系的。” 总裁微微一笑说:“有你洪总在,怕也不是难事吧?这个事情全权交给你处理。总之,小伍的这批急救物资,要按时送到江城的医院。” “我当尽我所能去协调。” 伍汉康自他发过言之后,一直都没有说话。洪山这几句话听在他的耳朵里,颇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个洪山怕是把话说得太明显了些。当然,总裁更是棋高一招,早就听出了洪山的意思。 总裁又问伍汉康:“从江城机场开车到你说的那个医院需要多长时间?” 伍汉康说:“半小时到40分钟左右。” “那好。明天早上7点前抵达江城机场。洪山,没问题吧?” “没问题。总裁请放心!” 伍汉康看到这一次连总裁都替他让航空公司的老总打保票,压抑的心情终于轻松了许多。 伍汉康的事情汇报完之后,洪山接着汇报其它的事情。现在不仅是有物资要从海城往江城送货,全国的物资都要往江城送。而且遇到的问题和伍汉康遇到的差不多。目前洪山已经收到七、八个要求用航空送货的申请。 洪山说:“一方面要用航空运输保证时效,一方面航空运输的成本又非常高。在这个情况下,运输的费用需要请总部定一个标准。” 洪山讲的意思是集团下面的子公司如何进行结算的问题。尽管所有的子公司都是集团的下属公司,但是基本上都是独立核算的。内部结算不仅关系到子公司的财务报表,也关系到子公司成员的绩效考核和收入,所以子公司的负责人就内部结算问题一定要请集团公司定执行的标准。 总裁听了洪山的汇报,转头看了看坐在他左手边的中年男人。那个人清了一下嗓子说:“首先作为财务部门,整个价格体系和核算体系都是有标准的。但是因为现在是特殊时期,所以呢我们明天上午会汇总各方的信息,拿出一个核算表出来。这个核算表我们财务部会和运营部的人一起来做。当然,洪总,您方便的话最好也指派一个对运营比较熟、对价格比较熟的人,我们建一个群。明天上午完成核算表就提交给总裁。” 总裁说:“你不用提交给我。你发到管理群里面,让所有人都看一看,看了之后每个人都发表一下意见,我们尽快在明天把这个事情决定下来。” 伍汉康原本以为有了总裁的发话,这批物资通过航空运到江城,可以不需要由海城公司来掏钱了。看来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美了。听这个意思,是要先保障物资按时送达,至于费用多少,还得看明天的核算表。掏钱是免不了的。 《仙木奇缘》 伍汉康非常想捶胸顿足。一方面客户公司那边是不指望能加收航空运输费用的了。他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向徐家朋保证明天早上8点钟送到。现在又要多收钱,这也太过于不地道。另一方面航空公司也不会承担这个费用,如果集团也不包,费用自然就落到伍汉康的海城公司头上。 伍汉康正在心里盘算着这笔钱的出处,屏幕上洪山的身边出现了一个人,在洪山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洪山点点头,拿过话筒说:“我们已经联系到了一个航班。2点半从海城机场出发飞往江城。他们的腹舱资源我们已经谈好了,伍总的物资可以上这架飞机。” 总裁听了这话说:“很好!那洪总你就和小伍对接吧。小伍你尽管把司机召回来,赶赴海城机场。” 伍汉康一听大喜,向总裁、洪山连声道谢。 洪山又对伍汉康说:“伍总,你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一块儿去一趟海城机场,怎么样?我也想了解一下现在海城机场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伍汉康奇怪地问:“洪总,您现在去海城机场,怕也得三、四个小时吧。离着几百公里呢。” 洪山笑道:“什么几百公里?我是海城人,现在就在海城呢。” 总裁笑着对大家说:“咱们公司的管理人员就是需要像洪总这样。不要整天坐在上面,屁股指挥脑袋,什么事情也不懂就发号施令。我们越是地位高,越是要深入第一线,了解基层的状况。大家以后要向洪总多学习。当然,小伍伍汉康也不错。这个时间还在一线亲自解决客户的问题。” 视频会议还在继续开。伍汉康把他的话筒关掉,然后拿出手机给江岸打了个电话,通知江岸马上调头赶赴海城机场。他又给庞海甲打了个电话,把同样的通知向他说了一声。 庞海甲听到这样的通知非常高兴,笑着对邢鲤门说:“哎呀,这个事情总算是解决了。”他把导航调出来看一看,导航的时间是一小时十五分钟。 “一小时十五分钟啊。没事儿,顶多一个小时跑到。”庞海甲轻松地说,“小邢啊,等下我们再去服务区吃点儿好的吧。” 邢鲤门倒是没有半点儿惊讶的表情,也没有反对庞海甲提出的狂想,而是微笑着说:“好啊。咱们去大吃一顿。” 这一回轮到庞海甲惊讶了,心说刚才同样是赶时间,我在服务区里大吃大喝把他给吓得够呛,现在还是赶时间,他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担心呢? 庞海甲哪里知道,现在的邢鲤门并不担心庞海甲是否会在服务区大吃大喝的问题,他担心的是他的任务的前提条件发生了变化,接下来该怎么办的问题。 ------------ 062 何谓完美车祸 江岸接到伍汉康要求他回程的电话之后,心里一沉。看样子这个计划发生了重要的变化。 江岸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上换了小魏来开车,然后他自己坐到副驾上打了一个电话。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汽车音响里传出来:“怎么样?小江,事情已经搞定了?” 江岸对那个声音说:“没有。现在情况出了点儿变化。高速公路上的收费站堵车,走陆路没法按时把货送到江城。伍汉康刚才打电话来让我们回程去海城机场,准备用航空把货送到江城。所以我们现在正准备掉头往海城机场走呢。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按原定计划执行罗。你们尽快找机会下手。你跟小邢也说一下。” “好!” 江岸挂掉电话,盯着货车的前方看了很长时间。货车的前面除了车灯照亮的路以外,并没有什么值得吸引人注意的景致。 开车的小魏瞟了一眼江岸问:“你怎么不给小邢打电话呢?” 江岸拿手摸了摸自己的小平头说:“这个事儿我得好好想一想。” “好好想一想?”小魏幽幽地说:“有个事儿我没想明白。既然你要出车,为什么还要告诉伍汉康你的孩子在家里没人看管的事?” 江岸笑了笑说:“伍汉康很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老婆在医院生孩子这么重要的事他都没管,我的事哪有送这批物资重要?” “你对他看得还挺透。”小魏始终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江岸笑笑。江岸始终是一副热情的样子,即便是碰到如此冷冰冰的事情也依然如此。 小魏把车开下匝道调了个头,又把车开上了高速公路的另一侧。并入主车道之后,小魏问江岸:“老江,你说本来我和邢鲤门一人一辆车挺好,为什么庞海甲又从中跑出来捣乱?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好机会,现在又节外生枝。” 江岸叹了口气说:“这个事情我可控制不了。庞海甲是伍汉康定的人。”说完了又补了一句说,“也不知道庞海甲和伍汉康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呀,这个事情一定要隐蔽一些,千万不能露馅儿。不能操之过急。” “难怪呢。”小魏说。 “难怪什么?” “难怪庞海甲不让邢鲤门开车。庞海甲都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了,邢鲤门说他连方向盘都没碰过。” “你的意思是说伍汉康已经看出什么来了?”江岸心里一动。 “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个庞海甲有些奇怪。” “他以前也这样吗?自己一个人开车不让别人开?” 小魏想了想说:“以前也不这样啊。我跟他一起跑过。都是他跑一半路,我跑一半路。” 江岸没说话,心里在琢磨这个庞海甲到底是什么来头。按道理来讲小车班的司机和伍汉康有直接的接触这倒可以理解,可是一个货车司机怎么会和总经理有联系呢?如果真是伍汉康刻意派出的人,那么他今天的举止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 江岸犹豫要不要把这个情况告诉刚才打电话过来的那个人。这个时候小魏开口了:“你说,老大为什么一定要我们开出去三、四百公里再行动呢?” “深更半夜的,开三、四百公里的路司机容易疲劳。” 表情冷漠的小魏突然笑了。 笑得让江岸觉得很奇怪:“笑什么?” “老大年纪越大,胆子越小。” “事情重要,他当然谨慎。” “不就是一个车祸嘛。”小魏不以为然,“方向盘随便打一下,车祸就出来了,没有什么难度啊。老大怎么搞的?好像很紧张似的。” “他不是紧张,是怕我们把他的事儿给坏了。车祸是件小事,但是他后面还要下一盘很大的棋呢。” 《基因大时代》 “什么棋?” 江岸说:“谁知道。而且,弄个车祸是很简单,但是你既要让车祸足够严重,还要保证人员没有伤亡,这就有点儿难度了。” 小魏说:“咱们这辆车还好,小邢那辆车就难说了。小邢在出车祸之前肯定会做好准备的,系好安全带呀,做好防护呀,做好防冲击的准备呀。就是不知道他旁边坐着的那个庞海甲到时候会不会出点什么问题?哎,你说这老大接下来到底有什么招啊?” 江岸一听这话笑了:“你跟了他那么些年,你都不知道?” “我就是个小跟班,我哪能知道那么多。” 江岸摇摇头:“你不懂就不要问。咱们的任务就是出车祸,剩下的我们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知道。” 小魏也摇摇头,嘴角一撇,笑了。心说:这个江岸还挺上道儿。 车依然在往前开着,路上依然没有车。这种无比良好的道路条件,老司机要是出了车祸,不管是谁都不会相信。何况两辆车先后出车祸,人为的痕迹更加明显。但是就是要两辆车先后出车祸,才具备新闻性、才具备爆炒的潜力。 所谓商战,并不是非得你死我活。只需要借助一些新闻热点事件,让竞争对手一时间抬不起头,那么己方就会抢占先机。迅电快递这几年在行业里名声鹊起的服务质量标签让竞争对手都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去标签化,自然是从一点一滴做起。这两场车祸就是竞争对手针对迅电快递进行的一次负面营销战术。 老大并没有说出计划的背景,但是江岸从老大身处的位置也猜得出原委来。老大的城府不可谓不深。他之所以不让江岸他们随随便便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车往墙上一撞了事,而是要让他们把车开出去两三百公里之外再来出这场车祸的目的就在于,希望将车祸嫁祸于司机的困倦。又赶时间,又是通宵开车,司机又是长时间没有休息,出点儿事情于情于理都能说得通啊。 江岸从邢鲤门的汇报中已经得知,邢鲤门错过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就是之前的那次爆胎。不论是撞护栏还是撞到左前方的小轿车,都有可能引起车辆的侧翻。只要车辆翻过来,车上的物品最好是散落一地,这样就可以造成两、三个小时之内无法处理完的局面。这场完全不需要邢鲤门出手的车祸几乎就像是老天赐予的一样。 然而,庞海甲的车技显然比江岸和邢鲤门预料的要好得多。最终功亏一篑。 江岸开车一向是比较谨慎的,尽管他大大小小的也出过不少的交通事故,但是这类严重撞击的经验、导致车辆侧翻的经验他是没有的。所以按照他和小魏商议的结果,前半段路由江岸来开,制造车祸的事情交给小魏去处理。 江岸开车的时候,小魏就给江岸详细讲解了如何制造一起完美车祸的技术要领,令江岸叹为观止。看来这个看起来不起眼儿、平时话不多小魏没少干过这类勾当。 小魏告诉江岸,在高速公路上要制造车祸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和别人的车发生碰撞,第二种是撞护栏,当然还有第三种,就是撞收费站。 第三种撞收费站技术要求不高,但是收费站监控摄像头多,演技不好的话容易穿帮,不完美。第一种撞别人的车技术要求又太高,需要计算好和另一辆车的距离和相对车速。把握不好的话,要么达不到预期效果,要么超出预期效果,不完美。 这样分析下来,就是第二种撞护栏最保险。撞护栏也是有技巧的。如果只是擦上护栏,就达不到翻车的效果。擦一次没翻车,还想再擦一次,那就太假了。如果方向盘打的太大了,那有可能撞击的速度太过于猛烈,车辆侧翻不说,还有可能造成人员的伤亡,所以这个度的把握,是非常需要技巧的。 看来这个小魏还是个完美主义者。 江岸听完了小魏的介绍,心说:你到底是毁了多少车才练成这个神技的? ------------ 063 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卓岛泉在那个“江城爱心互助”群里接了一单,是帮人买药。 卓岛泉对买药这项业务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现在属于熟练工种。他轻车熟路地问:“你们小区可以让人自由出入吗?” 卓岛泉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之前也是帮人买药,前脚进小区畅通无阻后脚就被挡着死活不让进。这一次可长了个心眼儿,先问清楚再说。 “这个……应该可以吧。”对方回答。 应该可以吧?那就是不太确定罗。 卓岛泉继续问:“如果你们保安不让我进小区,那你能到小区门口来拿吗?” “这个……应该不行吧。我现在就是不能出门所以才需要请人帮忙的啊。” “好吧。那我先买了药再说吧。” 卓岛泉的本职的工作就是物流。所谓物流,说白了不就是跑腿儿送东西嘛。但是在现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无论是长达几公里还是长达几千公里的物流链路通常会在最后100米的小区门口形成阻断。吃一堑长一智,卓岛泉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认为还是先买了药再到现场观察一下情况再定。 然而,让卓岛泉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偏偏在买药这个事情上遭遇到了最大的麻烦。因为这一次他要买的是中药,而且是草药。 卓岛泉到中药店一问才知道,江城的草药可不是随便就能抓的,必须要开方子。 “开方子?方子我有啊。”卓岛泉一听说抓药需要方子就笑了。抓草药当然要有方子,没方子怎么抓?一张药方子少说也有十来味药和不同的用量,他怎么记得住。又不是神童! “您看一下。”卓岛泉把手机里人家发来的药方的图片拿给中药店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看都没看,对卓岛泉说:“我说的方子不是你给我看的这个。必须要有行医资格的人开的方子才有效。” 卓岛泉一听这话,就把这个情况告诉了让他买药的人。那人过了一会儿回复说确认过了,开方子的人有行医资格。卓岛泉又转述给中药店的工作人员。 那人笑了,摇摇头说:“小伙子,这样不行的。” “为什么呢?” “万一有人随便拿个方子来让我们开药。结果这个药拿出去是配成毒药害人的。最后查出来药是从我们这里开出去的,那我们是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配成毒药?害人?没那么阴险吧!卓岛泉听了这个显然以强烈的阴谋论杜撰出来的毫无根据的故事,瞪大了眼睛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工作人员继续说:“你就算买西药的话,普通的药可以买,但是处方药也是需要拿医院开的处方才能买的。什么药能卖什么药不能卖,都是有规定的。卖中药也是一样。看起来都是一些平常的草药,可是你没有专业医师开的药方,中药店就不能卖给你。” 抓个药有那么难吗?在我们老家只要有钱,想买啥药都可以随便买。我给奶奶抓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还从来没有碰到这样的情况。看来大城市就是大城市,管的很严,也管的很宽。 卓岛泉上一次买药是在小区门口和保安好说歹说,结果无果。这一次买药是在中药店和工作人员好说歹说,结果依然无果。买药这种任务的技术难度也太高了吧? 卓岛泉心情郁闷地站在药店门口拿手机向让他买药的人说明情况。那个人也显然是没有到中药店买草药的经验,很是无奈。 卓岛泉提议说:“要么这样,你把你和医生的聊天记录发给我。我再去跟他们说说。至少证明你买药不是谋财害命的。” “不谋财也不害命,吃不上药的话我的命都快没了,哪有功夫害别人的命?” 那个人贫嘴归贫嘴,但是事儿没耽误。很快就把他和医生的聊天记录发过来了。卓岛泉打开一看,好家伙,足足翻了有十几屏!医生说一句,那个人能回十几句。也不知道是医生给他看病,还是他给医生看病。 卓岛泉又进了药店,麻烦工作人员看一看聊天记录。 工作人员看卓岛泉这么执着,又听他说是帮别人买药的,还一个劲儿地表忠心表决心,绝对不会拿药配成不可知的东西往别人嘴里塞。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助人为乐的精神所感染,工作人员接过了卓岛泉的手机翻看。 他还算看得耐心、也看得细致。看完了之后工作人员皱了皱眉,又上下来回翻了几下想了想,把手机递给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同样穿白大褂的同事:“要么,你帮他开个方子吧。” 那个工作人员同样耐心而细致地看了看病人的症状和方子说:“行啊。这个方子应该没问题,就是有一味药可能量有点儿大。不过也没事儿。我来抄一份吧。” 有了这个工作人员抄的方子,又让卓岛泉在一个本子上签了名字、留下电话号码之后,中药店的工作人员终于把卓岛泉要抓的药配齐给他了。 骑着助动车去小区的路上,卓岛泉不禁感慨:原以为买药是一个简单的任务,却没想到既要斗智还要斗勇,关键的是还浪费时间。 卓岛泉本以为到了小区还要和保安斗智斗勇一番的,结果这个小区的保安只是给他量了下体-温就让他进去了。 任务完成之后,卓岛泉看了看时间,快到1点了。他得赶紧去医院接那个护士。 骑着助动车,卓岛泉拐进了一条熟悉的小路,走这条路至少可以节约五分钟时间。当他的助动车接着拐进一个小巷的时候,卓岛泉听到了一个让他心动的声音——钢琴曲,而且是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 卓岛泉对音乐没有什么执念,谈不上多喜欢,但也不排斥,什么曲子都能听一点儿。但是当那一次在大学的教室里一个女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在他身边坐了十来分钟之后,卓岛泉似乎就突然喜欢上了钢琴曲。他也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莫明的兴趣到底是为什么。当无意中听到了德彪西的这首钢琴曲之后,他就记了下来,又从网上下载下来翻来覆去地听。 这种热情最终随着他变成女生的僵尸粉而渐渐消逝了。他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听这首曲子了。想不到在这个幽静的小巷里,他竟然又听到了这首曲子。虽然从节奏上卓岛泉听得出来这个曲子不是音响里放出来的,而是哪间屋子里有人在弹奏,弹得也不那么熟练,但是卓岛泉却觉得很好听,听得连眼眶也异乎寻常地热了起来。 迎着风骑车,确实容易流泪啊。卓岛泉这样想着,笑了。 ------------ 064 孤单与陪伴 当卓岛泉在江城的一条偏僻小巷里无意间听到了德彪西的钢琴曲的时候,海城的一个房间里恰好也在播放一首钢琴曲。那个播放音乐的手机边的枕头已经濡湿了。一头秀发散落在这濡湿的枕头上。 音乐已经循环播放了好久,终于有一只手伸过来把手机抓起来关掉了音乐,随即拨了个电话出去。 “珊珊,你还没睡?”手机里响起的是秦川阁的声音。 手机这头的正是迅电快递海城公司的人事经理骆嘉珊。她吸了一下鼻子说:“没有。我睡不着。” “你还是在担心你爸爸妈妈的事啊?” “嗯。”骆嘉珊回答,“我有些害怕。我妈现在还在医院里呢。她说我爸已经进了病房,她到现在也只远远地看了一眼,现在在医院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刚才我室友还安慰了我半天,现在她去睡觉了。我一个人在房间里把所有的灯全开着,还是觉得很孤单害怕。” 秦川阁说:“那我过去陪你好不好?” “你来这里有些不太方便。” “那要么你到我这里来吧。我现在就去接你,怎么样?” 骆嘉珊想了一会儿,轻轻地“嗯”了一声,表示接受秦川阁这个建议。挂掉电话,骆嘉珊继续在床上趴了会儿,这才起来到卫生间去整理妆容。 电话那头的秦川阁跳起来,把衣服全部套好。他拉开门准备出门时又返回来飞快地把家里碍眼的东西都归置到一个不那么碍眼的角落,然后又拉开门回头确认了一遍不再存在有碍观瞻的杂物之后,关上门飞快地往楼下跑去。 江城的医院里。骆嘉珊的母亲陆杜乔被护士叫到护士台前交待住院和探视的要求。护士给陆杜乔出示了一张单子说:“人已经住进来了,但是有些东西需要家属按这个单子去准备。有一些在医院的便利店里可以买到,买不到的要从家里带过来。明天早上8点之前带来。哦,8点有点儿晚,7点半吧。可以吧?” 陆杜乔看了看单子,点点头说:“好的,我7点半之前把东西准备好带过来。” 《逆天邪神》 陆杜乔收好单子,到医院门口准备打车回家。 外面的街道空空如也,连行人都很少,车就更少了。 在寒风里孤单地枯站了半天,陆杜乔才想起来以前女儿教她用过打车的软件。她拿出手机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只好给女儿发了个信息,不确信已经睡觉的女儿是否看得到。 信息一发出去,女儿骆嘉珊的电话就拨过来了:“妈,你要用打车软件?准备到哪里去啊?” 陆杜乔说:“我要回屋里去拿你爸住院的东西。街上冇得出租车,所以想用打车软件叫车。” “哦。”骆嘉珊在自己的手机里把打车软件截了个图用微信发给陆杜乔,“您是不是在医院门口啊?您找个暧和点儿的地方。等打到车之后您再出来?” 陆杜乔按女儿说的把那个几个月没用过的打车软件找出来打开。以前一打开这个软件就会在地图上显示周围所有可以呼叫的各种车辆,但是今天这个地图上十分干净整洁。陆杜乔把地图缩小了一点,依然如此。她把软件更新好,按着依稀的记忆下了单。 “不要紧。不要紧。在医院门口站着免得错过了路上的车或者送人到医院的车。好,不说了,我叫车。”陆杜乔说着挂掉电话,把身上的红色风衣裹了裹。 骆嘉珊刚把手机放下拿起梳子,卫生间的门就打开了。 “喂,你怎么总是不敲门?”骆嘉珊对着镜子里出现的人问。 “你又不是个男的,还怕人看见?”室友看了骆嘉珊一眼,奇怪地问,“你这是……要出去。” “嗯。” “到哪里去?去干嘛?” 骆嘉珊说:“心情不好,出去走走。” “这么晚就别出去了,要么我陪你再聊五块钱的?” 骆嘉珊笑了笑,等冲马桶的声音小下去了说:“你明天一大早还有事。早点儿睡吧。秦川阁等下到楼下来接我。” “哦。了解了解。你也不必太担心。感染了也未必不好治。绝大多数人还是能治好的。” “我知道了。你快去睡吧。” “嗯。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我把手机的WIFI关了,但震动还开着。24小时待命。” “谢谢您,亲爱的!”骆嘉珊揉了揉室友的肩膀,轻轻推了一下。 离这个房间几公里外的会议室里,伍汉康终于开完了视频会议。总裁在散会之前还特地强调,这段时间是特殊情况,迅电快递要优先保障全国各地往江城运送物资的通道。绿色通道已经开通好了,请各位参会人员回去宣贯。 伍汉康刚把视频设备关掉,就接到了航空公司老总洪山打来的电话:“伍总,我们现在就去海城机场。地址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 “好的。你到了那个地址如果门口不放你进去,你再给我打个电话,我来跟他们说。” “好的。” 伍汉康从办公大楼出来时,整个公司除了保安以外已经空无一人,刚才还灯火通明的分拣中心一片黑暗。 分拣中心前的空地上,“迅电快递一诺必达”八个红字的大字还依然立着,依然亮着。 一诺必达,一旦承诺必定送达。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排除万难把这批物资按时送到江城的医院。事情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论再碰到什么样的艰辛,必定要完成这个任务! 此时的伍汉康内心十分煎熬。妻子安楚自给他发了已经进产房的信息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自前几天到医院做产检的时候开始婴儿的胎心监测做得都不太好。每次胎心监测都要做大半天时间,一次不行运动半小时再做一次。不仅安楚做得没耐心,连歪在胎心监护外的椅子上看手机的伍汉康也等得没耐心。 昨天晚上,安楚其实是带着担心到医院生孩子的。伍汉康虽然转发了无数文章安慰安楚胎心监测不过关不代表胎儿发育有问题,但是伍汉康自己却不得不深为担心。所谓概率,对于整体而言是有意义的,但对于个体而言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就像这次疫情一样,感染率比中彩票还低,致死率比流感还低,但谁都会担心自己成为那个点亮概率数据的贡献者。 一诺必达,一旦承诺必定送达。伍汉康承诺客户的事情,排除艰难险阻也要解决。可是他承诺妻子的事情,为什么临到最后关头却放弃了呢? 深明大义,是伍汉康对妻子做出让他回公司解决急求物资运送这件事情的评价。作为一个普通人,深明大义却是要牺牲自我来实现的。 ------------ 065 【01:00】护士是个摩登女郎 卓岛泉赶到医院的门口时,还提前了五分钟。医院门口除了站着一个穿红色风衣的女性外,没有其他人。这位红色风衣从没有被口罩遮挡的脸的上半部就看得出来有点儿年纪,是位阿姨。她显然不是那位护士。 卓岛泉把助动车停在一棵树下,走到医院外的墙边靠着给护士发了条“我到医院门口了”的消息,然后翻看“江城爱心互助”群里的新信息。不过卓岛泉也就是翻着看看,他不打算再接单了。他从早上7点起床到现在忙了十几个小时,打算把这个护士送到家就回宿舍好好睡一觉。 “这是谁的助动车?”卓岛泉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抬起头一看,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正站在他的助动车旁边四处张望。 卓岛泉跑过去说:“这是我的车,你就是那个护士?” 女孩点点头,眼睛却盯着卓岛泉的手臂。 卓岛泉没有注意到女孩的目光,自己暗自低头笑。在他的印象中,护士都是穿着白色或者粉色的护士装、头上戴着护士帽。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孩除了一双球鞋显得普普通通外,俨然就是一位摩登女郎。 谁说摩登女郎就不能是护士?护士都已经下班了还穿着护士装出来做什么?卓岛泉继续笑。 “嗯。你就是大力水手对吧?”护士问,“你……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卓岛泉赶紧收敛了笑容说:“我就是送你回家的快递员。”卓岛泉抬头望着护士的脸。就着医院门口的灯光,卓岛泉看到护士的口罩上面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眼睛大大的,是个双眼皮儿。看起来颇有些荧光流动、眉目传情。 “大力水手,实在是太谢谢你了。江城这个时候既没有出租车又没有网约车,要是没有车我就回不去了,真是急死了。谢谢你送我回宿舍,好心人!” 卓岛泉笑笑说:“还好我骑的是助动车,现在不禁止快递员的助动车上路。那现在我们就走吧。”卓岛泉扶好助动车,等护士坐上去。 这个时候卓岛泉听到后面有人跟他打招呼:“快递小哥你好!” 卓岛泉回头一看,正是那位穿着红色风衣的阿姨:“阿姨,您好!有什么事吗?” “你是不是可以骑车送人?”红色风衣问,“我丈夫住院了,我要回家拿东西。不知道你方不方便送我回趟家?” 这位穿红色风衣的阿姨就是骆嘉珊的母亲陆杜乔。 卓岛泉看了护士一眼说:“我先把她送回家再来接您好不好?您家住哪里啊?” “我家不远,离医院也就五、六公里。”陆杜乔生怕距离远了这个快递员不想送,紧接着说,“你看需要多少钱?” “阿姨,不收钱,这是公益活动,免费的。要么我留下您的电话吧,等一下方便我们联系。” 陆杜乔把自己的电话报给卓岛泉,卓岛泉拨打了一下,陆杜乔的手机响了。 卓岛泉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笑着对陆杜乔说:“那我先走了,您等着我啊。送她往返大概十几分钟。” 等护士在助动车的后座坐好后,卓岛泉就发动了助动车。他现在骑着助动车远远没有像他送快递送外卖时那样横冲直撞。虽然助动车的速度并不慢,但是加速、刹车都特别平稳。 卓岛泉一边骑车一边在想网上看到的段子。说所有人戴上口罩之后,突然间就涌现出了很多清纯靓丽的妹子。谁也不知道口罩的里面会不会藏着一张异常狰狞的脸。 想到这个段子,卓岛泉又邪恶地想到,后面坐着的这个看起来长得清纯可人的摩登女郎会不会把口罩揭开就会露出一张狰狞的脸呢? 不会不会。卓岛泉过了一会儿又很肯定地否决了自己。一个护士,怎么可能长一张狰狞的脸呢?她如果长得很吓人,那些病人没被病痛折磨死,也要被护士吓死了。想到这里,卓岛泉“扑哧”笑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好低级趣味、好无聊。 这时,卓岛泉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声音。之前他在想事情没有留意到,现在仔细听了一下,这是护士在吸鼻子的声音。 在这种特殊时期,一个在高危环境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的护士现在吸鼻子,可是一件十分敏感的事情。虽然护士工作的时候穿着防护服,但谁知道她下班脱了防护服之后穿过病区、穿过病人、穿过家属的过程中有没有感染的风险。卓岛泉仅有的一只手要扶着助动车的龙头,没有办法整理口罩。心中十分不安。 犹豫了好久,卓岛泉终于下定了决心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 护士听到快递员的问话,忙说:“不是。不是。” 卓岛泉又问:“是不是我骑车太快了?风吹得太冷?我工具箱里有一件雨衣,你把我的雨衣披上吧,这样可以挡一挡风。” 护士没出声,吸鼻子的声音变得更大更频繁了。 卓岛泉见护士不说话,就放慢了车速,靠边停下来了。等他回头看到站在地上的护士的时候,卓岛泉愣了半天才开口:“护士小姐姐,你怎么哭了?”原来她吸鼻子不是感冒了,是在哭。 一听卓岛泉的问话,护士“哇”的就放声哭出来了。在这个后半夜里,这哭声显得尤其大。 卓岛泉看看还好左右无人,但又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无从安慰。过了好久卓岛泉才想起来停车是为了拿东西的。 他打开工具箱把一件透明雨衣拿出来伸向护士:“这个给你穿。这雨衣……是新买的。我没有穿过,没有气味……你……你是怎么了?” 护士没有说话,但是慢慢伸出了手。 卓岛泉干脆帮她把雨衣展开,准备往护士身上套,可又怕这样做不太好,只拎着雨衣的一角。护士把双手伸出来,往雨衣里钻。卓岛泉站得离护士远远地伸手帮她把雨衣的下摆拉好。 再次启动车之后,卓岛泉扭头问:“护士小姐姐是累到了吧?你们的工作确实是太辛苦了。” 卓岛泉猜想可能是因为这个护士平时娇滴滴的,结果没想到现在工作这么辛苦,身心两方面都受不了,所以委屈得哭了。 护士猛的吸了一下鼻子说:“不是累。累还是有些累的,但是我哭不是因为这个。我晚上10点就发了找辆车送我回宿舍的消息,一直都没有人回应。我以为今天晚上我回不去了。我们休息的时间很短,就是从1点到明天早上7点半,还包括路上的时间,上厕所、洗澡和吃饭的时间。如果我回不去的话,我就得在医院里面在椅子上坐一晚上,明天又要忙十几个小时。” 卓岛泉本来觉得自己一天忙十几个小时已经很辛苦了。但是和这个护士比,自己的辛苦也算不了什么。因为自己想休息的时候大不了可以停止接单,随时回宿舍去睡一觉。但护士却不行。听说这些医护人员怕浪费防护服,上班之后就不吃不喝不上厕所。简直是非人的工作条件啊! 护士接着说:“还好有你这样一个好心人愿意送我回家,所以我觉得特别的感动。我这人挺爱哭的,真是不好意思。” 因为一个快递员可以骑助动车送自己回家,这个护士就感动得哭一场。那这个护士怎么就不为自己而感动呢? 这个摩登女郎,哪里是什么护士?简直是战士! ------------ 066 取消计划 伍汉康驾着车往洪山发给他的地址开去。刚开上主干道,伍汉康突然想来他遗漏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从海城往江城送货的车并不止江岸和庞海甲开的这两辆,那个帮助分拣的同行快递公司也派出了一辆车。那辆发车时间更早的车也有可能会在收费站被堵住。 伍汉康赶紧给那家快递公司的负责人打电话,让他们联系一下司机看看情况如何。对方很快把电话打回来告诉伍汉康他们的货车也碰到了堵车,不过已经顺利通过了收费站正在往江城的方向开。 fo 伍汉康请对方赶紧把货车召回,原定的用陆路运输的计划取消,改走航空。 瞧这一锅粥乱的。挂掉电话的伍汉康只觉得今天的脑子确实不太够用。时间本来就很紧张,却接二连三地出各种问题。还好航空公司的老总洪山帮助他解决了一个大障碍。只要三辆货车上的货成功地装上飞机,就只需要静待明天准时到货的好消息了。 江城那边伍汉康已经协调好了。迅电快递江城公司会派两辆车在明天早上7点前等在江城机场。 伍汉康虽然还没有收到妻子安楚发来的消息,但是却感觉到了完成了一件重要任务的轻松。 浑身一身轻的伍汉康实在是无法想象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样的考验。考验不曾少,今晚尤其多。考验只不过是给伍汉康露了一个笑脸,让伍汉康以为这是考验在向他示好,可他不曾想的是,考验转过脸就收敛了笑容,他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位年轻的快递公司的管理人员?让他先乐着吧。 高速公路上,两名司机在对话。 “小邢啊,你闷不闷啊?” 怎么又来了?邢鲤门皱了皱眉:“海哥,你是不是又觉得胸闷啊?都好几回了,你是不是身体有啥问题啊?” “切!笑话!我身体还能有啥问题?”庞海甲冷笑道。 “海哥,你可能是累到了。要不还是我来开车吧,你休息下。” 庞海甲不作声,邢鲤门只好作罢,继续看他的手机。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他抬头一看,车子已经压到车道右边的线了,但是庞海甲却没有打转向灯。邢鲤门虽然知道庞海甲开车有点儿猛,但变道打灯的规矩他还是谨守的。但更不对劲的是车变道成功之后又接着压上了右边的线,还是没有打转向灯。 邢鲤门奇怪地瞟了一眼庞海甲。这一瞟不打紧,把邢鲤门的魂儿都快吓掉了,庞海甲双手虽然扶着方向盘,可是双眼却紧闭着,脸直哆嗦,额头上全是汗。天哪!这是什么情况!这根本就不是在打瞌睡,这是在发病! “海哥!你怎么啦!”邢鲤门一边大声喊,一边拿一只手拍庞海,用另一只手扶正方向盘。 “海哥!海哥!”邢鲤门不敢把视线离开前方的车道,现在可是时速100公里,而开车的人却闭着眼。 就这样持续了七八秒钟之后,庞海甲才悠悠地睁开眼。当他发现邢鲤门在帮他把着方向盘的时候,他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下意识地把车速减慢,最后停了下来。拉好手刹之后,庞海甲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邢鲤门。他只看到邢鲤门的嘴巴在动,至于他在说什么则完全没有听进去。就这样愣了好久庞海甲才开口问邢鲤门:“我刚才……是晕过去了?” 邢鲤门点点头,一边帮他擦汗一边说:“是的。海哥,你跟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病啊?刚才吓死我了。” “我也不知道。”庞海甲自恃身体好,可是刚才却是明显地失去了意识,而且胸口疼得厉害。这可不是休息得好不好这么简单的事儿。 “还是你来开吧。赶时间。”庞海甲终于肯服输地让出自己在驾驶位上的头把交椅了。 邢鲤门跳下车,绕到庞海甲这边打开车门。庞海甲却说:“等下,等下,让我再坐会儿。腿发软。” 邢鲤门趁这个机会走到车尾拿出手机给江岸打了个电话:“江哥,庞海甲开车的时候晕过去了,人差点儿歇菜。你看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是接着执行任务吗?” 电话那头江岸沉默了好久才说:“你先把车往机场开着,等下再说。” 庞海甲休息了几分钟之后脸色好多了,他在邢鲤门的帮助下费力地挪到了副驾座椅上歪着。 邢鲤门启动车之后说:“海哥,要不附近找个医院看看再说?” 庞海甲手摆了摆:“不用了。先把货送到机场吧。” 邢鲤门便把目光投向了车的前方。他的表情很专注,可是内心在沸腾。刚才是爆胎之后的另一个绝佳的制造车祸的机会。他用手帮庞海甲扶方向盘的时候,只需要把方向盘稍稍往自己的方向一扯,这辆货车就可以撞到护栏上去,而且这个事可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但是就在那千钧一发的几秒钟内,邢鲤门却放弃了。 邢鲤门自己也难以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方向盘上还有庞海甲的两只手,自己单手操作掌握不了撞护栏的方向,没有办法控制车祸的程度。也许是他担心出了车祸之后,庞海甲如果真是发了急病也许会耽误救治,搞不好会闹出人命。 算了,方向盘现在在我手上,想出车祸随时都有机会。先看看海哥的情况再说吧。打定了主意,邢鲤门踩油门的脚往下压了压,把车速提上来了。 江岸接到了邢鲤门的电话之后,心里一沉。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做了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的决定:取消计划! 江岸并不是现在才考虑取消这个制造车祸的计划的,而是在分拣中心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就一直在纠结。一方面是千载难逢的一个制造新闻的机会,一方面却是要保证一批救治病人的物资安全快捷的送达江城。前者关系到的是他的私欲,后者关系到的却是无数人的生命。 为了自己的私欲而置无数人的生命于不顾,这是自己应该做的吗?再想想妻子呢,她不顾刚刚小产没有休息好的身体却第一时间赶赴江城去救助病人。自己要送的医疗物资虽然不是送到妻子定点的医院的,但是这又有何差异?这不就相当于妻子在前方和敌人作战,自己在后方故意把向前方运送枪火弹药的车辆弄翻了吗? 良心,不是摆在宠物店里用来售卖的狗粮。 ------------ 067 航空货站 美奈子的家住在目黑的一个高档社区里。那是一个独栋别墅。和那种带院子的传统日式庭院不一样的是,这栋别墅是西式风格的,只不过屋顶做成了日式屋檐的样子。房屋外的院子并不大,但是设计得十分精致。 房屋是地产商设计的,可是外面的院子却是美奈子的母亲设计的。母亲自从结婚之后就作了全职太太,等到美奈子稍大了些之后自己学习了摄影、花道、园林设计等,虽然完全出自自己的兴趣爱好,但是因为在家里有演练的机会所以这几样技艺也算小有成就。 母亲在家里四处装点,美奈子和父亲只有欣赏的份儿,完全插不上手。甚至连假山假石、泥土、树木都是母亲指挥工人搬运回家的。父亲一回家见到妻子弄回来这些庞然大物,也只有惊叹的份儿。 日本人本来就有些程度深浅不一的恋物癖,在美奈子的母亲的打理下,他们家的这个院子也算是当地一绝了。就连门口那个刻着“高田”两个字的玄武石,也透着与众不同。不过美奈子一直都不太喜欢那个石头,觉得还不如在一块普通的大理石上刻上“TAKATA”有现代美感。 美奈子到家的时候,曲径通幽般的小径旁的夜灯还亮着。这肯定是母亲为她开着的,因为母亲觉得点缀着桔色灯笼一般的小径显得更有格调。如果是父亲为她留灯,一定会把走廊上的大灯打开,这样除了小径,整个院子都会一览无余。 这么些年来,美奈子认为父母之间的最大分歧就在美学修养上。父亲止步不前,而母亲则在美学的道路上勇往直前。美奈子则是被母亲拎着耳濡目染,既不积极冲动也不消极怠工。 美奈子把鞋脱在走廊上,打开门进了屋。她关掉院中的夜灯之后,蹑手蹑脚地往楼梯走。还没有走到楼梯口,就听到客厅里有人轻声咳嗽了一下,随即喊了她一声:“美奈子。” “お父さん、また寝てませんか?(爸,您还没睡啊?)”美奈子看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的,正是她父亲。 她父亲说有话要问她,美奈子只好把包放在桌上,坐到父亲身边。她没想到等她回家的人不是母亲,而是父亲。 美奈子的父亲问美奈子是不是为江城的疫情在募捐。美奈子点点头。父亲又问美奈子募捐的情况怎么样。美奈子把这几天她们在街上跳舞、在网上找供货商采买救援物资的事情和父亲说过了。父亲点点头,从茶几上拿起三张一万日元的纸币递给美奈子,说这是他和美奈子的母亲的捐款。 伍汉康到达机场货站之后,果然如洪山所料门卫不放他进去。伍汉康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洪山也到了才一起进去。 机场的航空货站伍汉康来过多次,但是这个货站他还是第一次来。洪山告诉伍汉康:“这个货站地理位置比较好,离机场的跑道比较近。我正在和总裁商量看能不能长租一个区域,然后在附近建一个快递分拣中心。” 伍汉康以前和航空公司的人一起开过会,知道这种事情的意义有多大。海城是个一线城市,海城机场的货物吞吐量在世界上也是排在前列的。如果一家民营快递公司在海城机场有了自己的航空货站和分拣中心,那么就意味着这家快递公司在国际航运中有了重要突破。即便业务量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但象征意义却非常强。 当然,机场跑道周边的资源就像市中心的土地一样,寸土寸金,而且竞争者如云。理想那丰满的躯体下,现实究竟是丰满还是骨感,就难说了。 伍汉康跟在洪山后面,在迅电货运航空公司的一位管理人员的带领下,和这家客运航空公司及货站的人员沟通货物上飞机的流程。因为今天要送的是紧急物资,而且还是要送往疫区江城的,所以不可能按照普通的流程来上飞机。 尽管快递公司开辟了绿色通道,但是这里毕竟是一家大型航空公司的地盘,所有的流程都得仰仗各级关系去一层层地梳理。好在特殊时期有特事特办的先例,航空公司和货站都同意可以打一个擦边球,让伍汉康的货到达之后尽快安排上飞机。 洪山和航空公司及货站正在沟通细节问题时,伍汉康接到了江岸的电话,说他的车已经到货站的门口了。伍汉康大喜,没想到江岸来得这么快。 航空公司的人听说还有两批货在路上,建议先把江岸的车上的货先卸下来,等所有的货到齐了之后再统一上飞机。于是洪山安排人跟航空货站的工作人员一起卸货。 伍汉康让江岸跟另外两辆车联系一下,看看什么时候能到。 江岸告诉伍汉康:“刚才在来的路上已经联系过了,我们的那辆车还有40分钟,那家快递同行的车要1个钟头。” “1个钟头有点儿紧张。”伍汉康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你让他们能不能再快点儿。飞机2点半就要起飞。” 《诸界第一因》 江岸打了电话之后又对伍汉康说:“伍总,庞海甲的事情邢鲤门有没有跟你汇报?” “那个庞师傅吗?他有什么事情?” “庞海甲开车的时候晕过去了。可能是心脏有问题,他……” “怎么会这样。他人没事儿吧?”伍汉康惊讶地问。 “这可不好说。邢鲤门让他在副驾休息。” “怎么不送去医院呢?” “这不是怕送货的时间赶不上吗。” 伍汉康想了想说:“你能不能安排个救护车在路上接上庞师傅,送他到医院。让那个小邢把货送来。” “好的。”江岸说着,打120去联系救护车。 和江岸同一辆车的副驾小魏走到伍汉康面前对他笑了笑说:“伍总,那我去卸货了。” 伍汉康点点头。 洪山沟通好了,对伍汉康说:“咱们也别在这里等了,去办公室坐坐吧。” ------------ 068 路边一枝花 快递小哥依然在前面骑着车,摩登女郎依然在后面流着泪。 寂静的街道上,只有这么一辆助动车在骑行。街道上的路灯很亮,街道两旁居民楼里的灯光越来越暗。 春节联欢晚会早就结束了,那些守候新年的人们也各自上了床。只不过一部分人很快进入了梦乡,一部分人注定今晚无眠。 在这个新年第一天的凌晨,一对男女就这样骑着助动车在街上走过。倘若这是一部电影的场景,再配以德彪西的钢琴曲《亚麻色头发的少女》,那必然是唯美而浪漫的。 然而,这样的唯美对卓岛泉而言是一种奢望,更遑论浪漫。就如同在那个教室里一个美丽的女生坐在他的旁边一样。一个人可以笑着品尝苦涩,可是如果当他有一天偶尔尝到了甜美的滋味之后,他还能继续笑着去品尝苦涩吗?人都有对甜美的渴望,但是一旦浅尝辄止的渴望变成欲罢不能的奢望则无疑是将自己打入万劫不复之渊。 卓岛泉可以笑着去品尝苦涩。在他看来,这世间无所谓苦难,有的只是体验。既然是体验,那又为何不去笑着面对? 卓岛泉的这种超然心态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不可思议。但对于卓岛泉而言,这是无比自然之事。如果你失去了一半最为宝贵的东西,那么你便会对那另一半尤为珍惜,而且你会对你所拥有的所有人或者事物都无比珍惜。 失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护士因为卓岛泉这么晚了还能送她回家而感动,卓岛泉因为护士不为她自己感动而有些莫明的心疼。 护士说:“我这都不算什么,我还可以休息。我有些同事到现在不仅不能休息,连饭都没吃上。” “怎么会吃不上饭呢?”卓岛泉问。 “医院的饭是定时供应的,虽然特殊时期供应时间延长了,但是如果过了那个时间段就只能吃方便面、饼干之类的。我们囤的方便面都吃完了。” “那可以点外卖啊。”身兼快递员和外卖员双重身份的卓岛泉十分不理解。 “我们那个医院周边的餐厅到12点就不营业了,能送外卖的餐厅又离得太远,人家不送。” “这样啊。”卓岛泉听到这里没再说话了。这种情况对于身为外卖员的他而言当然是十分理解的。 护士的宿舍所在的小区离医院距离并不远,抄小路更是快。 卓岛泉却多花了半分钟时间特地绕了一小段路,只是为了再进那条小巷去听一听他曾经十分熟悉的那首钢琴曲。然而这一次却让他失望了。本就僻静的小巷更是寂静。 大概人家休息了吧,卓岛泉想。刚才很多人家在看电视,现在大多数人都睡觉了,深更半夜的还弹钢琴不是找骂吗?卓岛泉笑。 护士住的小区很快就到了。 护士从助动车上跳下来。这个时候她脸上的泪已经被她擦干了。她的眼睛是一个弯月的样子,看得出来她是在笑。 护士对卓岛泉说:“大力水手,今天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不客气。”卓岛泉笑着说。 “那我回去了。” “好的。那个……你们实在是太辛苦了,又在非常危险的地方工作,要自己保重啊!” 护士带着弯月的眼神说:“谢谢你!你们快递小哥每天在外面穿梭,也要保护自己。” 护士说完转身就走了。 卓岛泉冲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正准备去骑助动车时看到护士突然又转过了身,向卓岛泉走过来。 “嗯?”卓岛泉问。 护士从提包里掏出了一个塑料袋递给卓岛泉。 “这个送给你。”护士说。 卓岛泉一看,塑料袋里面装着的是几个口罩。 “你不用吗?听说你们医护物资不够。”卓岛泉说。 “医护物资不够也是暂时的。我那里还有。你拿着吧。” 卓岛泉把塑料袋接过来。护士笑了笑转身走了。 “等一下。” 走到小区门口的护士听到快递员在叫她,转过身来。 只见快递员又打开助动车的工具箱,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向她跑过来。等快递员跑到身前,护士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枝红色的花。 “这是?”护士问。 “这个送给你。”卓岛泉笑着说。 护士把花接过来,自然而然地拿起来闻了一下。 卓岛泉抬起他仅有的一只手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说:“这花不是我买的,是在花店门口捡的,希望你不要嫌弃。我就是觉得花比较好看,所以想送给你。” 护士的眼睛又弯了弯,对卓岛泉说:“谢谢你!大力水手。”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弯弯的眼中又出现了两颗晶莹的东西。 护士吸了吸鼻子笑着说:“我就是爱哭。谢谢你的花,很好看。我进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说着把花扬起来冲卓岛泉挥了挥。 卓岛泉点点头,目送护士进了小区。 这朵花确实是拣来的,不是买来的。其实卓岛泉也曾经想过要去买一枝花,为了送给一个女孩。有好几次当卓岛泉翻着朋友圈看到那个与他有一面之缘并且似乎对他有着好奇心的女大学生的自拍照时,他都有种想去买花的冲动。 他甚至连花的价格都去花店问清楚了。一朵玫瑰,便宜的时候2块钱一支,贵的时候20块钱一支。不同的日子不同的包装差异十分惊人。 《剑来》 不过每每卓岛泉都克制了这种冲突。送玫瑰怕是不太好吧,那送点儿别的什么花呢?最终,卓岛泉笑着摇摇头对自己说:我送她花又图什么呢? 是啊,一个考不上大学的小快递员送一朵花给全国著名学府江城大学的女大学生,又图什么呢? 从护士住的小区回医院的路上,卓岛泉一边骑车一边笑。他的笑有两层含义,一是他无意中拣来的那朵美丽的花,终于送给了一个可以一同欣赏的人。二是他找到了一个更适合他的业务——还是送外卖。 这个护士不是说医院里很多医生只能吃方便面、吃饼干吗?我为什么不可以给他们送外卖?买药这个新技能尝试过两次,实在是难以掌握,可是送外卖不正是我的专长吗? 打定主意的卓岛泉把车骑得更快了。医院那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 069 谁都不容易 秦川阁在小区的楼下等到了骆嘉珊之后,带她到附近的一个餐馆去吃了顿夜宵。 骆嘉珊这一晚身心两方面都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这顿夜宵既是滋补身体,也是滋补心灵。骆嘉珊也能领会秦川阁的心意,拿着菜单点了几样。 “多点一些啊。”秦川阁看骆嘉珊点了一堆草,怂恿道。 “就这几样就可以了。” “你身材已经够好了,偶尔吃点儿荤也不要紧。”秦川阁把骆嘉珊手里的菜单拿过来,尽量点了一些她喜欢吃又怕影响身材不敢吃的东西。 骆嘉珊并没有拒绝。何以解忧,唯有美食。 美食是有了,但是并没有起到解忧的效果。因为坐在他们这一桌附近的几个人正在谈论江城的疫情。这些人对当前的疫情所抱的态度并不是很乐观。 秦川阁见到自己把骆嘉珊带出来吃夜宵似乎起到了反面效果,于是草草吃完结了账就带着骆嘉珊去自己的宿舍。 秦川阁也是跟人合住,租的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室友前几天回老家了,这里只有秦川阁一个人住。 骆嘉珊进了屋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掏出手机接着播放她在自己的宿舍里听的那支钢琴曲。 秦川阁给骆嘉珊倒了一杯温水,坐到骆嘉珊身边搂着她。 此时的骆嘉珊其实并不想听什么安慰之辞。她只是想有一个人、有一个肩膀可以靠一靠。她实在是无法想象在父亲病倒之后,母亲一个人是何等孤单,何等无助。就连自己的舅舅、母亲的哥哥也全家离开了江城。母亲现在真的是一个人在疫区战斗。 想到这里骆嘉珊把手机的音乐关掉,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妈,您打到车没有?是不是还在医院里啊?” 电话那头的陆杜乔回答说:“还在医院。已经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站着了。现在江城的道路封闭了,外面出租车、网约车都冇得,什么车都冇得。” “那么样办啊?” “才将刚好碰到一个快递小哥,他用助动车送一个护士回家。我问他可不可以用助动车送我回家,他说等一下过来接我。” “您坐助动车?”骆嘉珊听了心里特别不好受。 骆嘉珊自己是快递公司的员工,而且住得离公司不远,偶尔会蹭同事的助动车上下班。但是她却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一位教授的夫人,去坐助动车。这主要倒不是什么身份的问题,而是安全的问题。 骆嘉珊说:“那您等一下坐助动车回家了,就把家里的车开出来吧。您开车的技术不好,开的时候慢些,注意安全。” 陆杜乔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苕姑娘!刚才我不是跟你讲了嘛,已经封路了,连出租车都冇得,哪里还能开私家车?” “哦哦。”骆嘉珊才反应过来,自己也笑,“也是哦。那您小心一点儿吧,你让那个快递员骑车骑慢些。快递员我晓得的,个个骑车都是横冲直撞的。” 陆杜乔之前注意到那个快递员只有一只手。他骑车会不会横冲直撞她不知道,但一只手骑车确实比较危险。等下的确是要提醒下那个快递员骑车慢点儿。当然,这样的事情陆杜乔是不可能让女儿知道的,免得平添担忧。 货站的事情安排好了,另外两辆车还在路上。大家在货站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伍汉康和江岸接受洪山的邀请,坐着洪山的车去了航空公司的办公室。 海城机场的航空货站伍汉康去过几个,可是航空公司的办公楼他却是头一回去。这个办公楼并不是属于某一家航空公司的,而是机场的物业,分别租给了七八家不同的航空公司。迅电货运航空公司就在这个楼里租了半层。 尽管已经是后半夜,可是这栋楼的各个楼层的灯都亮着。进了办公室,正在办公的工作人员还有不少。 洪山告诉伍汉康,因为公司的航线不光有国内航线也有国际航线,所以航空公司几乎是24小时都有人员办工。 洪山对江岸比对伍汉康更加熟络一些。进了总经理办公室,洪山问江岸:“听说你太太去了江城?前阵子不是刚刚小产了吗?” 江岸说:“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我拦着她不让去。可是她就是不听,非去不可。” 洪山说:“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拦着也是没有用的。我以前工作的那家航空公司的一位副总,他夫人是个专家,都六十多岁了,还不是一样去了江城。听说在那边一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你想想,一个六十多的老太太,一天十几个小时。吃得消吗?都是在拼命,拿自己的命去救别人的命。” 伍汉康和江岸听了不胜唏嘘。 洪山叹了一口气说:“听说今天下午,哦不,应该是昨天下午,这个老太太也确诊了。” “啊?”伍汉康和江岸同时惊呼。 “在这种情况下,医护人员是个高危人群。”洪山说完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江岸说,“你太太应该没事的。她那么年轻。” 但是洪山的这句话对江岸完全没有安慰效果。三个人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江岸喝了口茶把伍汉康一指对洪山说:“这个时候谁都不容易。伍总的太太还在医院里生孩子呢。” “什么时候?现在?”洪山看着伍汉康问。 “是啊。”伍汉康故作轻松地回答。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那你还在这里坐着干嘛?还不快去医院!” “这不是您让我来的嘛。” 洪山愣了愣:“我要是知道你太太在生孩子,也不会让你到机场来啊。快去医院吧,哪家医院啊?” “海城妇婴。” “哦,那离我家比较近,开车过去得个把钟头。你快去吧。” “不用去了。我之所以把老婆一个人扔在医院里,就是要保障这批紧急物资按时送达的。这可关系到无数人的生命啊。再说了,”伍汉康笑笑,“估计这会儿孩子都已经生好了。” “你这人可真是。回头不被你太太骂死才怪。”洪山摇摇头。 “我已经被骂过一次了。”伍汉康说,“生老大的时候我在国外出差,也没赶上。还是我妈去陪产的。” “那我看你这辈子做牛做马无以为报吧。我是领教过了。我老婆生孩子的时候,我正在开飞机。”洪山说。 “我说的是开飞机!开飞机!哈哈哈,你们俩可别想歪了啊。那时候我是个飞行员。” “哦,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洪总是位真猛士!”伍汉康这句调侃把另外两人也逗乐了。 ------------ 070 我和你一起去 早稻田大学的自习室里,几个学生还在忙碌着。他们虽然依然在寻找和联系货源,但其实更多的精力是在研究采购了物资之后如何运到江城的问题。 伍珞璐对英武周说:“小英子,现在你们江城可厉害了啊!运点儿东西进去,比运进大内紫禁城都难。” 英武周苦笑道:“若非疫情,谁愿当什么大内紫禁城?” “口罩算是全部搞定了,其它的还缺什么?” 英武周说:“还缺药品,但是药品不是怕过海关有问题放弃了吗?我刚才问了一个生产防护服的厂家。他们说防护服这种给医护人员用的物资应该会通关比较容易的。因为这些物资基本上都已经报备过,而且是国内紧缺的物资,海关不会管得太严。你们说如果防护服报备过,那医护人员用的洗手液、消毒水之类的是不是也在海关有备案?” 所有人都摇头。连英武周都不太确定这个海关的报备是什么意思,其他人更是不懂。 藤原说:“这种流程咱们不懂,而且厂家也只是说通关容易,但并不是百分之百有把握。咱们还是采购些有保障的物资吧。那些买来了不知道能不能运过去的还是算了,毕竟是募捐来的钱。” 大家都赞同。 伍珞璐看到英武周抬头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笑着说:“才告别一会儿,就想念她了?” “谁?”英武周愣了一下,站起来伸出手把伍珞璐的脑袋敲了一下说:“你这个鲁鲁桑,赶紧做你的功课!” 伍珞璐说:“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着急。” “我不是在想你心里想的那种事情。我是在想一件事情,就是不知道好不好操作。” “子非我,安之我不知鱼之乐?还有什么事情不好操作的?一定好操作。不好操作的话,我来帮你。”伍珞璐嘻嘻笑。 “哎呀,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英武周说,“我在想如果物资不好送到江城,干脆我自己把物资当作私人物品带到江城去。” “啊!”一屋的人惊呼。 “你自己要去江城?”伍珞璐站起来盯着英武周的眼睛问。 “怎么了?这事儿有这么不可思议吗?”英武周环顾了一圈问,“你们别忘了,江城是我家,我父母还在江城呢。我把物资带回去,也顺便回家陪父母一段时间。” “这可不行!”伍珞璐马上否决了。 “为什么?” “你要知道江城现在是什么情况。大部分感染的人都在那里。你回去就相当于置身于危险境地。” 英武周说:“危险是危险,可又不是我一个人危险。江城有一千万人呢。” “你这话敢和你父母说吗?他们能同意你现在回国吗?”伍珞璐的这一句话着实是说到了点子上。英武周刚才盯着天花板其实就是在权衡回家和被父母骂之间的利弊。 英武周不仅是全家的骄傲,更是全村的希望。父母和那些亲戚们对他的期望可不是为爷奶、父母、长辈们尽孝那么简单,而是父母在也要远游,不仅要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要去探求自己的人生,实现自我价值。 总之,英武周在亲戚们眼中那绝对是时代的楷模,人类文明的火种。他们是绝对不会同意英武周在这种情况下回到江城的。 不孝有三,让父母失望为大啊。 “我一个人可以带去能挽救无数人生命的物资。这笔买卖绝对值。”英武周说。 “小英子的奏章,我可不能附议啊。”伍珞璐对大家说。 “你就别小英子小英子了。还附议?又不是上朝向皇上启奏。” 伍珞璐没理会英武周,继续说:“计算题可不是这么做的。这批物资重要是重要,可到底是不是能救人,能救多少人只是个概率问题吧?” “嗯,是个概率问题。可是我回江城被感染也是个概率问题啊。”英武周笑着对伍珞璐说。 藤原见伍珞璐和英武周争执不下,说:“好了。这个事情再好好想想吧。不必现在就做决定。万一明天有好消息呢。小英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不过还是要先保护自己,再去保护他人。这个道理说得通吧?” “再说了,你不一定非得去江城啊。要回去的话飞海城的机票也便宜点儿。你从海城发快递去江城也行啊。对了,你去海城找我哥,把东西交给他,然后你再回来。这个方案也比你直接去江城要好得多,对吧?你看我冰雪聪明不?” “既然要回去,当然是回江城的家啊。我去海城干嘛啊?无亲无故的。”英武周说。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浪更比一浪浪。自习室顿时成了议院。每位议员都争相发表意见。 位于目黑的高档社区里,躺在床上的美奈子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眠。 其实当英武周告诉她自己是江城人的时候,美奈子还有些惊讶。她一直以为英武周是海城甚至南方某些地方的人,因为长得白白净净的英武周举止文质彬彬的,和美奈子印象中的那些江城人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甚至于美奈子认为如果英武周不说话,或者说的日本更加标准一点儿,他都会以为英武周是个日本人。那种典型的礼貌得有些过度,容易被人误以为是拘谨的日本人的感觉。 其实美奈子自己并不是很喜欢日本人的这种繁复的礼仪,喜欢简单一点儿。以前去夏威夷的时候,她就非常喜欢那种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风格。说话直来直去的,这就使得人们很少有太多的隔阂。本来就是真实想法,我对你有意见,我就直接告诉你。这样我也轻松,你也轻松。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一个日本人对另一个人有意见,是绝对不会告诉对方的。人们只能通过别人的的言行举止去揣测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这样就导致了一个人明明对另外一个人没有什么意见,可能是他说话的语气稍微有点儿变化,或者他做的某一个细微的动作有点儿和他的习惯不相符,结果就导致别人为此琢磨一个月。 江城人的性格是美奈子比较喜欢的,和他去过的夏威夷的感觉很像,人与人之间也是这么直通通的。虽然有时候感觉两个人交流起来像吵架一样,听起来不是那么有礼貌,也不那么文雅,但是也有一种粗犷的感觉。 粗犷也未必不好。总比弄得表情僵硬,严肃的样子要开心些吧。 美奈子在黑暗中习惯性地摸出手机看时间,却刚好看到英武周几分钟前给她发的信息:“我打算这几天回江城。” 回江城?怎么之前没听他说起过?本来就睡不着的美奈子更清醒了。她回复说:“为什么?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家里都很好。我们要采购的物资运回去很麻烦,我准备自己带回去。” “你去江城是为了运送东西?可是你一个人能带多少呢?” “所以我们要好好调整一下采购清单。尽量采购重量轻、体积小的物资。这样方便携带。” 美奈子又发了信息过去:“你这个时候回江城是很危险的。而且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是的。我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和你说一声。” 美奈子从床上坐起来拿着手机想了半天,最后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我和你一起去!” ------------ 071 债务危机 卓岛泉回到医院,看到那个穿红色风衣的阿姨还在医院门口站着。虽然说天气并不是很冷,但是夜晚的风吹到身上颇有些寒意。 “阿姨,我来啦。”卓岛泉直接把车拐到那位红风衣阿姨面前。 陆杜乔给女儿骆嘉珊打过电话之后,心里一直在想独臂残疾快递员骑助动车的事。突然一辆助动车在她面前嘎然而止,吓了她一跳。 陆杜乔看到来的果然是刚才那个同意送她回家的快递员,表情呈露出欣喜的神色,早就忘记了行车安全这回事,对卓岛泉说:“快递小哥,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没事的阿姨。”卓岛泉笑笑,拿出手机把地图指给陆杜乔看,“您家就在这个小区是吧?” 陆杜乔确认之后上了卓岛泉的车。 陆杜乔看卓岛泉把手机放在兜里,并没有导航,心想大概是他只有一只手用导航不方便,就问:“快递小哥,要不要我用手机给你导航?” “不用不用。您那个小区我熟。今天晚上还去送过快递呢。你坐稳了。” 说着,卓岛泉就启动了助动车。 陆杜乔的家离医院确实不远。善于抄小路的卓岛泉很快就到达了。这个小区的门岗管理得比较严,作为业主的陆杜乔可以进去,但是快递员卓岛泉不让进。 陆杜乔只好让卓岛泉在小区门口等她回家拿好东西再出来。 “没事的阿姨,我就在门口等。”卓岛泉说完又补了一句,“您刚才跟保安说您住18号701?” “是啊。” “我记得好像有一个您家的快递。等一下我看看。”卓岛泉把手机的通话记录翻出来看了看,把手机拿给陆杜乔说,“喏,我之前打过您的电话的。您说家里没人,让我明天再送货,对吧?” “哦,原来是你打的电话。那……我那件快递现在方便去取吗?” “方便方便,我们的快递网点不远,等下去医院的路上绕个弯儿就到我们网点了。” 陆杜乔心怀感激地进了小区。 卓岛泉拿起手机看里面那些未读的消息。他最想看的那个人果然给他发消息了: “大力水手,我把我同事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了。麻烦你直接跟她联系吧。” 后面又有一条是:“注意安全!我先睡了。” 卓岛泉看到这两条消息,就想起了护士那双漂亮的眼睛。 他加了护士的同事的联系方式,看头像也是一位护士。卓岛泉告诉那个护士自己可以联系餐厅给她们订餐,问她们需要多少份。 护士告诉卓岛泉如果可以的话需要60份。卓岛泉记下了,然后给各个餐厅打电话,看看有没有愿意在后半夜接单的。 邢鲤门刚把货车开下高速,救护车就赶到了。庞海甲的情况时好时坏,不过再也没有出现过晕迷的现象了。他的主要的症状还是胸闷和心口疼。 和救护车随行的医务人员查看了庞海甲的情况,简单判断是心脏的问题,得先送到医院诊断了再说。 庞海甲下了货车却怎么也不愿意上担架,最后好说歹说才躺上去,还笑着对邢鲤门说:“还搞这么大阵势,弄得这么吓人。” 邢鲤门说:“我都快吓死了,哥。” 救护车的车门关上之前,庞海甲还翘着头叮嘱:“你等下开车开快点儿啊。货物上飞机还要花点儿时间呢。” “我知道!海哥,你就安心地去吧……呀,呸呸,说什么呢……你就安心地去治疗吧。”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邢鲤门目送着救护车离开,爬上货车开动后给江岸打了个电话:“江哥,方便说话吗?” 江岸在电话那头说:“你稍等会儿。” 过了一会儿江岸出了办公室问:“什么情况?” “庞海甲刚才已经上救护车走了。现在车上就我一个人。接下来该怎么办?计划还执行不?” 江岸小声说:“还是之前跟你说的。计划取消。” “哦。好吧。那我尽量往机场赶吧。” 江岸挂掉电话,进了洗手间坐在一个马桶上垂着头思考。 现在的他确实需要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好好捋一捋。 其实自从江岸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心里就一直在犹豫。说犹豫也不对,其实他心里是一直在挣扎。确实,他是需要完成这样一个任务。如果这个车上载的是普通的快递,江岸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执行这个任务。但是他的挣扎在于货车上的物资非同寻常。 这批物资是要送到疫区去救治病人用的,是关系到许多人的生命的。这个任务有一个前提是不能有人员的伤亡。江岸知道不能有人员伤亡这个前提更多的是怕卷入刑事案件,那样会面临更加严峻和更加复杂的调查,有可能最后使这个计划落到非常被动的局面。更何况,整个计划的目的是一场商战,而不是要置谁于死地。 所以计划的完美之处就在于在一个雨天、在一个司机容易疲劳驾驶的后半夜制造两起交通事故而已。损坏的只是两辆车,损失锁定在一百万以内。车上的物资,只不过是早到一天晚到一天的事。 然而如果车上的物资真的晚到了一天,虽然货车上不会出现人员伤亡,但是却会因为物资的晚到间接导致疫区的人员伤亡。这个结果是江岸愿意看到的吗?显然不是。 其实江岸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但是他之所以不得不参与这个计划是因为他卷入了一场个人的债务危机。债主已经宽限了他两个月,但是江岸还是逾期了。还不起债的江岸面临的是更高的惩罚性利率。而且以他的经济收入根本就无法弥补利息增长的亏空。 一年前借的150万元,到现在连本带息已经达到了210万元。如果就这样持续下去,还会面临更重的利息惩罚。当初签下借款协议的时候,江岸对逾期还款的事情并不太在意。惩罚就惩罚,好像谁还不起似的。他没想到的是一年之后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真的还不起了。 所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父亲的那一场重病让江岸差点儿把房子卖了。好在花了八十多万,终于把父亲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不过,父亲活过来的时候,江岸觉得自己快要被还债压死了。 当然,江岸也不是绝对还不起债,他不是还有一套房吗?把房卖了,还了房贷之后剩下的钱还210万的债还是没问题的。但是,这套房能卖吗?当初借的钱不就是为了买这套房嘛? 债主非常同情江岸的遭遇,希望找一个让大家都能接受的方式解决这个债务危机,于是向江岸提出了一个非常有诱惑力的条件,那就是让江岸完成几个任务。今天的这个出车祸的计划就是最后一项任务。条件并不苛刻,完成起来技术难度也不高。 新年的第一天把任务完成,从此就可以走向幸福人生。多好的交易! ------------ 072 知行合一致良知 江城郊区,一辆轿车拐进了一个村子。从车上下来四个人,三男一女。 “你就把我们带到这儿?”那个最年轻的人看了看车大灯照射下的那个破院墙。 开车的司机把车锁好说:“是啊,就是这里。” “这个荒郊野岭的鬼地方么事都冇得。我们每个人付给你800块钱,你就把我们甩到这里?” “你这个人么样说话的啊?路上的情况你自己晓得的萨。我不是不想把你们送出去,是别个不让我们通行。要回城你们又不愿意回去,只好把你们带到这里来。要不然你说么样办?你自己看下导航,今天晚上我至少跑了150公里,跟兔子窜一样。” “那也不能弄到这个鬼地方来啊。” “我跟你讲,年轻伢。就是这样的鬼地方现在是最安全的。人越多越不安全。在这种地方要是还有人感染病毒,那还是闯了个鬼。” “我晓得人越多越不安全,但是这里人也太少了吧。这里安全哪?这么荒,我都听到有狼在叫。” 司机说:“你莫鬼款,这里有狼叫?现在狼是国家保护动物,有狼叫我们还喜死。你还说这些话,枉费我还帮你们找了个独门独户的院子。你看这个架式,在城里这就叫别墅。” “别你个鬼!” 年轻人转头看了看后面的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人没说话,其中那个男人冲前面努了努嘴,示意去看看再说。 司机拿个手电在前面带路,年轻人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给后面的两个人照路,三个人跟了上去。 司机带他们来到一个台阶拾级而上,然后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 “你有钥匙?”年轻人奇怪。 “是啊。这是我叔叔的屋子。他们一家人在外面打工。本来过年要回来过的,现在这里有疫情他们也回不来了。这个地方就给你们住吧。” 年轻人跟进去一看,院子倒是不小,可是房子却不大。一个客厅两个卧室。年轻人从前看到后,无非就是一套寒碜的农民房。别墅?别你个鬼! 他们自己的家虽然装修不算有多豪华,但和这个农民房比,简单比恭王府还奢华。天壤之差,云泥之别。 司机见三个人把房子看完了,站在门口说:“别的就不说了,你看一天收你们100块钱。怎么样?” “什么?这个破地方还要钱?钱我们不是给你了吗?”年轻人感觉自己的火气在一点一点地积攒。 “你这个人才过瘾吧?住房子不花钱的?你给我的钱是车费,不是房租,一码归一码。” “一天100块钱,一个月3000块。你以为你这房子在哪里啊?荒郊野岭的三不管地带,租得比江城市中心还贵啊?” “你这个人才过瘾吧?江城市中心租金只要3千块?那这样,看你们今天也这么辛苦,打个折,90块钱一天怎么样?” “90块钱一个月也2700。你这简直是抢钱!” 司机脸一沉:“那反正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你们爱住不住。要么你们再给我一人800块钱,我送你们回市区。要么你们自己找地方住。好吧。” 女人把年轻人一拉,对司机说:“那水电煤这些总包含在房费里吧?” 司机脸色多云转晴,笑着说:“水电油米菜这些,都算我的。要吃肉吃蛋,你们自己买。这总可以了吧?” 女人点点头。 司机又说:“就是煤气没有。” 女人皱眉道:“没有煤气怎么做饭?” “煤气以前倒是有。现在卖煤气的地方也不营业了。这段时间只能烧柴火对付对付。这屋里柴火够烧两天的。我过两天再送一些过来。明天我再带你们去集市上走一走,看看需要买点什么必需品。” 年轻人还想再说什么,女人把他拉住了。 司机又把饮食起居相关的事情交待一遍,收了300块钱的押金就走了。押金只收了300块钱,虽然不多,不过在这个连地图都未必显示得出来的地方,司机根本就不担心他们不付钱逃掉。 等司机走了之后,年轻人问那女人:“妈,你刚才为么事拉着我不让我说话啊?” 他母亲说:“你都已经到这种地方来了,这整个村子里面都是他们的亲戚。你要是把他搞毛了,他做点么为非作歹的事,在这种鬼地方鬼才会管我们。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我们。不管他说一天100块钱还是90块钱,我们先住几天,慢慢想办法。”说着,她又转向她的丈夫说,“对吧?这也是缓兵之计。” 她丈夫点点头,沉默不语。 年轻人一听,也是这么个道理。只好一边咒骂着一边去卧室里把被子展开来看,又闻了闻,皱了皱眉头到客厅里对他父母说:“这被子都潮了,一股霉味儿。这还么样住人呢?” 另外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对视了一眼,各自叹了口气。 一个说:“真是虎落平阳被狗欺。” 另一个说:“不是狗,是犬。” 一个说:“他们哪里配当犬哪?” 另一个说:“要不先坐一晚上吧。明天天气好的话再把被子拿出去晒晒,今天晚上肯定是冇得办法睡了。” 男人坐了半晌,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杜乔,你现在那边情况么样啊?” “我已经从医院回来了,正在屋里清理东西。有些东西要拿到医院去。医院说是每天有探视的固定时间,但是又说不让进病房。正慢暂还不晓得是么样搞。刚才问了一下护士,护士说明天等医生过来再说。他们留了我一个电话,让我先回去。如果说不能探视的话,那我在医院呆着也起不到么作用。但是不在医院守着,我心里也担心呢。” 陆杜乔的哥哥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竭尽所能安慰自己的妹妹。 陆杜乔又问:“你那边情况么样?出江城冇?” “出个鬼的江城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我们现在被那个顺风车司机拉到他老家的村子里来了,给我们找了一间房子住。连被子都是湿的,我们三个人睡又不能睡,只能在这里坐着。” 陆杜乔对她哥哥说:“要是这样的话,你们干脆回来萨。” “回去?我们花了2400块钱才跑到这个地方来,肯定是不会回去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自己好好保重,在医院里把口罩戴好。” “好的,哥。你也照顾好自己。” 在这个特殊的晚上,有无数人都在通过各种途径想要离开江城。然而江城的封锁,就是为了隔断病毒向全国扩散。江城以一城之力,与这个传播力极强的病毒做着抗争。 江城的一千多万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然而恰恰在这种危难之中,有无数的尽职之人坚守在他们的工作岗位上,有无数热心之人奉献出无私的爱心,才使得江城人民化解了绝大部分生活的困境。这些人里,就包括伍汉康、卓岛泉这样在快递行业工作的群体。 所谓流动包括许多层面,资金流、商流、信息流、人员流动、物流等等。当人和物的流动都不受限时,效率是最高的。当人和物的流动都受限时,效率是最低的,同时负面影响也是最大的。在人的流动受限的情况下,只有充分解决物的流动,才会逐步化解负面影响。 物流就是起这个作用。当一个城市甚至一个国家的人员流动都受限时,物流不仅成了经济的基础,也成了安身保命的基础。 也许伍汉康们、卓岛泉们只不过是忠于职守,并没有意识到这么高远,但是千千万万个伍汉康、卓岛泉正以自己的责任感、执着精神在为亿万人分忧。 他们无比普通,他们却很伟大。 伟大不是空洞的赞美,伟大不是绚丽的歌颂。伟大是知与行的合一,是致良知的结果。 ------------ 073 无时无刻不拧巴 在航空公司的大楼里,伍汉康和洪山、江岸正聊着,一个打给伍汉康的电话破坏了悠闲品茶的气氛。 伍汉康听了对方说的内容,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说:“什么?赶不到那怎么能行?飞机2点半就要起飞。无论如何也要在1点50之前赶到机场的货站。麻烦再跟司机说一声,之前不是说没问题的吗?” 伍汉康挂掉电话后,洪山问:“又出什么事了?听你这口气,最后那辆车不是你们的车吗?” 伍汉康摇摇头,把之前来不及分拣所以请另一家快递公司帮忙的事跟洪山说了。那家快递公司发车早,早早地过了收费站,然后现在又要把那辆车召回来。那辆车除了要找个高速出口调头外,还要再通过一次收费站,所以比较花时间。 “我们的车已经到了一辆,另一辆车马上也到了,第三辆车如果赶不到。那可就前功尽弃了啊。” “这批货非得一次性送到不可吗?大部分的物资都运过去了,剩下的就让那个货车接着走高速送呗。那能晚到几个小时啊?” 伍汉康解释说:“这就是问题所在。那辆车上装的是配套的物资,而且大部分配套的物资都在那辆车上。那批物资不送到,走航空送去的物资也只能用一小部分。这不是白费嘛。” 洪山说:“这事儿怎么就这么拧巴呢。” “就是拧巴,所以才折腾啊。谁让我们就是个送货的。既然客户说不行那我们就得按照客户的要求来办。这个事情没法通融,连客户公司的老总,一个老头儿,还半夜三更跑到我们分拣中心监督呢。事情没那么重要,他大年三十不在家好好呆着?” “是,咱们要一诺必达。”洪山感慨道,突然又笑了,“看样子人家车开的太快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啊!回头都难。” 伍汉康和江岸听了这话,唯有叹息。早知道收费站通行有问题,不如早些安排走航空了。说不定这批物资1点钟就已经上了飞机飞往江城了。 伍汉康看了一会儿手机,抬头问洪山:“洪总,如果这辆车1:50之前赶不到,2点钟赶到会怎么样?” 洪山说:“这个事情可不是我能定的,那毕竟不是我们的飞机。如果说是我们的飞机,我们还可以和机场协调一下,晚点儿出发。但是这是人家的飞机,而且还是架客机。客机谁敢随便晚点儿啊?大家维权意识这么高,航空公司也不敢找骂。” 江岸笑着说:“现在恰恰就是客机晚点频率很高啊。您还说乘客有维权意识,我这个经常坐飞机的人都已经习惯飞机晚点儿了,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以前是坐火车经常晚点,坐飞机很准点。现在倒好,正好反过来了。坐火车倒是准点,晚一分钟都上不了车。坐飞机你就算路上堵半小时、一小时,准没事儿。不是还有一个笑话嘛,那个如果你赶到机场我就嫁给你那个。” “哪个笑话?”伍汉康问。 “就是女的要出国,男的不让走。女的说飞机起飞前你赶到机场我就留下来。男的立马打车往机场赶,结果在三环堵了两小时。男的失望地到了机场之后,才发现航班竟然延误了。于是王子和公主就从此开始了幸福的生活,就这么个浪漫而无奈的爱情故事。你没听过?” 伍汉康笑着摇摇头。 洪山也笑着摇摇头说:“你这话简直是对我们航空人的侮辱。” “不是我侮辱你们,是你们侮辱我们。”江岸得理不饶人地说,“现在我坐飞机,说什么要求提前两个小时到达机场,我是一点儿也不信,也一点儿不着急。吃着喝着慢悠悠地等到最后关闭舱门的时候我再上飞机。我也知道上了飞机至少得等半个小时。还有一次最搞笑的是我在飞机里面闷了将近三个小时,最后没飞成,又被赶下来了。奇葩不?” 洪山说:“这个是客观情况。作为乘客你有意见,航空公司他们也不愿意在机场呆着。呆在机场又没什么好处,还要花成本。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就像你开车也是一样啊。你把车开到一个路上,本来红灯变成绿灯你就可以往前开。这时候警察过来拦着不让你走,那你也只能等着,对吧?而且你在路上等着除了浪费点儿时间,根本就不用花任何成本,也不收停车费。可是我们的飞机停在机场里不光有时间成本,还有经济成本。你说乘客着急,我们航空公司比乘客更急。” 伍汉康点点头:“这倒也是。你们航空公司的运营成本和运营的复杂程度比我们快递公司可高了无数倍啊。” 三个人在洪山的办公室里边喝茶边聊天,倘若现在不是凌晨一点多,三个人脸上的那种倦容真有些让人恍然以为是喝下午茶的惬意。聊天的内容涉猎很广,然而这些都不是伍汉康真正感兴趣的。他的内心无比焦灼。 这第三批货,如果不能按时到达,那整晚的辛苦就白费了。伍汉康想到这里无奈地想笑。这真是玩儿我呢吧。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拧巴到现在,从头到尾就没有顺利过。怎么会这样呢? 还好伍汉康是无神论者,既不是未可知论者、也不是阴谋论者。所有的一切大概都应该归结为运气不好吧?哦,运气不好似乎也不是无神论者的论调。 伍汉康心里无法沉静,对面坐着的洪山倒是无比沉静,一副指挥若定、指点江山的派头,侃侃而谈。 伍汉康知道洪山的压力也不小,否则堂堂一家航空公司的老总,怎么会大半夜跑到机场来亲自督战?怎么会以航空公司总经理的身份亲自去和另一家航空公司和货站的中层管理人员沟通。这个用飞机按时送达的任务是总载亲自交给洪山的,他当然要尽心尽力地去完成。 伍汉康觉得是自己把洪山给拉下水了。洪山找自己要航空运输费,真是一点儿也不冤。 伍汉康一方面对洪山非常抱歉,一方面也对洪山非常感谢。 现在看来气定神闲的洪山把他该完成的任务已经完成好了,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而是出在伍汉康身上。自己费了那么大劲,好不容易争取到航空运输,连总裁都亲自关注。结果要是任务没完成好,自己这个公司勇于提拔有想法有干劲的年轻干部实验中的小白兔,估计会愤懑而亡。 伍汉康欠了欠上身,把手机远远地放在茶几上。他唯有把手机放远一些,才能控制住隔一会儿就看看手机的冲动。 他要等的消息来源有二。一是同行的快递公司,另一个是妻子安楚。到现在为止,伍汉康已经给安楚发了十多条信息,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工作、生活两方面同时使伍汉康处于未知的状态。伍汉康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关进了一间完全不透光的黑屋子。他虽然明知道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多久,但是从精神上却感觉时间似乎过了一世纪。未知,对精神的摧残远比人们意识到的要猛烈许多。 如果庞师傅在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伍汉康总认为那个意外结识的“车神”肯定能为他分忧。然而可惜的是壮士未捷就被救护车给拉走了。 洪山看伍汉康聊天聊得心不在焉,而且还拿手指神经质地敲着沙发的扶手,笑了笑说:“伍总,有时候啊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能够把握的。有句话叫‘事缓则圆’。我们会努力的去争取把事情做好,但有时候碰到一些事情却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这个时候与其挣扎,不如耐心地等待,然后再去看情况有没有可能发生变化。” 伍汉康听了没说话,不置可否。 江岸却来了句:“与其反抗,不如享受。” “嗯?”伍汉康看看江岸。 “这是另一个笑话,关于理想丰满现实骨感的。” 洪山没理会江岸的笑话,接着说:“就拿现在这个事来说。伍总你还有什么解决的方法吗?” 伍汉康马上说:“有啊。” “愿闻其详。”洪山饶有兴趣地说。 伍汉康露齿一笑:“让那架飞机晚半个小时出发。” 洪山听了,身体往老板椅的靠背上一仰,拍拍自己的脸说:“伍总,你以为我这张老脸有多大的面子啊?”说完,把手里的手机把玩半天,就像是在把玩一件明代以前的玉器。 良久,洪山突然斩钉截铁地对伍汉康说:“我今天就卖你一个面子。我这就给对方航空公司的老总直接打电话。” 伍汉康、江岸听了大惊。 ------------ 074 联系外卖餐厅 卓岛泉打了十几个电话给提供外卖的餐厅,但是这些餐厅不是后半夜不接单,就是说距离太远没法送。毕竟是60份餐,跑一次拿不完的话还得跑好几趟,距离远了不现实。 卓岛泉还没有联系好餐厅,就看到陆杜乔就从小区里出来了,手里拎了一个很大的包。 卓岛泉看看那个像是用床单裹起来的极富乡村色彩的大布包,又看看陆杜乔那极富城市色彩的端庄打扮,颇有些违和感。 卓岛泉帮助上车坐好的陆杜乔把那个大包夹在两个人中间,然后对陆杜乔说:“阿姨,那我们先去我们的快递网点拿您的快递,然后再送您去医院?” “好的。谢谢你,小伙子。” 卓岛泉虽然不知道这位阿姨的快递到底是什么物品,但看到她费力地拿了这么大个包,还要特地跟到网点拿上快递,估计是近期要急用的。 “阿姨,这个包还挺沉的。亏您一个人从家里提到小区门口。”卓岛泉说。 陆杜乔说:“那怎么办?只能走几步歇一会儿。就是麻烦你在小区门口等我,耽误你时间了。” 卓岛泉笑笑:“不麻烦。不麻烦。” “小伙子,你可真是个好心人。刚才那个护士你应该也不认识她吧?” “不认识。她在网上发消息说想回宿舍休息,找不到车。所以我就到医院去接她。” “我看她在你的车边上站了一会儿,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女朋友呢。” “不是不是。”卓岛泉笑道,“我哪里会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陆杜乔抬头看了看卓岛泉一截没有手的手臂坠在肩膀下,不再提这个话题了,而是问:“那些护士晚上要回家都是你们快递员送吗?” 卓岛泉说:“这就不清楚了。我问了下那个护士,刚才就只轮到她一个人休息。其他人还有工作要做。这些医护人员真是辛苦,很多人到现在还没吃饭呢。等下送了您去医院,我还要去帮他们联系看看有没有餐厅愿意这个时间做外卖的。” “那……你不回去休息吗?” “我本来是想回去休息的。听到那些医护人员不仅没时间休息,连热饭都没有吃的,我想先帮他们把吃饭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你可真是个好心人。”陆杜乔再看这个其貌不扬的快递员,似乎他的背影高大了许多。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到了快递网点,卓岛泉在帮陆杜乔找快递的时候,陆杜乔站在网点门口给女儿骆嘉珊打电话。三言两语说完就挂掉了。 卓岛泉很快就把陆杜乔的快递找出来了。当他把快递递给陆杜乔的时候,陆杜乔的电话响了。 陆杜乔一边接过卓岛泉递来的快递,一边对电话说:“联系得怎么样?你同学的朋友愿意接单吗?……哦,那太好了。把联系方式给我,我让快递小哥直接和他联系吧。” 卓岛泉听到这位阿姨的电话内容似乎和自己有关系,他已经猜到了这位阿姨在做什么。 果然如卓岛泉所料,陆杜乔挂掉电话说:“小伙子,我让我女儿联系了她同学的一个老乡,他是做餐饮的。那个老乡愿意接你的单子。是做60份盒饭对吧?” “是的。太好了阿姨,谢谢您!” 陆杜乔收到女儿发来的联系方式之后转告了卓岛泉。卓岛泉打电话过去把数量和价格都谈妥了。本来盒饭是18元一份,考虑到是给医护人员吃的,所以老板特地只收12元一份。 卓岛泉高兴地把价格发给护士,护士高兴地接受了。于是卓岛泉请那个餐厅的老板现在就做,自己尽快赶到。 没想到这个棘手的问题这么顺利就解决了,卓岛泉对陆杜乔连声称谢:“实在是谢谢您阿姨。要不然我自己联系说不定联系到天亮都没人接单呢。” “不要谢我。要谢也是去谢这个老板。18元的盒饭卖12元,也是一片好心。” -+-+-+-+-+- “什么?美奈子要和你一起去江城?”伍珞璐十分惊讶地望着英武周,“这个美奈子是个什么套路?想男人想疯啦?” 自习室里所有人都笑,弄得英武周站在那里面红耳赤。 伍珞璐随即一笑说:“江城可不是她想去就能去的。她有签证吗?办个签证至少也得好几天吧。” “日本人去中国免签。”英武周说。 “哦,那好吧。中国对日本人免签,可是现在江城对日本人免签吗?这个时候的江城不仅对日本人不免签,对外省人也一样不免签。师姐,我说的对吧?” “对对,你说的什么都对。”藤原手里正在忙着,只是拿耳朵听着伍珞璐和英武周的对话,本来就没打算参与。现在伍珞璐喊她声援,她只好支持一声,又接着忙活着。 “当然她想去也可以。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们一起从东京飞海城,然后你去江城,让美奈子在海城等你。”伍珞璐深为自己的聪明伶俐而骄傲。 “这是个什么馊主意?首先,我不可能把美奈子这个外国人一个人扔在海城吧。我去了江城,什么时候还能回海城都难说。再说了,不就像你之前的建议那样吗?我去海城把东西交给你哥寄到江城不就得了,何必多此一举。” “对啊。你看我的建议多好!那干脆你们来个海城五日游。又可以完成寄东西的重任,还可以加强一下感情交流。而且,”伍珞璐神秘地一笑,凑近了英武周低声说,“晚上在酒店怎么住,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远处的藤原马上说:“喂喂,你低声说话的声音大到所有人都能听得见。你可不要带坏小朋友。” 伍珞璐哈哈大笑,翘起大拇指指着英武周说:“他是我哥们儿,我帮他泡妞怎么啦?” 英武周正色道:“怎么能说‘泡妞’这么猥亵的词汇呢?咱可是正经人。” “对对,小英子是个良家男子,未出阁的黄花小伙儿。”伍珞璐一番插科打诨,让忙碌了一晚上的众人困倦全无。 “总之,”英武周对伍珞璐说,“你得劝劝美奈子。我肯定是要回江城的。我是江城人,而且还是个土生土长的江城人,我从海外回江城是名正言顺。据说我们江城同乡会的人还在和航空公司联系包机。如果有航班我就订航班,没有的话就等几天看看包机能不能订。” 伍珞璐说:“小英子,你可能不太了解美奈子。美奈子是日本人,还是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可是她和一般的日本人可不太一样。她具有非常强的勇往直前的精神。什么签证啊,家乡不在江城这些,对她来讲都不算事儿。她也就是在你面前温柔点儿。在我面前那可是嚣张跋扈得很。哦,不对,”伍珞璐歪着脑袋想,“在日本呆久了,说都不会话了。不是嚣张跋扈,是敢做敢当,哥们儿义气重。就是……怎么说呢?……怎么越描越黑呢?” “就是有点儿女汉子呗。”藤原师姐笑得不行,赶紧帮伍珞璐解围。 “对对对,就像她们东北银一样,女汉子。”伍珞璐指着藤原说,“藤原师姐是个例外啊,她是个假东北银。她是在日本呆久了,性情变了。就像是野生的东北虎在动物园关久了,丧失了野性。” 英武周听伍珞璐自顾自地一路说,微笑着。听到了伍珞璐对美奈子的描述,他心里暗暗惊讶。在他的印象中,美奈子始终是一副温柔谦和、知书达礼的样子,却没想到性格竟然和这个伍珞璐这么像。 “小英子,你在那里笑什么。”伍珞璐问。 “听你这么一讲,这个美奈子和江城人的性格还挺像的嘛。” “江城人什么性格我不知道。总之,你做好心理准备。” 英武周点点头。 “不过,你放心。她没有暴力倾向,不会对你家暴的。” 英武周点点头。他不打算再就“家暴”这个词发表官方评论,以免引发外交争端。 ------------ 075 产房里的互相安慰 海城市妇婴保健院里,伍汉康的妻子安楚静静地躺在产房的病床上。 痛苦终于都结束了。安楚躺着有点儿不舒服,想动一动,可是浑身无力。 所有的辛苦、所有的痛苦,在小婴儿随着羊水滚出来的时候都烟消了。所有的心酸、所有的怨念,在助产士抱着婴儿分开那微微颤动的双腿让安楚确认性别的时候都云散了。 “是个妹妹,你看一下。是弟弟还是妹妹?”助产士问安楚。 安楚看了看婴儿的下半身,又看了看婴儿的小脸。婴儿极度不耐烦这样被人抱着被人肆意乱看,想挣脱可是又被束缚得紧紧的。 “安楚,是弟弟还是妹妹?”助产士又问。 “妹妹。”安楚回答。 “是个妹妹啊。”助产士再次确认过,就把婴儿抱到另一个台子上去给婴儿作简单的清洗、测量。 有了几年前生儿子的经验,安楚已经熟悉了这套流程。作为婴儿的母亲,它的性别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被告知。 之前安楚就在网上听人家讲过如何提前知道婴儿性别的套路。其中一个套路就是在每次做完产检之后试着和医生聊天:“我想提前给小孩准备些衣服。您觉得买粉色的好,还是买蓝色的好?” 安楚问过一次,但是医生没搭理她。让安楚觉得挺没意思的。 “婴儿出生之后才知道性别,对很多父母而言要么是惊喜,要么是惊吓。”伍汉康有一回这么对安楚说。 安楚笑道:“什么情况下你才会受到惊吓?” 伍汉康知道这是妻子在下套儿,马上表忠心表决心:“我只有惊喜,没有惊吓。” 怀二胎之后伍汉康不止一次地说过想要个女儿,其实安楚也能理解。拥有一儿一女是绝大多数人的梦想。这样对父母而言角色扮演也更丰富多彩。武能上山下海,文能音乐芭蕾。想想都甜蜜。 虽然江湖传言“老大看书养,老二当猪养”,可是养儿子这三年多来,安楚和伍汉康始终在看书与当猪之间徘徊。儿子也不是处于惊喜之中就是处于惊吓之中。就连儿子的造型也是永远都是在长发与光头之间阴晴不定。不经意间安楚突然意识到儿子头发太长了,而后就是二话不说强摁着儿子剃个光头。 好在小男孩虽然经常嘴巴甜得把他妈夸成了一朵花,但其实对美没什么兴趣。光头就光头,剃完了澡也不肯洗,挣脱身就跑去接着玩儿去了。把安楚晾在那里只能无奈。带男孩带得身心疲惫的安楚自然是能省事儿尽量省事儿。儿子都不在乎,她更不在乎。 现在有了个女儿,心态完全不一样了。女儿对美不在乎,当妈的还能不在乎吗?给女儿梳个什么辫子好呢?马尾辫、麻花辫、羊角辫,还是冲天辫? 先别管女儿扎什么辫子了,自己出院了第一件事是得先把留了两年多的头发给剪了,要不然喂奶、换尿布的时候头发扫到女儿的脸,她肯定不舒服的。 安楚一面想着,一面把腿活动了一下,微微调整了个姿势。这个时候抱出去没多久的婴儿又被抱回来了。 助产士帮安楚把上衣的扣子解开,把这个洗得干干净净但仍然皱皱巴巴的婴儿放在安楚的胸口,让母女之间进行一下亲密接触。 本来在放声哭闹的婴儿趴到了母亲的身上之后,马上就镇定下来了。头靠在母亲的胸口,一副很舒服很享受的样子。 安楚虽然浑身没劲,但是低头看着这个说不上有多好看的一个小生命闭着眼睛舒服地躺在自己的怀里,张着嘴可怜巴巴的样子。安楚觉得这不仅是女儿感受到了安慰,她自己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安慰。 安楚拿起女儿的小手看了看,不禁笑了:比我的手还粗糙。她把食指往女儿的手掌里伸,女儿本能地把母亲的手指握住了,握得很紧。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温馨。 有过一个孩子的安楚,非常清楚这种产后亲子接触的作用。母亲对婴儿的抚触,其实就是一种从肉体到心理的安慰。婴儿刚刚脱离母体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始终处于饱受惊吓的状态。就像一个成年人突然被扔到了原始森林里,面对着无穷的未知自然会心生恐惧。所以助产士把新生儿处理好后,会将它再次送回母亲的身边,跟母亲肌肤相亲,听听母亲的心跳,听听母亲腹中那熟悉的的体液流动的声音,让恐惧慢慢消融。 这样一种抚触过程,据说会使婴儿成年之后的心理更加健康。同时对于母亲而言,刚刚经历了生育的痛苦之后把她经过拼搏和努力的成果归还给他,会让母亲产生一种成就感。这种成就感并不亚于一个农民辛苦了一年之后终于获得了果实一样。 这对于母亲的心理建设也是非常有帮助的,尤其是现在的安楚极需要这样的心理安慰。 无防盗 安楚在育儿的理论和实践两方面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唯一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是不仅丈夫在她生孩子之前走掉了,而且连个陪产的亲人都没有。 现在,亲人终于出现了,而且还是安楚最亲密的人。这个亲人就是这个趴在自己的胸口,偶尔张开萌萌的眼睛打量周遭环境的小婴儿。 另一个安慰,就是放在包里的手机偶尔传出的信息声。现在都夜里1点多了,手机响得这么频繁,既不太可能是远在他乡的父母,也不太可能是近在同城的婆婆,只可能是来自丈夫伍汉康。 安楚躺病床虽然离桌子不远,但是因为病床的上半部是升起来的,所以安楚伸出手也够不到桌上的包。她更不可能请助产士或者护工来帮她拿,因为在厂房里面是禁止使用手机的。 安楚望着手机的方向,不确定伍汉康是正在赶来医院的路上,还是已经到了产房门外了。护士是不可能给不陪产的家属传递什么消息的,所有家属应该知道的消息都显示在产房外的液晶显示屏上,除此之外无可奉告。产房内外的联系只能通过产妇和家属之间电话联系。 安楚轻声对女儿说:“宝宝,爸爸已经在外面等你了。我们好好地休息一下,等下你就可以看到爸爸了哦。” 婴儿听到安楚的话,睁开了她的眼睛茫然地看了看。既没有开心地笑,也没有点头表示听懂了。此时的婴儿既不会笑也不点头。她只是再度把眼睛闭上,不哭不闹安心地趴着。她的小手似乎想抱住母亲,可是胳膊实在是太短了,两手摊开都够不到安楚的腰。 婴儿趴了一会儿,似乎有点不耐烦。开始在安楚的胸口拿嘴巴到处蹭,到处舔。安楚知道女儿肯定是饿了想吃奶,可是婴儿的嘴离奶还太远。安楚想把婴儿往上抱一抱。这时候一个护士进来了:“你要干吗?” “好像她想吃奶。” “现在不能吃奶!”护士决然道,“万一把婴儿掉下来怎么办?快抱好!” 安楚只好听话地把一只手搭在女儿的屁股上,抱好女儿。这个小婴儿似乎非常不满意护士刚才说的话,脑袋扭了扭开始哇哇地哭。护士出去了之后,安楚只好对婴儿说:“现在还不能吃奶哦,等一下我们回病房了之后再让你好好的吃好不好?” 婴儿依然不满意,继续哭着。 安楚哄了一会儿,哄着哄着反倒自己笑了。女孩子果然是女孩子啊,连哭都哭得这么有气质,一边哭还一边偶尔睁开眼睛观察一下外界的反应。 想想儿子刚出生的时候,那哭的那可真叫惊天地泣鬼神。安楚抱着儿子手足无措,她感觉不仅耳朵的鼓膜在震动,连心脏也在震动。儿子只管自己闭着眼睛纵声大哭,他才不管周围有什么动静。你要是不给我吃奶,我就和你死磕到底。 果然是男女有别啊!有个女儿真好!汉康还不知道生的是女儿呢。他要是知道了,一定高兴坏了。 ------------ 076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不知是由于伍汉康的激将还是真的欣赏伍汉康这个年轻人,洪山决定卖他一个面子,直接给航空公司的老总打电话。 洪山的这个电话打了很久,然后打着打着可能是为了避嫌,他站起来从办公室出去了。 江岸看了伍汉康一眼说:“估计这事儿挺难办。” 伍汉康说:“肯定是难办的。必须得有十足的理由,才会给一架客机重新安排起飞的时间。何况又是在海城这个国际大都市,机场都很繁忙的。高峰时段差不多两三分钟就有一架飞机起飞。” “这种让飞机延误的理由怕是也不太好找吧。” 伍汉康点点头,把面前的茶杯端起来拿到嘴边还没有喝就说:“我以前倒是碰到一件改航班时间的事,方法倒是简单得很,都不需要惊动上面的人。” “什么方法?” “有一次我在法国戴高乐机场转机。我们上了飞机之后已经过了起飞的时间很久,飞机上才通知说因为有一个乘客没有上飞机,所以整个飞机的乘客都必须要等他。” “那个乘客是个什么人?”江岸好奇地问。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伍汉康说,“那个乘客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乘客的托运行李上了飞机,乘客却没上。你说这飞机敢飞吗?” “怕有炸弹?托运行李不都安检过了吗?” “当然不会是炸弹,要不然早就检查出来了。飞机不敢起飞,大概是因为航空公司的某个安全管理流程吧。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我讲这个事儿的意思是想让飞机误点有很多方法,不一定非得去惊动上面的人。” 江岸笑了笑说:“伍总,你这就属于野路子了。而且时间这么急,上哪儿去找个托运了行李的乘客,然后死活拦着不让上飞机的?” “我就这么一说。”伍汉康把手里端着的茶喝了说,“这回真是麻烦洪总了。为咱们这事儿,他也的确是很操心。” 这时候江岸的电话响了。江岸拿起手机一看,是小魏打来的。他这回倒是没有回避伍汉康就接听了。 小魏的这个电话是向江岸汇报邢鲤门的车已经到了,货站的工作人员正在卸货。 “邢鲤门已经到了。正在卸货。”江岸对伍汉康说,“现在已经到了两辆车,就差最后一辆车了。” 伍汉康把手机把玩了一会儿,拿起来又给那家快递公司打了个电话。对方的回答还是不尽人意。如果航班时间不延后,这辆车肯定赶不上。 伍汉康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特别可笑。伍汉康真想打开办公室的窗子对着无垠的太空大吼一嗓子:“这特么都叫什么事啊?啊——” 伍汉康没有吼,而是望着刚刚挂掉的电话,笑了。笑得不是那么好看。 上半夜伍汉康是忙得团团转,别说喝茶了,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虽然说客户公司的那位徐总还批评说管理人员以管理为主,而不是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可是最后说这话的徐总他自己还不是撸起了袖子和伍汉康一起去流水线上做分拣? 可是到了这下半夜,伍汉康却只能呆在洪山的办公室里喝茶。不论他是带着悠闲的心情还是带着紧张的心情,喝茶这个行为本身给人的感觉就很悠闲。因为此时的伍汉康除了喝茶,能做的事情的确十分有限。 自从他被任命为海城公司的总经理以来,像这个样子在办公室里除了喝茶闲聊什么也不干还是头一回。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喝茶聊天,他每天要面对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不是家在海城,他都恨不得就打个铺盖住在办公室里。 作为海城公司的一家之长,伍汉康身上的担子不轻。他曾经回学校请老师们吃过一次饭。饭后还特地把那位教管理学的教授请到公司里向他讨教管理经验。 那位当过国营企业一把手的教授告诉伍汉康一条他自己总结的管理原则:有所为有所不为。 伍汉康并不急于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教授会为他解释的。 然而教授却并没有马上解释,反而问伍汉康:“你怎么看待这句话?” 伍汉康像在课堂上发言一样说:“管理者有所为是去发掘人才,有所不为是让人才为自己做事。”他这个观点其实就是客户公司的老总徐家朋说的那种观点。 教授却摇摇头说:“你说的是大家都知道的管理原则。我总结出来的经验是,你如果想面面俱到,你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管理者。你如果不想面面俱到,你有机会成为一个卓越的管理者。” 伍汉康把头摇成拨浪鼓。这个观点显然是与他学到的管理学常识是背离的。 “矛和盾的故事你知道吧?关于矛和盾有两个故事,大多数人只知道第一个,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结果就陷入了矛盾状态。这也是‘矛盾’这个词的本意。还有另一个故事知道的人就少一些了。国君让负责制造兵器的人造天下最强的矛和天下最强的盾。如果矛捅破了盾,就杀掉造盾的人。如果捅不破,就杀掉造矛的人。你知道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吗?” “这个国家的矛和盾都成为了天下第一。” 教授笑了笑,点了点头:“问题的核心不在于到底是矛比盾强,还是盾比矛强。而是在这个矛盾循环的过程中,这个国家强大了。所以,结论来了,伍同学,你总结一下看看?” 伍汉康想了想说:“如果能把两者做到极致就去做,如果不能,就先把一样做到极致再说。” 教授用赞许的眼光看着伍汉康点了点头。 然而,知道这件事和做到这件事却根本就没有必然的联系。 被强大的管理学知识武装起来的伍汉康最终还是迷失在了海城公司的日常管理之中。海城公司的矛是什么、盾是什么,伍汉康十分清楚,可是他却没有办法腾出手来“修我戈矛”,大把的时间花在了“与子同袍”上。 《一剑独尊》 ------------ 077 【02:00】又有一个人要去江城 卓岛泉把陆杜乔和她那个极富乡村色彩的大包送到了医院的住院部门口。 陆杜乔从助动车上下来,然后一手扶着助动车上的大包,一手打开背着的单肩包,从里面摸出来一张一百元的纸币递给卓岛泉:“小伙子,谢谢你!” 卓岛泉连连摆手:“不用谢,阿姨。这钱我不能收。我送您是免费的。” “你免费送医护人员下班这个我晓得。但是我不是医护人员,所以车费还是要付的。” “阿姨,真的不用了。” 陆杜乔把钱往卓岛泉手里塞:“你们快递员收入又不高,这些钱你一定要拿着。” 卓岛泉把手一让说:“我们收入是不高,但是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您赶紧去办您的事儿吧。” 陆杜乔不由分说,还是把钱硬塞到了卓岛泉手上说:“我是个江城人,家里有病人没有办法为江城做事情。你这个外地人都在为江城做贡献,这个钱就算不当作车费,也当作我的一点儿心意。你就拿着吧,小伙子。” 卓岛泉是一手难敌两拳,在住院部门口一男一女拉拉扯扯也不合适,只好任由陆杜乔把钱塞进他的兜里,这件事就算作罢。 卓岛泉又帮陆杜乔把她的大包拎到住院部的入口处,等她测好了体-温,才隔着防止人员自由进出的护栏递给她。 卓岛泉给护士发了个信息:“我现在就去了。”,又给餐厅的老板发了个信息:“我现在就来了。”,然后骑上助动车去餐厅。 陆杜乔拎着大包来到护士台告诉护士需要的东西都准备齐了。护士奇怪地看了看陆杜乔准备的那个大包,接过来放在护士台一旁说:“准备好的东西您可以放在这里。现在还早,您还是先回家休息下吧,明天再来。” “那我的家人呢?” 护士说:“病人我们会照顾好的,医院都有流程的。之前不是跟您说了嘛,能不能探视、具体怎么探视,明天等医生查好房之后再定。您的联系方式我们都留了,有事给您打电话。您保持手机开机就行了。” 陆杜乔点头答应,她虽然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但是看到护士接着忙别的去了,估计再缠着护士问也是同样的标准答案。陆杜乔在护士台前站了一会儿,就在旁边找个座椅坐下了。 掏出手机来,陆杜乔看到女儿骆嘉珊给她发的一条信息,问情况如何。陆杜乔回复说自己把东西带到医院来了,在这里守着。 信息刚发过去,骆嘉珊的电话就打来了:“妈,您就准备在医院守一晚上?” “是啊。要不然么办呢?” “护士不是说让您回屋里去休息,明天再来吗?” 陆杜乔说:“出了这样的事,我回去哪里还能休息得了。回屋里去和在医院还不是一样?在医院有么事还能及时处理。” “医院里有医生有护士,还能有么事需要您及时处理呢?”骆嘉珊问。 陆杜乔欲言又止。在医院里关于病人的事情的确是只有医生和护士能够处理。但是还有两种事情是医生和护士处理不了,只能由家属介入的。 一件事是出院,另一件事也是出院。 处理前一种出院自然是欣欣然,处理后一种出院则是戚戚然。 无论骆嘉珊如何劝,陆杜乔依然是坚定要呆在医院。 挂掉电话后的陆杜乔呆呆地望着走廊上的灯发愣。 挂掉电话后的骆嘉珊呆呆地望着客厅的灯发愣。 “你妈妈还是要守在医院里?”秦川阁倒了杯热水递给骆嘉珊。 骆嘉珊点了点头,接过水喝了一口说:“我这个春节没有回江城真是最大的错误。” “你可别这么想。这种情况下,你爸妈更愿意你别回去。” 秦川阁坐到沙发上,骆嘉珊把头靠在秦川阁肩上问:“川川,你说人会有前世来世吗?”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呃……”秦川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么说呢。可能有吧。” 秦川阁明显不太相信这样的论调,他也知道骆嘉珊不相信。但是这个时候骆嘉珊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秦川阁认为不能冒然回答。有时候,宁可让人相信有前世来世更好。并不是真的让人去相信,而是这样可以让人心里通透一点儿。就好像学生做题一样,如果一道题错了就不能改,那么学生会面临极大的压力。但是做错了题可以用橡皮擦去修改,那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所谓前世来世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达到同样的心理效果。 “你知道吗?我爸最近就在研究这个问题。”骆嘉珊说。 “你爸?你爸不是江城大学的教授吗?他这个唯物主义者不是很容易得出结论吗?” 骆嘉珊摇摇头:“就是无法得出结论,所以他很困惑。” “无法得出结论?”秦川阁十分惊讶。一位用科学武装起来的大学教授竟然说前世来世这个问题无法得出结论,这似乎有些荒唐。 “是的。所以有一次他跟我聊天的时候说,有些风景不走到近前就欣赏不到,有些路不踏上去就不知道通往何方。人类未知的领域还有很多。人不可以无知自大地说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就一定是对的。地球不也曾经是平的、是乌龟的背吗?” “确实是这样,可是前世这个话题,似乎有些惊世骇俗了吧?” “大学教授嘛,当然要去研究这些惊世骇俗的领域。人们都熟悉的领域交给社会学家去研究好了。” 秦川阁想想也是,他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在想骆嘉珊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么件事来。只是闲聊吗? 骆嘉珊的想法秦川阁是无法理解的,但是骆嘉珊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想起这个问题的原因是什么。科学家解释亲子关系时,认为都是偶然因素造成的。 成千上万的精子在往前奋力地游着,第一个抵达终点的一定是颗强壮的精子,但是却又未必是最强的那颗。因为最强的精子有可能被惊涛骇浪吞没了、有可能在礁石上撞晕了、有可能懒得和一帮傻精子竞争、有可能就没有那么强的野心只想当一颗自由自在的精子。难道一切都是偶然、一切都是概率?不一定吧? 如果是偶然、概率,那么自己成为父母的女儿,和父母在大街上随便拣个小孩除了血缘关系外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自己的父母现在身处险地,自己对他们的担忧,是无法用血缘和知恩图报这些原因来解释的。那种直击心灵的担忧,是无法用数学公式来推理的。 所谓亲子关系,一定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 “我准备明天就回江城。”骆嘉珊突然坐直了身体说。 “啊?” ------------ 078 家乡的味道 “藤原师姐”伍珞璐拿着个杯子站在藤原后面看她查资料,“你看这段时间你在这个自习室里老是弄到后半夜才回去。你也得跟你们教授说一说,看你学习得多么的勤奋。” 藤原说:“我们教授可不管这些。学生勤奋不是应该的吗?再说,我们教授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等你上了大学院你就知道了,没有人管你。” 《控卫在此》 “上大学院这么自由吗?” “自由是自由,但是以时间为代价的。” “什么时间代价?”伍珞璐不解。 “就是你自己毕业的时间啊。你到底是不是想早点儿毕业?如果不想的话,你在这个学校里待个五、六年都没人管你。” 伍珞璐吐了吐舌头:“大学就上了几年,大学院还要再呆五、六年,我怕人都要呆疯了。” 藤原说:“是啊。读大学院还算好的,据说好些人读博士读了10年都拿不到博士学位呢。这就是日本大学的特点,不仅严进而且严出。考进来不容易,考出去更不容易。小英那个大师兄不就是去年才拿到博士学位吗?他都读了多少年了?” 英武周说:“光博士就读了七年。孩子都上初中了。” 伍珞璐继续吐舌头:“还好我不想读博士。女子无才便是德。” 自习室的气氛比较轻松,又有伍珞璐这样时不时给大家讲笑话解压的存在,所以感觉时间过得飞快。 “你们还要接着查资料吗?”英武周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问。 “不查资料还能干嘛?”伍珞璐说,“难道你还准备去给我们买夜宵?” “我就奇怪了。你那么能吃,怎么就吃不胖?” “就是因为吃不胖,所以能吃啊。”伍珞璐笑着说,“怎么,很嫉妒我?小英子。” 英武周没有搭她的腔,而是说:“我得回去了。” “哟,都这个点儿了。”藤原也站起来说,“终电都没有了呢。你怎么回去?” “藤原师姐,他回不去你干脆收留他得了。”伍珞璐打趣道。 “就你这个鲁鲁桑话多。” “让你收留他你还不乐意了?小英子,跟姐走。姐收留你。”伍珞璐合上电脑,站起来。 “啊?” “把你的东西收拾好,走啊!” 英武周看伍珞璐不像是开玩笑。站在那里没动。 伍珞璐扑哧一笑:“跟我一起拿自行车去啊,你就骑我的自行车回去吧。反正也不远。” 英武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要那啥。” 自习室的人不禁大笑。 “姐可对你没兴趣啊。搞这么紧张。”伍珞璐笑着说。 伍珞璐和英武周一起走出自习室。一阵寒风吹来,伍珞璐打了个喷嚏。 “你怎么外套也没穿?”英武周说着想要脱自己的外套。 伍珞璐拦着说:“没事没事,车停得不远。跑两步吧。”说着沿着林荫道向前跑去。英武周也赶紧跟上。 伍珞璐从一排自行车中把自己的那辆找出来,用钥匙打开锁,然后帮英武周推出来说:“你放心!美奈子那边我会劝她的。不过,你要回江城这件事你还真要好好考虑一下。如果实在是搞不定物流,我让我哥帮我想想办法。” “你哥是做国内快递的,哪有什么办法?” “让他找找人呗。他在物流行业也混了不少日子了,总不至于这点儿小问题也解决不了吧?他要是搞不定这事儿,我跟我们伍氏家族的族长说说把他从我们家的祠堂里迁出去。” “你哥还活着呢。”英武周语重心长地提醒。 “哦,这倒也是。那就从族谱里注销掉。” “你够狠!” 从早稻田大学出来,英武周将伍珞璐的自行车骑在东京的街道上思绪良多。 他其实很早就关注到了伍珞璐身边的那个日本女孩美奈子。但是美奈子在他心中的存在感并不是很强。因为在张扬的伍珞璐身边,美奈子永远都是陪衬一般,只是对英武周礼貌地笑着也不多说话。所以英武周和美奈子之间大多只是礼貌性的对话。最近两个月来英武周才越来越多的关注到美奈子,也发现这个女孩在自己头脑中的印象越来越清晰了。 然而直到今天,英武周才发现自己对美奈子的印象完全错了,而且也正是在今天两人一起出去买夜宵的机会,英武周才和美奈子之间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话。 原来美奈子和英武周心目中那个美奈子的差异是那么大,但是这种差异却并不是令人惊吓的那种差异,而是令人惊喜的那种。 英武周对于藤原师姐这种性格温和的女孩子印象很好,但是他其实更感兴趣的是伍珞璐这种,有点儿小个性,有点儿小蛮横,但是却很简单、很诚恳。 所以,当英武周知道原来美奈子和伍珞璐是同样类型的女孩,甚至有一些窃喜。难怪她们两个女孩能够走到一起。不过,英武周还是有些隐忧,伍珞璐就有点儿刁钻,那个美奈子不会比伍珞璐更古怪吧? 英武周想到这里笑了。美奈子的性格和英武周绝对不是同一类别,但是却又是那种天然的互补,就是类似郭靖和黄蓉那种形式的互补。这种互补也许是因为英武周平时的生活过于沉闷,需要一些别致的情调,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都在热情似火的江城女人和女孩中长大,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情感。 想到江城,英武周忽然想起昨天下午收到的高中同学群里发来的一条消息。高三时坐在他前面的那个女同学,那个经常转过头来借机和他说话的女生,那个常常端着饭盒远远看他投篮的女生,也感染了病毒。据说她前段时间因为家里没有医用口罩就戴了个做家务用的普通棉纱口罩出门办事。 她感染病毒和她戴的口罩类型有什么必然联系,大家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英武周却认为如果防护措施到位的话,那个女生未必会被感染。 英武周认为自己冒着被感染的可能性将成百上千的人所急需的物资带回江城,这不是一个可以被证明可以被解答的数学题。当成百上千人受到病毒威胁时,自己回去与否不是一场可以精打细算的交易。 对英武周而言,这是回馈,是对家乡的充满感恩情怀的回馈。人需要具有感恩之心。感恩天地、感恩父母、感恩师友、感恩乡人。这不是什么需要灌输的大道理,这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社会性的本能。 而自从离开了江城之后,英武周对于家乡的眷恋与日俱增。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体现在味觉上。每当他听到热干面、三鲜豆皮这些词汇时,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望。那种渴望就像是和仰慕已久的女孩长久未能见面的感觉,就像是离开了母亲的婴儿对母乳的感觉。这种渴望,是不可能有替代品的。可能会有其它的东西能够暂时吸引人的注意,但是绝对无法替代。 英武周不止一次地跟朋友们说,回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吃碗热干面。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上一碗热干面对他的诱惑。 英武周由此想到他到日本来之前曾读到一位老华侨写的文章,说他在国外多年最想念的就是一张葱油饼。那时候英武周觉得那个老华侨太文艺了、太矫情了。直到英武周在日本呆了几个月之后,才理解老华侨渴望了几十年的葱油饼,既不是文艺也不是矫情,而是割舍不了的“乡音无改鬓毛衰”的乡情,舍弃不掉的心理和生理上的联系。 山珍海味,大部分都是吃给别人看的。倘若没有人观瞻或者没有人知道,大多数的山珍海味吃起来便如同嚼蜡。葱油饼和热干面,却是吃给自己看的。有没有人看,无所谓。婴儿在吃母乳的时候,喜欢一大帮人围观不? 所以,开在银座的那一家能吃上热干面的餐厅,英武周是一定要去尝一尝的。既是为了一饱自己的口欲,也是想带美奈子再去回味一遍家乡的味道。 ------------ 079 “无奸不商”的餐厅老板 餐厅离医院有点儿距离。卓岛泉骑了二十分钟助动车才到达。 一见到餐厅老板,卓岛泉首先问的不是盒饭准备得怎么样了,而是问了一个让餐厅老板哭笑不得的问题:“您这儿可以给助动车充电吗?” “你就是订餐的那个外卖员是吧?” 卓岛泉点点头。 餐厅老板只好把店里的充电头引到店门口让卓岛泉插到助动车上。 “一共60份盒饭对吧?”老板见卓岛泉把助动车弄好了进来了就问。 卓岛泉又点了点头。 “你这个盒饭是给哪个订的?听说是给医护人员?” 卓岛泉再次点了点头。 “医护人员下的单你能不能给我看一下?” 卓岛泉这次不点头了,说:“他们不是在订餐的网上下的单,是在微信群里下的。” “微信群?”老板皱了皱眉头,“那也冇得关系。你把微信群里下的单把我看一下。” 卓岛泉不知道这个老板用意何在,就说:“到底是谁下的单都无所谓吧。你要是担心的话,要不我先把钱付给你吧。60份,一份12块钱的话一共是720块,对吧?”卓岛泉拿出手机准备付款。 《仙木奇缘》 老板点点头说:“钱数是对的,不过钱的事先莫慌。你把下单的信息把我看一下。” 卓岛泉看这个老板这么执拗。不就是卖外卖吗?还要看下单的人是谁。吃到一口好猪肉,还非得看一眼猪它妈是谁吗?奇怪!但是卓岛泉还是把微信群里的消息和那个护士和他私聊的内容都给老板看了。 老板指着“江城爱心互助”群问卓岛泉:“你们搞这些事都是献爱心,都是免费服务?” “是啊。如果收费那还叫什么爱心互助?”卓岛泉笑。 “我晓得了。”老板把手机还给卓岛泉,坐下来抬头望着天花板拿手指敲了半天桌子说,“小伙子,今天这60份盒饭我不给他们打折了。” “啊?你刚才不是说18块钱的盒饭卖12块钱吗?价钱我都已经跟护士说过了,你现在又不打折,那他们还以为是我在中间赚了差价。我大老远地跑过来,连助动车都跑没电了。现在你跟我说这种话。你这个老板也太不地道了!” 听到这个餐厅老板出尔反尔,卓岛泉确实心里窝火。这大半夜的好不容易费了半天劲把餐厅联系好,送了那个阿姨去医院后又骑了二十分钟的车赶过来。没想到谈好的事情又变了。这人不是那个阿姨的女儿的什么朋友嘛?真是无奸不商! 餐厅老板听卓岛泉把话说话,笑了一下说:“这60份盒饭的确是不打折。这些盒饭算是我送给他们的,不要钱。” “啊?”卓岛泉不敢相信老板说的话,“你这个老板说话怎么一惊一乍的?”卓岛泉高兴地笑道,有些为之前误解了他而不好意思。 “而且,不光不收钱。我还多送10份盒饭。一共70份。万一有些医务人员不够吃的话,还可以吃两份。你看这样怎么样?” “我还能说怎么样?实在是太谢谢你了。”卓岛泉伸出手握住了老板的手,“我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那个护士。” “先莫慌。我估计这些医护人员啊,这几天都不一定能吃得上夜宵。我不光是今天给他们提供免费的盒饭,接下来从初一到初五,就是迎财神的那天,每天晚上我都给他们提供70分盒饭。你看怎么样?” “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些盒饭加起来怕有三四千块钱呢。” “三四千块钱算么事啊?”餐厅老板说,“我听你的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你这个外地人都在为江城送爱心,我这个江城人还能不贡献些爱心出来?而且你还是个……”老板指着卓岛泉那只缺失的胳膊欲语还休,生生地把自己想说的话咽下去了,“而且,你帮我去问一下,如果他们吃早饭中饭也困难,我一样也给他们包了。全免费。” “好的好的。哎呀,真是碰到个好心人,也碰到个有心人。我问问。” “你慢慢问,先坐着休息下。这里有开水,你自己倒着喝。我去后厨交待下。”餐厅老板进去了。 卓岛泉坐在餐厅里给护士发信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同时,卓岛泉也把这个事情发到了“江城爱心互助”群里。收到卓岛泉发来的这个真实的故事,很多群友的思路一下就打开了。对哦,做好事并不是一定要自己来出力。在江城其实有很多人都是想贡献爱心的,只是不知道方法也找不到机会。只要集思广义,发动更多的人参与进来,爱心互助就可以做得越来越大,受益的人群就会越来越多。即便是自己无法出力的情况下,也可以组织些人员、协调些资源嘛。 有人马上开始效仿卓岛泉联系附近的餐厅、联系商家、联系送货的人。 餐厅老板进了后厨不久,就出来了,手中多了一个碗。他把碗往卓岛泉面前的桌子上一放说:“刚才给你炒了份蕃茄炒蛋饭盖浇饭。你先吃着。” “啊?我吃?”卓岛泉看着放在他面前的盖浇饭。 “是的。我看你这个小伙子忙了一晚上,估计也饿了。你先吃点儿盖浇饭压个饿餐。想吃点咸菜的话,我们这里还有辣萝卜、酸豇豆,要不要?” “不用了不用了。真是不好意思。” “有么事不好意思的萨?都是自己人。那你吃,我接着忙。”老板笑着说完,又进后厨了。 卓岛泉冲着老板的背影笑笑,拿起桌上的筷子就狼吞虎咽起来。 他确实是饿了,饿得都忘记了自己已经饿了很久这件事。 这种错过了饭点儿的饥饿感,是卓岛泉非常熟悉的。他也常常为此而不解。为什么明明饿得很厉害,可是挨过了那一阵饿劲儿之后反而不饿了呢?也正是因为身体有如此神奇的功能,也使得卓岛泉经常饿肚子。不是他没钱吃饭,而是没时间。因为时间要用来工作赚钱。 十来分钟后,老板从后厨出来对卓岛泉说:“你进来看看。70份盒饭,估计你那个助动车一次还拿不下。” 卓岛桌跟进去一看。好家伙!70份盒饭在桌上摆得像山一样高。不亲眼看一下还真不知道70份盒饭有这么壮观。 卓岛泉平时送外卖一次也就是三、五份左右,连一次送七、八份以上的情况都很少。现在可是十倍的量啊。 卓岛泉看着这么多盒饭心里也犯难。他想了想说:“一次拿不完,我再跑一次吧。就是怕饭放久了就冷了。” ------------ 080 这世上有英雄吗? 航空公司的办公室里。伍汉康把玩了一会儿手机,对江岸说:“江总,我看你还是回去吧。你儿子一个人在家里呢。” 江岸一笑:“没事儿,反正孩子都已经睡了,我现在回去也做不了什么啊,明天早上再回去也一样。伍总,我看还是你先回医院吧,要不然嫂子那边可不好交待啊。这里有什么情况我帮你顶着。” 伍汉康摇摇头:“这个时候我哪能走?都忙了一晚上,不差这点儿时间。还是等这批货上了飞机我再去医院吧,要不然不放心。” 两个人正聊着,洪山打完电话回来了。 “已经沟通好了。”洪山往他的老板椅上重重地一坐,长吁一口气说,仿佛刚才他是被五指山压了五百年,既有卸去重负的轻松,又有逃出生天般的张皇。 伍汉康说:“洪总,实在是麻烦您了。我知道能把这事儿办成特别不容易。” “不容易是肯定不容易的,不过好在是谈妥了。航空公司倒还好,关键是机场那边协调起来比较麻烦。好了,时间帮你们延后了半小时。现在应该没问题了吧?” 伍汉康笑道:“半小时时间足够了。” 洪山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说:“伍总,如果这批物资不是急救的物资,如果这批物资不是送往江城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干这种事。这件事要是传出去,那可是会影响我在航空行业的职业生涯的。” 伍汉康陪笑说:“洪总,我知道我知道,这次实在是太对不起了。” “无所谓谁对不起谁。”洪山抬起食指冲伍汉康一摆说,“我做这个事,是为了对得起我们的总裁,对得起我们公司的‘一诺必达’这个口号,对得起你那位寄急救物资的客户,对得起江城的那些等待急救的人们。对吧?” 伍汉康点头。 洪山接着说:“人这一辈子,总会碰到一些沟沟坎坎,总会碰到一些让你难以决策的事,总会碰到一些你认为不对但是必须得干的事情。但是我跟你说,作为一个男人这些事还必须干不可。” 伍汉康问:“就是明知道不对还必须得干的这些事儿?” “对。什么是英雄?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英雄?英雄都是时势造出来的。你说项羽是英雄吗?刘邦是英雄吗?朱元璋是英雄吗?都不是。但是在那种时势之下,必然会出现一个人,要么是项羽要么是刘邦,就算没有他们也会有其他人。总得有一个人干这些事儿,总会有人成功,有人失败。” 伍汉康虽然赞同洪山说的这番话,但是却不明白他这个时候说这话的用意何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慨似乎和他们现在做的运送物资、联系航班的事情关联性并不强。 洪山也看出了伍汉康的迷惑,笑了笑说:“伍总,我就是随便感慨一下啊。我的意思就是说,有些事情你必须要下一个决断,对吧?” “嗯。” “今天我干这个事情的原因其实也不是要对得起谁,而是我做的一个决断。做这个决断的原因就是,我看好你。” “啊?” “对,你没听错。我就是看好你。年纪轻轻敢打敢拼、敢作敢当,我很欣赏。我们公司的口号是‘一诺必达’对吧?一旦承诺必定送达。但是我们承诺了却不能送达的事情还少吗?海了去了!不能送达怎么办?不都是和客户商量个赔偿方案、赔点儿钱了事嘛。我想你们海城公司也干过不少这种事。” “那是。” “但是你今天晚上为什么会跟这个事情死磕?不是你脑子进水了,也不是你今天晚上闲着没事儿干。今天是除夕……哦,已经是大年初一了,而且你老婆还在医院里生孩子呢。你哪有闲功夫管这种事情?但是你置老婆孩子于不顾非把这件事管到底。我就是看中了你这样的一种精神。” 洪山的这几句话并没有让伍汉康得意,反而有些汗颜。置老婆孩子于不顾。瞧这话说的…… “至于你是为了江城的人呢,还是为了‘一诺必达’四个字我不知道,但是你肯定是因为一种精神的支撑。”洪山继续说,“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就是男人气概,不就是爷们儿范儿嘛。你伍总是爷们儿,我洪山还能不当爷们儿吗?所以,今天这个事儿,就是咱们爷们儿之间干的事儿。不管这个事干得对还是不对,我们都要团结一心地干下去。We are family啊。你不是英雄,我不是英雄,但是我们站在一起,就可以干一件英雄的事情。对吧?”洪山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立马又吐了,“特么的茶都冷了。” “We are family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说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江岸笑问洪山。洪山指着江岸笑而不语。 伍汉康听了洪山的这一番话,心有触动。他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事情?可能跟洪山想象的稍微有点儿不太一样。海城公司在整个迅电快递口碑一般般,经营业绩一般般。伍汉康知道总裁把他扔到这样一个职位来当小白鼠是冒着一定的风险的。 之所以把他放在海城公司,也正为因为海城公司是一家比较有代表性的公司。即便是用错了人,把海城公司搞砸了,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但是反过来,如果伍汉康让这家毫无亮点的公司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么伍汉康这个小白鼠的实验结果就能够改变整个迅电快递。病毒可怕,但是如果小白鼠在实验室中抗过了病毒,那它就能够改变病毒对所有感染群体的威胁。 正是因为清晰地了解了自己的身份和意义,小白鼠伍汉康才会在海城公司夜以继日的工作。 为什么伍汉康会和这批物资死磕?当他看到客户公司老总徐家朋的眼泪的那一刻,当他看到谭华林一家人男女老幼几十个人都来公司做分拣的那一刻,当他看到骆嘉珊为了工作而晕倒的那一刻,让他看到自己的妻子在没有任何人陪护生小孩的情况下劝他返回公司的那一刻,伍汉康身上的使命感得到了无限的放大。 这件事无所谓男人不男人,无所谓爷们儿范儿不爷们儿范儿,这是一个职业经理人,甚至于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必须要去做的。不达目的不罢休,必须死磕到底。 这时伍汉康和江岸的电话同时响了。两个电话虽然来自不同的人,但是内容是相同的——第三辆车终于到达了航空货站。 洪山一拍巴掌站起来说:“走,我们去货站。” 伍汉康和江岸早就迫不及待了。谁也不会大半夜的三个大男人跑到这里来喝茶闲聊。 等三个人到达货站时,从前两辆车上卸下来的货物已经整齐地码放在场地上了。 “今天晚上,这些物资可是我的命啊。”伍汉康望着那批物资说。 洪山说:“你的命可真不少!” 虽然说站在货站看不到飞机,但是伍汉康似乎已经看到这批货被安然地送上飞机,经过两个小时的飞行,降落在江城的机场上。 从昨夜九点开始,到今年凌晨两点半,为这批物资已经折腾了五个多小时。伍汉康觉得这一切努力还是值得的。忙到现在,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等到这批货抵达江城的时候,也的确是能够看到大年初一清晨的曙光了。伍汉康不由得露出了轻快的微笑。 ------------ 081 航班取消 70份盒饭堆成山,卓岛泉和餐厅老板正犯难。 “要么我还是跑两趟吧。就算饭冷了问题也不大,医院肯定有微波炉的。我以前送外卖去住院部的时候就看到病人家属用医院的微波炉热饭。” 餐厅老板点了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转过身来盯着水池前面看。 卓岛泉顺着餐厅老板的目光望过去,看到水池下面放着一个塑料筐。筐倒是个普通的筐,然而体形却十分巨大。 “这个筐……”卓岛泉拿他那唯一的一只手指着问。 “嗯,这个筐。我想试一下,这是我们买菜用的。”说着,餐厅老板招呼两个小工拿水管把那个塑料筐仔细冲洗了几遍,然后亲自指挥小工往塑料筐里摆盒饭。试了不同的摆法,最多一次每一层可以摆九份进去。 按照最优摆法刚摆了两层半,餐厅老板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又让小工把摆好的盒饭全部都从塑料筐里拿出来。他自己进库房去拿了一个棉被一样的东西出来,对卓岛泉解释说:“这个是用来给食物隔热的。” 卓岛泉一看那个东西皱了皱眉说:“用这个?” “你别看这个东西看起来脏,其实干净得很。”说着,餐厅老板亲自把这个隔热垫塞到塑料筐里,然后再让小工按之前的方式放盒饭。又怕下面的盒饭压扁了,餐厅老板还贴心地每一层隔了一个从纸箱子上扯下来的纸板。 70份盒饭满满当当地在这个塑料筐里码放整齐之后,餐厅老板拍了拍双手对卓岛泉笑道:“搞定!我这个人还从来没有这么过细过。今天既然是献爱心,我也要把细心也奉献出来。” 卓岛泉伸出大拇指说:“你这个老板太赞了。” 装满盒饭的塑料筐被抬上助动车上绑好后,餐厅老板不无担心地对卓岛泉说:“这可有些重啊。一份盒饭差不多七八两,70份怕有五十多斤,又是装在这么大的筐里,骑车冇得问题吧?”一面说,餐厅老板一面看了看卓岛泉那缺失的手臂。 “冇得问题!”卓岛泉用他那蹩脚的江城话回答,又冲老板笑了笑说,“我送快递的时候,有时候一次也要装五六十斤呢,绝对没问题。” -+-+-+-+- 海城机场的货站里。 就在伍汉康静静地看着工作人员忙碌地装卸货的时候,却瞟见洪山从货站对面急匆匆地走来。伍汉康心里不禁一沉。 “看来有些不妙啊!”站在伍汉康身边的江岸也注意到了快步而来的洪山。 伍汉康只觉得随着洪山的快速接近,时间却慢速行远,甚至几乎停滞了。他是多么希望别再出什么事情了,他是多么希望洪山是来告诉他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然而几个小时以来的实践经验告诉伍汉康,这种无端的希望是根本靠不住的。 洪山还未走近就扬了扬手机大声说:“那个航空公司的老总刚才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们的航班取消了。” “什么?航班取消了?” 伍汉康只觉得头脑里在“嗡嗡”作响。这洪山还真是厉害!他只是请洪山让航班晚半个小时出发而已,结果竟然直接把航班给弄取消了。这似乎有点儿用力过猛啊。 伍汉康不知道这中间是不是哪个环节的信息沟通出了问题造成的误解。不过,倘若真是沟通问题的话,洪山自然会和那个航空公司的老总继续协调的。 伍汉康无奈地问:“那……能不能麻烦您再协调一下,或者安排个别的航班?” “安排不了!”洪山断然拒绝。 “洪总,请您一定帮帮忙。这批物资可是一定要……” “我知道。不是我不帮忙,是问题不是出在我们这里。”微胖的洪山显然是步子迈快了,达到了他有些承受不住的程度,喘着粗气说,“不仅我们这个航班取消,现在所有的航班全取消了。江城那边刚刚给所有航空公司发了通知,即刻起限制所有旅客进入。所以除了运送医护人员或执行特殊任务的飞机外,所有航班都停飞。” 闻听此言,伍汉康只觉一阵气短。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在遭受一系列的打击之后,他为什么还能始终屹立不倒。不过,他觉得这个新来的坏消息已经是他能承受的极限了,那几乎就是压死骆驼的那倒数第二根稻草。 伍汉康认为自己就像是一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武林高手一般,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接住了无数明枪和暗箭。正当他踌躇满志之时,又一支暗箭以极其刁钻的走位呼啸而至。 这一晚哪曾消停过? 先是这批紧急物资没有人分拣,他动用了一切手段终于把物资分拣完。 之后为了保证送达时效又分别派了三辆货车。 在得知高速公路收费站通行缓慢之后,又紧急联系航空公司改走航空,而且还为此把三辆货车全都从海城到江城的高速公路上召回来。 最后又因为一辆货车无法按预定的时间赶到航空货站,还动用了洪山的关系让航班延迟半小时起飞。 伍汉康就像是那个愚公一样,不管是太行山还是王屋山,所有的山他都能怀着坚定的信念把它移走。直到最后一座山从天而降。这座山与之前的山看似没有任何不同,却它却有一个另类的名字——“五行山”。这座有着另类名称的山也不是不能被愚公移走,但需要等待一个另类的时间——五百年。 现实很性感,也很幽默。性感,是因为赤裸裸;幽默,是因为太会开玩笑了。 “我已经尽力了,伍总。” 伍汉康听到这话才从恍然中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对洪山说:“洪总,我知道的。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情况。” 说到这里,伍汉康不由得想起半个小时前洪山对他说的那番话。说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为的,不如等待机会以期事缓则圆。伍汉康那时候还不以为然。 俗话说“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那总还给人留下十分之一二的机会和活路啊。但是今天的事情看来,虽然所有的机会都是为有准备的人设计的,可是所有的令事情变得更糟的变化也是为各种机会设计的。出现一个机会堵一个,真是滴水不漏啊。 货站的工作人员还不知道情况已经出现了重大变化,为了尽快把物资装上飞机以便不延误3点钟的起飞时间,还在拼命地装卸货。 洪山和江岸一边看看那些正在辛苦工作的工作人员,一边转头看看伍汉康,都在等伍汉康说话。 还能说什么?伍汉康知道自己现在必须下达让工作人员暂停装卸货的指令。他实在难以想象,等这些工作人员好不容易抢时间忙完了结果发现货物还要在货站停很长一段时间时,心里作何想。 可是工作暂停的指令下达了之后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伍汉康全然不知。 “今天这事儿怎么这么背呀!”江岸长叹一声。 伍汉康都郁闷得已经无心去附和江岸的感慨了。 ------------ 082 神龙摆尾 一个巨大的塑料筐装着五、六十斤盒饭放在卓岛泉的助动车后面,使得整个骑车的过程让卓岛泉都像是练降龙十八掌里的“神龙摆尾”。重量其实不是问题,体积才是问题,这让单手骑车的卓岛泉十分不好把握。助动车的走位十分妖娆,好在路上没什么车,尤其是对助动车构成极大威胁的汽车,所以最终卓岛泉还是安然骑到了医院。 门诊大楼的门口,有个穿着护士服的人戴着口罩站在那里。看到卓岛泉以“凌波微步”的方式把车骑过去,护士迎上来问:“你是大力水手吧?”一边问一边盯着卓岛泉的手臂。 显然,哪里会有那么多失去一只手臂的外卖员? 卓岛泉应了一声,把助动车停稳下来后,望着这个他无法撼动的巨大塑料筐犯难。之前把塑料筐搬上车的时候,有餐厅老板和两个小工一共六只手帮助。可是现在一共只有三只手,而且看护士的体型也彪悍不到哪里去。 护士望着这个巨筐也明白了,说了声:“你等一下。”转身就往门诊大楼里跑。不多时,护士领来两个保安。 保安把塑料筐从助动车上抬下来,然后按照护士的指示往门诊大楼里抬走了。护士掏出手机问卓岛泉:“谢谢你大力水手。一共多少钱?” “嗯?”卓岛泉愣了一下说,“我不是说了嘛。这是餐厅老板送给你们的盒饭。不要钱的。” “可是麻烦你送过来也要付运费的呀。” 卓岛泉笑了:“我要是收钱,那还叫什么爱心互助啊。运费也不收。那个餐厅老板还说免费盒饭可以供应到大年初五。你们……” “我问过我们领导了。他说午饭、晚饭医院里都可以解决,就是夜里用餐需要麻烦这个餐厅老板。也不是每天都需要这么多份。每天晚上由我依据同事交接班的情况来下单。你看怎么样?” 卓岛泉说:“那我跟餐厅老板商量一下。” “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们。” “你说什么呢?你们是白衣天使,是最可爱最可敬的人。我们也做不了别的,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要夸奖得这么明显哦,会骄傲的。哈哈哈。对了,甜甜对你的印象超级好!” “甜甜?”卓岛泉有些迷茫。 “就是你送回宿舍的那个护士啊。她叫古恬,我们叫她甜甜。” 卓岛泉听到“甜甜”两个字,想到了那个摩登女郎笑起来弯弯的眼睛。 “你可真是个超有爱心的外卖员。我代表我们所有的同事谢谢你,也代表甜甜谢谢你。哦,还有你送给她的那朵花。” “啊?她连这都说了?” “可不是。你看。” 护士把手机打开,调出朋友圈里的一张图片。那是一个女孩的自拍,手里拿的正是卓岛泉送给那个摩登护士的花。女孩长得很漂亮,并不是卓岛泉之前邪恶地联想到的一张狰狞的脸。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感谢好心的外卖员送我回家。竟然还意外收获一朵美丽的小花花。花美人更美!爱你哟,么么哒!”然后是一个红色的亲吻意味的嘴唇表情。 下面留言两百多条、点赞四百多个。 这才过了多久就有了两百条留言、四百条点赞?这说明了两件事,一是很多人在这个特殊的夜晚无眠,二是摩登护士人气很高。 卓岛泉看着护士的素颜照笑。笑得像个无忧无虑地孩子。 “没想到甜甜长得这么漂亮吧?”护士收回手机,自己把那张照片又看了一眼。 “嗯嗯,没想到。”卓岛泉老实地说。 “嘻嘻。那谢谢你了,大力水手。”护士再次向卓岛泉致谢,然后准备进门诊大楼。 “喂,那个大筐得还给我。那是餐厅借来的。” “哦,对哦。好的。那麻烦你等下哈。我上去让他们送下来。” 卓岛泉打开手机本来想看看能不能看到那个叫甜甜的摩登护士的朋友圈的照片,结果看到“江城爱心互助”群里发了一条紧急求助的新消息。 卓岛泉点开一看,这也是和医护人员有关的求助。是一个北方省份到江城支援的医疗队发出的。因为江城没有暧气,而开着空调的室内温度冷暖不均,所以医护人员在汗湿了衣服之后在室内走动时感觉到特别冷。 别看北方人都是人高马大、肌肉健壮,论扛冻那还真比不过体型小一圈的江城人。没有暧气的江城人民的取暧方式就像网上的段子说的那样“基本靠抖”。在桑拿房般的暖气房里蒸大的北方人哪里受得了这个? 医疗队需要的是50套用来换洗的秋衣裤。 当卓岛泉看到群里的消息的时候,秋衣裤的货源已经由热心的网友们解决了,而且还在群里很快筹集到了用于采购的善款。现在秋衣裤放在商家的仓库里,需要找人去拿。 卓岛泉在地图里查了一下线路,那个仓库距离医院大概30公里的样子。如果是开车的话花不了多少时间,可是骑助车过去差不多要一、两个小时。江城现在汽车不让通行,要拿货还只能靠助动车。 正在这时,一个保安抱着那个巨大的塑料筐从门诊大楼里出来了。他帮卓岛泉把筐重新绑到了助动车上,对卓岛泉说:“小哥,刚才那些医生都让我替他们谢谢你,也谢谢那个免费供餐的餐厅老板。” 卓岛泉笑笑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应该谢谢他们才对。” 保安走了之后,卓岛泉跨上助动车,抬头望了望门诊大楼。每一个楼层都亮着灯。卓岛泉虽然在这个特殊的时期没有办法走进这栋以前他常去的大楼,但是他能够想象得到楼里会是怎样的光景,那些医护人员是怎样的忙碌。 也许,很多医护人员吃饭的时候连张桌子都没有,蹲在墙角或者坐在地上快速地解决一餐价值十几块钱却食之如甘霖的盒饭。 卓岛泉掏出手机在“江城爱心互助”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取秋衣裤的单子,我接了。” “50套秋衣裤,还不能开车。这单子你怎么接?”有网友好奇地问。 卓岛泉回复道:“我骑助动车去取啊。” “助动车装得下吗?” “装得下。我有神器!”卓岛泉信心满满地回复完,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巨大的塑料筐,拨了个电话,“老板,你这个塑料筐我想用一用,明天早上还给你行不行?……好呐。太谢谢了!” 卓岛泉把手机放入兜中,戴好安全帽,启动助动车,带着生理的疲惫和心理的轻松再次上路了。 ------------ 083 冲上去刺它一矛 “怎么办?”江岸看着航空货站里那些忙着装卸货的工作人员问伍汉康。“让我想想!” 伍汉康仰着头,望着货站的天顶。天顶上是各种毫无装饰性却极具功能性的物体,错综复杂犹如伍汉康此刻的心情。 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了,难道真如强弩之末了吗?伍汉康实在是很不甘心。他一个文弱书生,当初被任命到海城公司的位置上,许多人都在暗笑:一只绵羊入了狼群了。这些狼可是跟着如同东北虎一般的总裁打拼出来的。大学出来没多久的年轻书生面对他们,那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伍汉康收服军心的手段虽然用了一些,但最重要的却是他解决问题的能力和坚韧不拔的那股顽强精神。再凶残的狼碰到了强大的对手也会忍让三分,可是这只温柔的小绵羊却完全不顾对手的凶猛,勇敢地冲上去就是一顿猛咬。弄得对手都不知道这只小绵羊是什么招数,怀着怕被疯羊咬上一口的担忧敬而远之。如此三番五次之后,小绵羊自然在狼群中获得了无上的地位。 现在这件令全公司上下众志成城的事件,办到这个程度就算是了断了吗?绝对不行!拿着一根丈八蛇的伍汉康面对着一面固若金汤的城墙,所想的不是怎样撤退比较不失面子,而是勇猛地冲上去刺它一矛。 “咱别在这儿呆着了,还是去我办公室吧。我把这个情况跟总裁也汇报一下。” 听到洪山的这几句话,伍汉康突然转身握住他的手说:“洪总,您说江城的航班都取消了的话,那我们把货送到离江城比较近的城市去怎么样?用飞机运过去,然后再用车送进江城。这样不就可以绕过那些高速公路的收费站了吗?” 洪山盯着伍汉康看了半天,突然笑了:“依我看啊,伍总,你在我们公司一定会非常有前途的。” “嗯?”伍汉康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有人用两句话来点评曹操,你听过没有?”洪山问。 伍汉康不知道在这种时间紧迫的情况下,洪山怎么还有闲功夫来品三国。不过那两句话关于曹操的评价他恰恰知道,脱口而出道:“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嗯。我觉得你这个人就很适合这两句话。” “我?那……这算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洪山微微一笑:“夸你,当然是夸你。你这个人实在是太一根筋了,不过总裁就喜欢你这样的人。什么叫‘一诺必达’?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一诺必达’。什么叫不畏艰难险阻?你现在干的就是不畏艰难险阻。什么叫企业的荣誉感?你现在就是在维护企业的荣誉。行!什么都不说了,我这就去联系看看江城周边机场的情况如何。” 洪山走到远处一个僻静的角落去打电话。这时伍汉康的手机也响了。 他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那个期待以久的电话。妻子安楚打来的。 “宝宝,怎么样?孩子生了吗?” “生了。”安楚在电话那头说,“刚才已经和孩子抚触过了,现在我准备回病房。你……不在产房外面?” “我……不在!”伍汉康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现在在海城机场呢。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你不是去公司了吗?怎么又跑到机场去了?” 伍汉康把自从他离开医院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向安楚作了汇报。 “这个事怎么这么坎坷啊?比我生孩子还坎坷。”安楚不由得感叹。 “今天晚上我也是醉了。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就像考验我似的,好不容易答完一道题又出了一道题,就没有哪一道是送分题。累死我了!你呢?你情况怎么样?”伍汉康一边说一边往安静的地方走。 “我还好。” “孩子的照片呢?发来看看。” “孩子被护士抱走了。等下送到病房里再拍给你看吧。那你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忙完?” “其实我也不知道。现在我把我们航空公司的老总都绑架了。”伍汉康苦笑道。 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小夫妻在电话里聊了一会儿,安楚才挂掉电话。 被护工送回病房、听了护士交待产后的注意事项之后,安楚才安心地躺着环顾了一圈这个花了点儿功夫才争取来的特需病房。所谓特需病房,其实就是一个单间,条件比两人间、三人间要好一些。有沙发有冰箱,还有单独的护理台。 不过,此时的安楚倒是宁可住一个两人间或者三人间。不为别人,只为热闹。安楚并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但是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间她深深地感受到了独自一人战斗的孤寂。 在这个病房里一个人躺着,安楚不禁悲从中来,确认了病房的门已经关好之后声音不会传到外面的走廊后,终于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一直哭到听到敲门声,安楚才强忍着眼泪看着门口。一个护士推着一辆小车进来,车里躺着的,自然是安楚经过努力拼搏而来的小婴儿。婴儿仰面躺在车里,还戴着伍汉康特地为她挑的一个灰色的小帽子。之所以挑个灰色的而不是粉色的,不是因为更好看,只是因为产前无法确认性别而已。 安楚来不及细看,又得听护士讲解新的注意事项。等护士走了之后,安楚兴奋地坐起来,把那个睡得安稳的婴儿抱起来。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也许是抱的姿式不是特别舒服,婴儿张开小嘴哭了两声。 安楚连声说:“别怕别怕,我是妈妈,我是妈妈。来,到妈妈怀里,妈妈保护你,小宝宝。” 安楚仔细地看着婴儿。这是自女儿出生以来,安楚头一次正面看她的长相。和儿子一样,女儿也是宏观层面长得像她自己,鼻子、耳朵这些微观层面长得像伍汉康。粉嫩粉嫩的,说不出的娇小玲珑。 安楚解开衣服,像刚才在产房里一样,把女儿放在自己的胸口趴着。 婴儿不仅感受到了母亲的心跳,也闻到了美味的气息,她抬起头四处乱拱,眼睛微张着拿小嘴四处乱咬。 “小吃货!”安楚笑骂道,把女儿往上抱了抱,让女儿离属于她的饭碗更近一些。试了好几次,急不可耐的婴儿终于用嘴巴找到了她一直在期待的东西,开始满意地吸吮起来。 ------------ 084 两个机场 海城机场的航空货站里,再次向伍汉康急匆匆走来的洪山,让伍汉康察觉到一丝希望。就如同在幽冥之中突然隐现一点荧光。荧光看似很淡,但是在这幽冥之中如同中天之日一般让人炫目、让人激扬。然而,再炫目再激扬,也只是一粒随时会被风吹灭的荧光而已。伍汉康的心绪就随着在这粒在风中飘渺的荧光波动着,唯恐真的就像油灯将尽一般轻轻地迸裂一声就熄灭了。 伍汉康的预感没有错,洪山给他带来的确实是一个好消息:“4点半有一个航班飞往江城附近的城市吴城。” 饭团探书 “吴城?那太好了!那个城市距离江城好像只有几十公里。” “对,五十公里。是离江城最近的一个城市。” “太谢谢了,洪总。”伍汉康伸出手要握洪山的手,“我马上安排装车。” 洪山让伍汉康握住他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却在空中摆了摆说:“先别安排装车,还得先卸车。” “怎么还要卸车?” “嗯。这个航班的确是从海城起飞,但不是海城机场,而是海城东部机场。” “啊?东部机场?”伍汉康瞪大了眼睛。 作为一线城市的海城有两个机场。伍汉康现在所在的这个海城机场是个几十年前建起来的老机场。当时这个机场的地理位置远离市中心。但是哪里知道近几十年来,尤其是近二十年来海城市区的规模不断的扩大,使得这个原本远离市区的机场竟然被市区围在了中间。 因为交通问题、噪音污染问题,海城机场周边的居民没少投诉,甚至于还经常去机场闹事要讨一个说法。机场兴建在前,居民区兴建在后,现在后建的居民区的人要找先建的机场闹事,这事儿十分尴尬。 在规划新机场的时候,为了避免老机场被市区环绕的尴尬情况再次出现,规划设计院特地建议海城市把这个新机场放在了几十公里之外的海边。即便再过几十年发展海城市区扩展到几十公里之外,陆地再次被居民区包围,总不至于连海上都住满了居民吧。这也是参考了国际上许多沿海城市建机场的思路。 现在这个东部机场离居民区倒是远得很,可是离市区也远得很。由此一来,一个位于海城市西面的海城机场,一个位于海城市东面海边的海城东部机场,那可不是一个机场的一号航站楼和二号航站楼的关系。 从一个机场到另一个机场得横穿整个海城市中心。就算以最快的速度开车过去,也得个把小时。况且,遍布测速摄像头的市中心的道路,你如果敢超速的话分分钟吊销你的驾照,你如果敢连续超速的话,立马终身禁驾。谁愿意和驾照过不去呢? “是的,那个航班是从东部机场飞吴城,而且我们只了解到有这么个航班,至于那架飞机的腹舱有没有足够的空舱位、舱位订不订得下来,目前还不知道。反正我们在这里等着也是浪费时间,不如赶紧把物资重新装上货车往东部机场送。” “洪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我安排尽快发车。请您无论如何也要订下这个航班的舱位。不管采用什么手段,我们也要把这批货安全准时地送到江城去。8点钟是个红线,我们绝对不能越线。” “好!”洪山答应一声,继续打电话去了。 至于洪山这电话打给谁,伍汉康并不关心,那也是在他能关心的范畴之外的事。总之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洪山这位航空老总的身上。 尽管已经得知有一架飞往江城周边机场的航班,但却有着一系列不确的因素。尽管有着不确定因素,但这个时候还有别的办法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此时的伍汉康要尽自己所能握住那个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的萤火。他深知这点点萤火一旦消逝,他就真的坠入无尽的幽冥了。是否会万劫不复显然是不太可能,但是对于那些江城正在期盼着这批紧急医疗物资的医护人员和病人而言,万劫不复的可能性就大得多了。 航班的出发时间是4点半,而现在快3点了。即便是把这批资物重新装上车在3点准时发车赶到城市另一头的另一个机场,路上还需要一个小时。时间无比紧迫。 在这场与时间赛跑的游戏中,时间就算是一只龟,伍汉康也认为自己是那只阻碍重重的兔子。他并没有当兔子的意愿,可是命运却把他强行摁在了兔子的角色上。更重要的是,时间这位竞争对手其实并不是一只只知道慢腾腾爬行的龟。时间疾如风快如电,而伍汉康自己却是不动如山。 本来就是一场不那么公平的竞争,自己却无端地屡屡陷入不公平的境况。当然,这些境况并不是针对他,但是在与时间的赛跑中,他显然是落入劣势的。 在这种情况下,伍汉康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吩咐江岸:“江总,赶紧安排人把装好的物资卸下来,再重新装到我们的货车上。时间很赶,让他们加紧!” “好!”江岸领命安排去了。 货站那些刚才忙着把物资从货车上卸下来装到机场的拖运车上的工作人员,现在又要在催促下把刚码好的物资再次从拖运车上卸下来装回货车,抱怨是免不了的。江岸只好和邢鲤门陪着笑上上下下打点,请他们多多理解。好在航班取消的事情货站的工作人员也听说了,在航空货站工作,这种事情也不少见。抱怨归抱怨,活儿还是得帮忙干的。 伍汉康在焦急的等待中收到了几张妻子发来的照片和视频。 如果不是妻子告诉过他生的是女儿,伍汉康看到照片的第一眼一定以为是个儿子。因为这个小婴儿和儿子出生时的样子太像了,只不过鼻子娇小一点儿,嘴巴娇小一点儿,整个脸形、神态和儿子完全是一个模子。 视频则是女儿躺在婴儿车里哭的场景。这个时候伍汉康才确信的的确确是个女娃。女儿哭得十分小心谨慎、垂泣良久才轻哭一声,好像十分在意自己的形象一般。不像儿子当年那般哭得惊天动地,安楚还说和别的产妇住一间房总是要为自己儿子那震天的哭声不得不整晚都要向别人道歉。 那一顶自己为女儿挑选的灰色的婴儿帽戴在女儿头上还是大了一圈儿,更显得这个初生的女儿十分娇小可爱。 伍汉康恨不能就在这个海城机场搭乘一架飞机,飞到妇婴保健院,飞到妻子和女儿身边。 ------------ 085 【03:00】所谓航空运输 凌晨3点。两辆货车两辆轿车,一共四辆车从海城机场的航空货站开出,赶赴60公里外的海城东部机场。 4点半飞机起飞,还有1个半小时。路上需要1小时的时间,把货物装上飞机的时间只能留下15分钟。这真的能行吗?谁也不知道。 而且就算赶到了,飞机上是否有足够的舱位,舱位能不能拿得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伍汉康一面开着车往高速公路的方面走,一面在思考。 他思考的不是赶不赶得上的问题,因为能否赶得上已经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他思考的是旁边坐着的这个自上车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的副总经理江岸的问题。 江岸刚才要上货车亲自开车,最终被伍汉康拦下来了。说到东部机场也就一个小时,不需要安排两个人轮流开货车。江岸这才坐进了伍汉康的车里。似乎有些不太情愿。 伍汉康观察得没错。江岸的确是不太情愿地坐进伍汉康的车里的。他不是不愿意和伍汉康呆在一起,而是和伍汉康在一起他不方便办事情。 就在洪山联系航班、伍汉康联系妻子的时候,江岸也接到了一个电话。就是那位“老大”打来的。 “江岸,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老大,事情没办成。” “没办成?”电话里阴阳怪气道,“还有你江岸办不成的事?” “老大,不是。这个事我办不了。” “为什么?” 江岸叹口气说:“因为这批货不是普通的货,而是要送到江城去救人的医疗物资。晚一分钟都不行,更何况还要让货车翻车,把物资溃留在高速公路上了。” “哼!” “您给我们下达的指令是不要有人员伤亡。我们可以保证行动中不会有人员伤亡,但是这批物资不能及时送到江城,有可能会间接的造成人员的伤亡。这是我做不到的。” “江岸哪江岸,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活菩萨了?嗯?” 江岸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活菩萨,我只是一个不想看着许多人生命受到威胁的人。我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也不能拿这个作交易,否则良心不安。” “哈哈哈。良心不安?”对方挂掉电话前对江岸说的最后一句是“那你就等着吧。” 被挂掉电话的江岸心事重重,他觉得这个事情还需要向“老大”再解释一下,以求得他的理解。可是现在他坐在伍汉康的车上根本就没有打电话的机会。接下来的这一个小时,江岸不知道“老大”会作何想。 车上的两个人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江岸打破了沉默:“刚才是嫂夫人来的电话?” “什么嫂夫人啊?是弟妹。嗯,快恭喜我吧。生了个女儿。”伍汉康面呈得色。刚才忙事情,这么高兴的事情他还没有来得及和同事们分享。 “恭喜恭喜!这可得发个大红包啊。伍总可以呀。一儿一女凑成个‘好’字。”江岸一边说一边拿手机给伍汉康发了个红包过去。 伍汉康听到手机的响声也不客气:“谢谢你的红包。我就说肯定是个女儿,他们都不信。” “你怎么知道是个女儿呢?”江岸虽然是衷心向伍汉康表示祝贺,但是此刻他却并没有太多心情来聊这个话题。他只是觉得两个人坐在车里不说点儿什么显得气氛太尴尬。 伍汉康倒是新为第二个孩子之父,刚才无法表露的兴奋之情需要有所发泄,于是向江岸传授那些颇有些江湖术士的颇具神秘色彩的,并且颇令饱学之士不耻的经验,甚至有些内容是十个男人有九个都不明所以的。讲了半天,只有一条江岸是认可的——怀儿子的时候,老婆变丑了;怀女儿的时候,老婆变美了。 江岸有过老婆变丑的经历,所以当妻子怀孕时江岸还特地查过资料,了解到这是激素造成的。男胎会在母体内分泌雄性激素,所以母亲怀孕期间就会表现出稍许皮肤变粗糙、脸上长痘这种阴阳相克的变化。女胎分泌的激素与母亲相同,自然会令母亲自带美白、磨皮、祛斑祛痘祛皱这些美颜效果。 伍汉康正在继续向江岸炫耀自己的玄学理论知道,洪山的电话打过来了。 伸出手指去按方向盘上的电话接听键的时候,伍汉康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发抖。他的内心十分忐忑,生怕又是一个坏消息。这一个晚上坏消息实在是太多了,实在是无法消受。 “你车开到哪里了?” “就在你后面,我都看得到你的尾灯。”伍汉康回答。 “那好。你让货车司机开快点儿。那架开往吴城的飞机的舱位已经订好了。” “已经订下来啦?太好了,洪总。”伍汉康无比兴奋,比刚才传授生儿育女的经验还兴奋。 “那边的货站我已经把装卸货的人都安排好了。咱们可不能迟到啊。” “绝不迟到,绝不迟到!”伍汉康挂了电话对江岸说,“快打电话给那两个司机。让他们加快速度。” 心事重重的江岸虽然呈现出高兴的表情,但是却并不像伍汉康表现的那么激动。他中规中矩地给邢鲤门和小魏两个货车司机打了电话。 车神不止一位。不仅那位叫庞海甲的货车司机是一代车神,连航空公司的老总洪山也是。他那辆并不以驾驶著称的奔驰S级轿车很快就在伍汉康的眼前消失了,连尾灯都看不见。 “洪总飙车飙得还真快。” “人家可是开飞机的。性子急。”江岸打趣道。 “这位急性子的洪总当我们讯电航空公司的老总也真是难为他了。”伍汉康感慨说。 “怎么说?” “航空公司不赚钱。总裁要求快递能上飞机的尽量上飞机,可是咱们自己的舱位报价比市场价还高,怎么会有人上洪总的飞机呢。” “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自己的航空公司的报价比别人的价格还高。既然我们用自己的航空公司成本都降不下来,那干嘛还要成立航空公司?” 伍汉康说:“为什么要成立航空公司我不明白。成本高为什么高我倒是琢磨清楚了,这和航空公司的大小有关系。首先是个规模效应,越大的航空公司很多成本都分摊掉了,所以综合成本比较低。这个你知道吧?” “嗯。”江岸点点头。 “另外,飞机飞某些航线,机场所在地的地方财政会有一定的补贴,比如起飞一个班次补贴5万块钱。大的航空公司因为话语权比较大,所以他们就可以拿到更优惠的政策。我们的航空公司势单力薄,当然没有那么好的条件。” YY “嗯。”江岸点头表示理解。 “最后就是人力成本了。想从大航空公司里把飞行员挖过来,至少得多付30%的薪水吧。一个飞行员一年的用工成本可相当于几十个快递员的。而且,快递员单枪匹马就可以出去战斗,飞行员至少是一主一备,这成本就得加倍。除此之外,还有转会费。你想想这得花多少钱。” “飞行员的转会费倒是听说过,和足球俱乐部一样。”江岸笑。 “所以呀,也不怪我们碰到紧急配送的任务根本就想不到航空公司。老是用价格这么高的航空运输,我们迟早会坐吃山空。这一回要不是碰到高速收费站耽误时间的问题,我根本就不会给洪总打电话求援。我还以为总裁出面帮我协调,我们就能省一笔银子,结果一分钱都不少。你说这事儿弄得。” “这一趟和航空运输得花多少钱?”江岸问。 “不知道。明天才出核算标准。哎呀,血亏呀血亏。” ------------ 086 换车 江城一个快递网点仓库后的一扇门里,两个快递员正在说话。其中那个躺在床上的快递员挥舞着两只手说:“30公里?现在?你是不是疯了?” 另一个站在地上的快递员挥舞着一只手说:“对,30公里,就是现在。” “真是疯了你。” “我没疯,好得很。你的车电充好了没有?借我骑一下。” “我说卓岛泉,你没事儿吧?非得现在去不可吗?明天白天去不行?一去一回得三、四个小时呢,大半夜的你还睡不睡觉了?”卓岛泉的同事十分不解。 “非去不可。”卓岛泉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吗?” 同事摇摇头。 “我先是送了一个护士回家,再是送了一个病人的家属回家,然后又给医院的医护人员送了70份盒饭。” “你真是太伟大了!”同事伸出两只手的大拇指赞叹。 卓岛泉摇摇头说:“不不。我的意思不是想说我做了些什么事,而是想说其实有很多人现在需要别人去帮助他们。我现在准备去拿的这些秋衣裤就是给医护人员换洗用的。你想啊,如果我晚了一天去,那些人是不是就要多穿一天湿衣服。” 同事没说话。 卓岛泉一边说一边穿衣服:“我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第二次洗澡,第二次换干净衣服了。我的衣服汗湿了随时都可以回宿舍里换,可是那些医护人员的衣服湿了,只好继续忍着等到换防护服的时候才能换。如果这个时候没有备好的干净衣服那该怎么办?是继续穿着湿衣服再工作十几个小时,还是把湿衣服脱了光着腿穿防护服?” 同事没说话,仰头望着上层床铺的铺板。 卓岛泉也没再说话,继续穿衣服。 虽然说这一间当作宿舍的工具间在几乎是密不透风的仓库里没有寒风的侵扰,但是因为离楼上的下水道的水管比较近,所以非常湿冷。再加上下水道就算是后半夜也时不时地有水从管道中冲下来,噪音非常大。 噪音倒是不怕,两个快递员早就习惯了。可是这种湿冷在大冬天里却是十分折磨人。他们的被子、床单隔三差五都要拿到附近的小区里去晾晒。碰上连续的阴雨天,那就只能多穿一件衣服在湿被子里将就一晚或几晚。 有一阵子卓岛泉的手腕疼了几天,他十分担心地上网查了查,怕自己会得关节炎。本来就只剩一只手,如果还得了关节炎那接下来的日子就十分悲惨了。 不过好在挨了几天之后手腕又好了。卓岛泉估计是晚上睡觉手没放好受凉了。于是特地网购了一个护腕睡... ... 觉的时候戴在手上。护腕是成对发货的。对卓岛泉而言这也挺好,他每次只需要戴一只,一对护腕正好可以换洗。 正是因为处于这样的环境中,卓岛泉对于穿湿衣服有着高度的敏感。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卓岛泉是如此,他那个室友同事自然也是如此。 同事盯着铺板看了良久,伸出手到枕头下把自己的助动车钥匙了摸出来。卓岛泉伸手去接,同事却并没有递过来。 “嗯?”卓岛泉不明就里。 同事笑了笑说:“你把衣服脱了回床上去睡觉。我帮你去那个仓库取货。” “别开玩笑了。你明天一大早还要去丈母娘家。不好好休息下,带着熊猫眼去啊?” “熊猫眼怕什么?我是去奉献爱心做好事的,又不是去偷鸡摸狗。再说了,明天丈母娘家还好不好去都难说。路上不让走车,难道我还骑着助动车去吗?骑助动车去倒也没事儿。看望完了丈母娘,还当着她的面让她女儿坐在助动车后面离开啊?” “嗯。你讲的好像也有点儿道理。那怎么办?”卓岛泉伸出一只手的大拇指表示认可。 “我得问问女朋友明天什么打算。” “不管你什么打算,去仓库的事你还是算了吧。反正我衣服都穿好了。大不了我明天晚上不去送外卖了,晚上补个觉。我这身体杠杠的,一夜不睡也没事儿。”卓岛泉弯了弯手臂,把那一只手臂的肌肉向同事展示了一番。 “没啥大不了的。还是我去吧。”同事说着掀被子要起身。 “少废话,给我拿过来!”卓岛泉扑到床上压住同事,把他手里的车钥匙一把抢了过来,然后带上门一边笑着一边跑了。跑掉之前还留下一句话:“发给你的那个爱心互助群,你加一下。” 卓岛泉把那个巨大的塑料筐从自己那个正在充电的贴有大力水手卡通画的助动车上卸下来,费劲地绑到同事的助动车上就出发了。 去仓库提货的流程已经协调好了。那个帮助联系的人加了卓岛泉的.uukanshu.om 把买秋衣裤的订单和仓库的提货单都发给了他,还把商家发来的仓库保管员的手机号码也告诉了他。说要提的货已经让仓库保管员准备好了,去了仓库把提货单一验就可以提走。而且那人还贴心地告诉卓岛泉,他和商家今天晚上会一直在线。提货中有任何事情可以随时联系。 凌晨三、四点,正是所谓的黎明前的黑暗。这也是一天之内气温最低的时候。卓岛泉之所以出发去仓库之前要回一趟快递网点,一是为了换辆充好电的助动车,二是洗个澡把湿衣服换掉,再多加一件御寒的毛衣。#... ... 如果说只是送快递,倒是用不着穿那么多保暧的衣服。因为送货这项体育运动产生的热量足以抵抗严寒。但是这一次去仓库提货却不同于送快递。30公里的路程意味着要一刻不停地骑将近两小时的助动车。既然没有下车活动身体的机会,也就没有让身体自身产生热量的机会。不穿多一些,估计还没有跑到目的地就冻僵在半路上了。 虽然说回宿舍洗过澡换过一身干净衣服,但是助动车的速度一上来还是觉得特别冷。卓岛泉只好一边骑车一边轻微地抖抖腿。“取暧基本靠抖”,这话说得还真是有道理。卓岛泉心想。 每当路过颠簸路段,卓岛泉还不忘扭头看看后面的筐,看看有没有颠歪。这个筐如果能放在前面挡风就好。卓岛泉心里继续想。 虽然是独自一个人骑着助动车在路上,但是卓岛泉知道今夜不是他一个人在战斗。 ( ------------ 087 古今将相在何方 卓岛泉在江城的助动车上忍受着严寒的考验的时候,伍汉康在海城的那辆温暖的轿车忍受着追赶时间的考验。 他的车开得再快也没有什么用,关键还得后面的两辆大货车也开得一样快。他可不像洪山可以一脚油门把一辆奔驰S级轿车开得像跑车一样,一是他现在倾向于佛系驾驶,二是他有意开在两辆货车的前面也算是帮他们开道。 把生儿育女的经验倾囊相授的伍汉康问江岸:“咱嫂子在江城怎么样了?” “比咱们可辛苦多了。忙碌一整天不说,还穿着一身湿衣服,而且到现在还没吃没喝的。” “因为要一直穿着防护服是吧?” “嗯。防护服穿上了不能随便脱。也挺可怜的。” “和江城的医护人员比,海城的医护人员就轻松多了。我去妇婴保健院看到那些医生护士只不过就是戴了只口罩而已。他们还能换班吃个饭。” 江岸笑了笑:“所以在江城那是又辛苦又难受啊。” “而且嫂子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难怪你今天心情不是特别好。” 江岸点头“嗯”了一声。其实他今晚心情不好,倒不是因为妻子去了江城的缘故。因为这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再怎么担忧也无济于事。他担心的是那笔欠下的债该怎么解决的问题。 伍汉康担心的雨始终没有下下来,这让他颇觉安慰。 他在心里在默念:至少这一个小时你可千万别下啊。今晚下的这些雨对于行车的安全和速度确实有影响,但是应该不至于影响这飞机的航班。所以伍汉康全部的担忧,就在从海城机场到海城东部机场这一个小时的路程上。 与江城的不眠夜相比,海城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三点多钟正是人们熟睡的时候。这一座国际化的大都市,这一座充满喧嚣的一线城市,在大年初一凌晨三点陷入了沉寂。这个城市睡着了,但是它的心脏还在搏动,它的脉搏还在跳动。伍汉康和他的同事们,就是这个城市的脉搏中极其微弱而又不为人关注的那次跳动。 然而,无论脉搏的跳动是多么的轻微、多么的不被人关注,对一个健康的身体而言,每一次跳动都是不可或缺的、每一次跳动都是至关重要的。正如同伍汉康今夜要往江城送物资的举动。这种举动不仅放在历史的长河中也泛不起一点波澜,即便在现实的沟壑里也没有一丝涟漪。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却关系到成百上千人的生命。 对于全人类这个整体而言,上千人不算什么。他们只存在于小数点后面无数个零之后。但是对于每一个... ... 个体而言,倘若连生命都没有了,那么全人类对他还有意义吗?这个宇宙、这个地球、这个数百万年的人类文明、这个与他息息相关的所有的人与物,对他还有意义吗? 芸芸众生的芸芸,是在众生这个前提下的。即便是一只蚂蚁,也有赢得生命的权利。所有的生命,都值得赞叹,都值得讴歌。 有些生命之所谓普通,只不过是源自这些生命上贴的那些标签。 有些标签确实是普通的,然而标签贴上的那些生命却没有一个是普通的。标签是什么呢?标签就如同时尚杂志所宣扬的价值观——你戴的帽子是有价值的,你拎的包包是有价值的,你穿的衣服鞋子是有价值的,唯独没有提到戴帽子、拎包包、穿衣服和鞋的那个人有没有价值。倘若价值只存在于那些帽子、包包和鞋服之中,那么血肉之躯的活生生的人和店里那些塑料等材质做成的模特有什么区别呢?模特身上的衣服也许更值钱。 普通不普通,便在于这样的标签。人一旦被贴上这样或那样的标签,他便与旁人不同了。这种不同有些是主观主动的,有些是客观被动的。有的人默默地接受了这些标签,有些人则为去掉这些标签而抗争。他们抗争的只是标签吗?不,抗争的他们自己生命的价值。 伍汉康记得多年前曾在太湖边的灵岩山下探访过韩世忠的墓。他把车停在一个路口,并不确定这条路是不是通往陵园。因为那条路实在是太小太不起眼了。甚至于他开过了又调头回来看了半天才把车停下来。 沿着路往里走的时候,他没有看到陵园的壮观景像,看到的只是一丛丛的杂草。这些草飞扬跋扈地疯长着,完全没有半点儿看人眼色行事的意图。有许多草都长了一人高,把前方的视线都挡住了。 终于,在一个碑前伍汉康才确认自己来对了地方。他不是来看碑的,是来看墓的。但是伍汉康绕着碑找了很久,才找到那个墓。墓倒是保存完好,但是早就被草挡住了。只有拨开草走到近前才能看到原来果然有一个墓。 伍汉康看着那座墓, 心中无比的震撼。令他震撼的并不是这座墓如何的宏大巍峨,恰恰相反,这座墓实在是太小了。小到几乎还不如乡村里那些有钱人家修的新墓。 这便是将近一千年前那位与岳飞齐名的民族英雄、抗金名将的墓吗?这便是那位当传奇美人梁红玉亲自在中军擂鼓时,在黄天荡气势如虹令敌人樯橹飞灰湮灭的将军的栖身之处吗? 这便是仓皇北顾辞庙日后一战使得汉人终于在江南立足脚跟的英雄的永久归宿吗? 那位岳王受万世尊崇时,这... ... 位顶天立地的韩王却湮灭于残败不堪的杂草中,岂不悲哉? 韩世忠的标签难道不显赫?韩世忠的生命难道就那么普通? 这令伍汉康不得不对着那个毫不起眼的墓,吟出那句出自《红楼梦》的歌词:“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伍汉康坐在墓前,只恨自己只是为了寻访古迹,却并没有做好祭奠英雄的准备。他以为韩世忠墓就如同岳飞墓一样,不仅有络绎不绝的凭吊的骚人墨客,还有其实只是想在庙前的秦桧夫妻像吐口痰的娱乐心态。 倘若知道这位英雄的墓是此般光景,伍汉康一定会买一壶好酒,请英雄饮上一杯,以慰在天之灵。 伍汉康又想起了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经历了无数的轮回方才修得人身。作为一个人,又如何能放纵自己?生而为人本就是一件幸事,未必一定要在青史留名,但至少要活好这一生。 ( ------------ 088 如坐针毡的众人 陆杜乔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打瞌睡。虽然离早上医生来查房的时间还早,陆杜乔还是决定就一直呆在医院里不敢离开。她无法想象医生会说什么会做什么,但不管医生说什么做什么,无疑是一种无法更改的判决。 自从女儿骆嘉珊离开江城之后,陆杜乔的生活重心就从女儿转移到了丈夫身上。丈夫骆誉陆虽然说每天都很忙,但经过了这么多年陆杜乔也慢慢的习惯了。如果不考虑女儿不在身边而略显寂寞之外,这种两人世界的生活其实还是很惬意的。 两个人还时不时的去一趟久违的电影院,逛一趟久违的公园,吃一餐久违的餐厅。当骆誉陆偶有闲暇时两人还会来一场周边自驾游或者纯粹开车两三个小时只是为了吃一餐农家乐。 骆誉陆这个江城大学的教授还应邀去老年大学当了老师。所谓的老年大学,与其说是师生间进行教学的场所,倒不如说是找志同道和的圈子交流一番兴趣爱好的地方而已。虽然以骆誉陆的年纪还远没有到退休的程度,而且在老年大学的学生面前他也只是一个小兄弟,但是老年大学那些年纪一大把的学生对这个年轻老师的尊重远胜于江城大学那些十来二十岁的姑娘小伙来得真诚。 这是为什么呢?骆誉陆心里自然清楚。大学生们大部分是被逼的,上课也是情非得已。而老年大学的学生们无一例外都是自愿的。他们没有学分的压力、没有考试的压力、没有考证的压力、甚至有些人连几百块钱的学费都可以免掉,他们靠的是不输于人的热情,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为爱发电。 这些老人们听讲的认真程度比江城大学的年轻人可是要强上许多。骆誉陆布置下去的作业,这些老人们除了的确是身体有恙或是家中有事忙不过来的外,大多数完成的质量都非常高。这让骆誉陆在自己就职的江城大学之外又获得了不少成就感。 而与此同时结交了一帮志同道和者则是意外的收获。 陆杜乔也慢慢地在这样的生活中找回了自己。除了安排好骆誉陆的生活起居之外,她有大把的时间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看自己想看的书,听自己想听的音乐,开拓自己多年来一直想开拓的那些领域。 陆杜乔与丈夫骆誉陆之间的感情早已不像年轻人那般充满激情,而是在多年的相处中与日俱增的亲情。自从骆嘉珊离开江城之后,反倒让这种亲情又回归到了最原始的爱情的程度。所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陆杜乔也抓住了如虎的尾巴,偶尔也会换上新买的颇有些情趣的内衣,和骆誉陆偶尔享受一番兼具生理与心理的洗礼。神清气爽的两人似乎比之前年轻了十岁。 现在当陆杜乔面对自己丈夫被病毒感染这样的事实,面对着丈夫被送进病房之后暂时无法相见甚至还有可能永远无法相见的时候,陆杜乔无法想象接下来的日子将如何度过。 女儿已经离开她去了另一个对年轻人更有吸引力的城市,陆杜乔真怕唯一守候自己的丈夫也会离开她。 无防盗 现在的陆杜乔很寂寞,但现在的陆杜乔也并不寂寞。因为在她所在的这个病区,随着时间的推移到来的家属越来越多。连椅子都不够用,后来的家属只能站在那里。 人多了话就杂了,这情形让护士隔三差五的就得出来叮嘱一声:“你们在这里站着可以,请不要说话。要说话请你们到外面去说。” 陆杜乔虽然很想睡觉,但是却更希望听这些家属多说说话。因为这些家属们的担心和陆杜乔的担心是一样的。听到他们说话,陆杜乔就感觉像是几个亲戚或者姐妹在和她在闲谈一般。 这样的情景至少能够让她感觉得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一切。 确实也是如此。在江城的这一天夜里,并不止陆杜乔一个人在面对这一切,而是有千千万万个陆杜乔,在不同的城区、不同的医院、不同的社区、不同的巷落在面对这一切。他们的情形是一样的、他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他们所面对的未知的未来,有可能相同,也有可能不同。陆杜乔不知道她将面对的是那一种。 陆杜乔坐的这把椅子还算是比较舒服的,但是坐久了也无法令她觉得有多舒服。她睡觉可是根本就睡不着,因为这把舒服的椅子的造型是无法让你舒服地入睡的。陆杜乔在椅子上坐着如坐针毡。 在与陆杜乔同一座城市的一个郊外的农民房里,她的哥哥一家三口也在客厅里如坐针毡。 几个小时之前,他们从温暖的家里仓皇逃出来。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们会逃到这间偏僻的乡村的农民房里。看着这个房顶上、门楣上、窗棂上有无数蜘蛛网的房子,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倦意绵绵地窝在椅子上,陆杜乔的哥哥只能无声的叹息。 在这座城市有上千万人处于磨难之中时,这三个人尽管落入了不安、气愤与悲伤,但无论如何就像那个司机说的那样,病毒是不太可能也没有兴趣来到这个偏僻的小村庄的。 这三个人与那个司机之间斗的气也消了不少,不管怎么样健康是最重要的,不管怎么样他们是健康的,这就足够了。 在与陆杜乔不同城市的一个郊外的公寓里,她的女儿骆嘉珊和一个男人也在客厅里如坐针毡。 他们并不气愤,但是却同样的不安与悲伤。 骆嘉珊做出的要回江城的决定在秦川阁的劝说下出现了松动。骆嘉珊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冲动才做出这个决定,但是倘若不这样做那才是一种冲动。 她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人常常不是因为自己做了某事而后悔,而是因为没有做某事而后悔。 她不知道什么样的决定才是正确的,她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行动才是无悔的。 她搂着秦川阁,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这种温度虽然不足以暧身,但是足以暧心。 ------------ 089 抵达海城东部机场 伍汉康把车开进海城东部机场的货站的时候,看到洪山在货站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 伍汉康的车一到,洪山就迎上来问:“那两辆货车呢?” 伍汉康说:“就在后面,几分钟就到。” “那还行。卸货的人和设备都已经准备好了。让他们进门右拐到第二个和第三个格口。” 伍汉康把江岸从车上放下来,让他打电话吩咐两个司机,自己按洪山的指引把车开到了停车场。 海城东部机场伍汉康倒是经常来,不过每次都是以旅客的身份,也只去过客运区。来这个货站还是头一回。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货站竟是如此之大,而且这样规模的货站沿着跑道一字排开的竟有好几个。 海城东部机场是全球最繁忙的机场之一,也是全球货运吞吐量最大的机场场之一。也幸亏当年规划的时候放到了这个离市区比较远的海边,使得这个机场也可以依据自身的发展而进行扩充。 据称海城还将在这里兴建一个体量十分庞大的高铁站,将这里变成真正的连通境内外的交通枢纽。 货站里第二和第三两个格口空荡荡的,根本就没有人。正当伍汉康为洪山说人都安排好了这句话而心存犹疑的时候,他们的货车进场了。两辆货车停进格口还没有停稳的时候,无数人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就像是街头的年轻人喜欢玩的快闪一样,不知何来也不知何往。 这些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指令,货车车厢的门一打开就自动分成了两组,一组在车上一组在地上,手脚麻利、按部就班地开始卸货。 而机场专用的搬运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到了指定的位置,等着装货。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这些活生生的人,伍汉康一定以为那是电脑操控下的机器人。伍汉康不由感慨,航空货运确实是比快递公司的陆运货运的素质和效率高了不止一个等级。当然,成本也高了不止一个等级。 “洪总,时间应该没问题吧?”伍汉康问洪山。 洪山点点头。 伍汉康终于长吁了一口气。今天晚上遭遇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快修成正果了。 伍汉康虽然在来的路上不敢多想,但内心深处不无担忧。这一晚的坏消息实在是太多了。他真怕稍微有一丁点儿不好的想法就会一语成谶。伍汉康都怀疑神经再这么紧绷下去,自己都要成宿命论的拥趸者了。 江岸离开的时间有点儿长,两辆货车都已经到了他还在打电话。当江岸终于挂掉电话来到伍汉康和洪山身边时,伍汉康注意到江岸的脸色不是很好,问:“你怎么啦?” 江岸摇摇头,没有回答。 伍汉康见江岸如此,便也不多问,只转头看工作人员卸货。 江岸看了看伍汉康、又看了看洪山,心中的阴云愈加浓郁。刚才他给那个“老大”打了个电话。他把自己之所以没有完成今晚的任务向老大再次解释了一番。 老大在电话那头听得非常的不耐烦:“你这讲的跟刚才讲的不是一样吗?任务没完成就是任务没完成,你讲这么多有个屁用啊?” “老大,不是我不想完成任务。这一次是事出有因。这可关系到无数人的生命啊!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能不能接受别的任务来作补偿?”伍汉康带着恳求的语气。 “别的任务来补偿?你特么想得也太轻松了。你知道这个事情我们计划了有多久?你不是不清楚。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又是大年初一,又是紧急配送,又是两辆货车先后在路上出事,这绝对是一个爆炸新闻。”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一个知名快递公司在配送紧急医疗物资的时候,竟然连着出现两起交通事故。有这么荒唐的事情,有这么低劣的管理,有这么无序的执行,还敢承诺什么‘一诺必达’?江岸啊江岸,你说你都干了什么事?嗯?你自己说说是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被你错过了?” “我知道。” “你知道?这件事情一出不仅是爆了快递行业的一个大新闻,还会引起全国的关注。这最后一个考验,这么简单的任务,你竟然没能完成。你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没要。你后悔不?什么也别说了。那笔钱加上利息,该怎么还还得怎么还。你自己看着办!” 对方挂掉了电话,把江岸晾在那里愣了好久。 这笔钱,可的确是会要了江岸的命。 如果说一笔钱的总额保持不变,那么日积月累总会等到偿清的那一天。但是江岸借的这一笔钱有着不可想象的高利率,而且还是复利。这就意味着江岸每个月挣到的钱要追得上本金和复利的增长速度才有可能还的清。 作为迅电快递市级公司的副总经理,江岸的收入其实并不少。然而在高利息面前依然是捉襟见肘的。何况总部把管理人员与车队收入关联的提成取消之后,江岸每个月的收入几乎就腰斩了。 也正是在这个境况下,老东家向他伸出的橄榄枝才会让江岸犹豫不决。 深信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江岸经过多年的打拼终于爬到了一个能够看得见风景的高度,而且不仅如此,他还爬到了迅电快递这个行业排名前三位的快递公司的市级公司的副总经理的位置上。 他绝不甘心放弃迅电快递这个得之不易的大平台,不甘心放弃他为之付出了一年心血的海城公司,也不甘心放弃他与伍汉康之间的工作友情。 然而,现在他真的有这个能力不放弃他得到的这一切吗? 此刻的江岸不轻松,此刻的洪山也不轻松,反倒是之前神经一直紧绷的伍汉康轻松了许多。 《天阿降临》 物资在面前装卸着,飞机在一公里外准备着,再过半小时这架飞机就能起飞了。他们的飞机已经在海城机场被取消过一次航班了,总不至于运气差到赶到海城东部机场之后航班再被取消一次吧?如果真是那样,那伍汉康就真的认命了。 ------------ 090 半截身子变得冰凉 对于安楚而言,虽然说女儿跟儿子比性格温和了许多,行为温柔了许多,感情温存了很多,但是并不代表安楚就可以完全驯服这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小婴儿。安楚反而有一种被小婴儿驯服的感觉。 自从女儿回到安楚的身边之后,除了最初抚触的那半个小时母女之间处于一种母慈子孝的温馨而和谐的状态之外,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坐起来给哭闹的女儿换尿布,哄女儿睡觉,喂女儿吃奶,再次哄女儿睡觉,自己躺下。 再次坐起来给哭闹的女儿换尿布,再次哄女儿睡觉,再次喂女儿吃奶…… 孩子似乎是在子宫是憋得太久了,现在迸发出了无穷的精力,大有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的劲头。而且她始终处于一个惊魂未定的状态。 安楚也明白这个小生命刚刚来到这个未知的世界会有一些恐惧感,她也努力扮演着打跑小怪兽保护小公主的角色,但是她根本没有预料到让孩子安静一会儿会碰到这么大的困难,安楚完全是在疲于奔命、穷于应付。 其实,也并不是她没有预料到这些。当初生儿子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情况,只是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的痛苦经历早就被她忽略掉了。 大多数年轻的母亲都是如此。生育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谁要劝她再生一个,那绝对会弄到绝交的程度。可是过了几年孩子长大了,便又开始幻想生育个小宝宝是件多么有趣的事情。这个时候谁要劝她别生了,那绝对又会弄到绝交的程度。 所以和年轻的母亲相处,除了夸奖孩子聪明漂亮善良懂事之外,绝对不能多言,否则是在拿友情开玩笑。 经历过生育磨难的安楚好不容易终于让女儿安定下来,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婴儿车上,生怕动作幅度过大又让女儿联想起种种令人惊魂的阴谋。 安楚侧身盯着女儿看了几分钟。女儿的嘴巴不再蠕动了,眼皮不再蠕动了,双腿不再蠕动了,双手也不再惊跳了,确信这一次女儿的睡眠是动真格的。 安楚这才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把对女儿的关注转移到她自己身上来。自回到病房以来她一直都觉得下身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又多了一些分泌物。那里一直都没有清洗过,这让天性爱干净的安楚不仅生理上有不适感,心理上也有不适感。 她悄悄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手摁着成人尿不湿,一手拿着一包棉纸巾走进卫生间。 按照中国传统的做月子的理论,生完孩子一个月内是不能洗澡的。但是西方的生育观对此完全不认同。安楚无法判断哪种说法更有道理,保险起见,就在东西方的生育观中取了交集,所以她不打算在这一个月内洗澡。 不洗澡可以,该清洗的局部区域还是要保持干净卫生的。这一点绝对不能忽视。 安楚把热水的温度调好,又把淋浴用的莲蓬头调到比较温和的喷水状态,将成人尿不湿取下来扔进垃圾桶里,然后开始清洗。 这,就是安楚对一系列动作最后的记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游离在了安楚的记忆之外。 等到安楚的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卫生间的地上,头蒙蒙的,腰部疼得厉害,一半身体是暧的,一半身体是冷的,掉落在地上的淋浴莲蓬头射出来的水喷在她的半边身子上。 安楚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有多长时间了,也许是几秒种也许是几分钟。她茫然错愕,唯独想到的是伸手去按报警按钮呼救,可是离得又太远根本按不到。她想站起来,可是却没有力气。 那温水没有喷到的另一半身体传来的刺骨的寒气,她无法避开,索性伸出手把地上的莲蓬头调了一个角度,使温水能够洒遍全身来取暧。 都说坐月子不能洗澡,可安楚已经在莲蓬头的水花中洗了澡。 都说坐月子不能受凉,可安楚那方才没有被水花冲到的半截身子已经受了凉。 就这样又在地上坐了半分钟,安楚才挣扎着一手拉着门一手撑着马桶让自己的身体弓了起来。她调整好身体的平衡,终于能够腾出一只手尽量向前伸过去按下了报警按钮。 闻讯赶来的护士看到半躺在卫生间地上的安楚,受到的惊吓比安楚还要大。 护士一面搀扶安楚起来,一面带着责怪的语气对安楚说:“产后的注意事项不是跟你讲过很多次吗?你看看墙上贴的警示标语是怎么写的?” 安楚瞟了一眼卫生间的墙上那个建议产妇从床上起来后坐两分钟再下地、洗澡要注意坐在淋浴间的椅子上之类的说明标准。这些话她都知道,可是事到临头她就全忘了。 面对护士的埋怨,安楚无语、无奈又无助。 护士非常贴心地把安楚扶到椅子上坐好,用温水帮她从头到脚冲洗一遍,帮她擦拭干净,换好衣服,扶她回到床上,又为她换好成人尿不湿。临走前还嘱咐一遍:“再下床的时候可不能这样了。” 安楚点点头。 护士把房间的灯关了,走出病房之后忽然又转回来对安楚说:“下次你再想下床就打铃叫我。别再乱动了!你生孩子,你们家也不来个人。真是的!” 等护士关上门出去了,安楚才不再强忍着眼泪,哭了出来,哭得十分悲切。 《第一氏族》 等哭够了,安楚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来想给丈夫伍汉康打电话,但是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拨出去。她又把通信录往下滑了一屏想给母亲打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拨出去。 打电话也就是倾诉一下或者发泄一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安楚取出桌上的餐巾纸把眼泪擦干了,把手机塞回枕头下面,转身去看女儿。 婴儿车里的女儿依然保持着她从卫生间里出来时看到的姿势。就连她那么大的哭声也没能吵醒她。 无助的女儿终于有了母亲的关爱,不再对这个世界抱以怀疑、恐惧的态度了,放心地呼呼大睡。无助的母亲终于有了女儿的慰籍,也慢慢地变得坚强了。 ------------ 091 【04:30】飞机起飞 巨大的飞机迈着缓缓的步子向跑道滑去,就像神话中的夸父从梦中醒来却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暗冥之中,于是茫然四顾之后迈开沉重的脚步想要去追逐光明。 看着这架渐行渐远的飞机,伍汉康竟似有一种嫁女儿的感觉。这批客户的物资是经过了他的手亲自分拣的,是让他操碎了心的,是让他想要触碰却又怕失手打碎的,就像担心女儿的父亲,唯恐不嫁又害怕乱嫁。 作为快递公司的员工,伍汉康还从来没有对一批货物抱有如此的感情。就好像他是花了二十年的含辛茹苦把女儿养大,如今却又要亲自送她上花轿一般。那静静的躺在飞机腹舱里的物资,便也似静静地坐在花轿里的女儿,被人一晃一悠地抬去,离他越来越远。 伍汉康不由得哂笑了一下,他自己也觉得这种莫名而生的情感很可笑。最近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矫情了呢?他想弄明白,可却根本弄不明白。 伍汉康无法想象他那未曾谋面的刚刚出生的女儿在二十多年后出嫁时又会是怎样的情景,他又会怀着怎样的心情。但他十分确定的是,他在接下来的人生中一定会十分宠爱这个女儿,远胜于对待那个已经开始学会调皮捣蛋的儿子。 伍汉康忍住了想把手机拿出来再看一看女儿照片的冲动,只是不自主地回想着方才看过的不是那么好看而且还有些可怜楚楚的小面孔。等她过几天长开了,一定就会变好看了。伍汉康对自己说。 难怪人们常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这个初生的女儿确实触到了伍汉康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洪山招呼伍汉康和江岸上机场的车准备离开了,但是伍汉康说他想看着飞机起飞。 “怎么?没见过飞机起飞啊?”洪山问。 “怎么会?”伍汉康笑道,“我是想再目送我们的物资最后一程。” 洪山也笑了,本来脱口欲出的“矫情”两个字吞了回去,转头吩咐司机把车找个视野好且不违规的地点停着,让伍汉康看个够。 飞机在跑道上停了半天没动静。 “这飞机开上跑道了,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吧?”伍汉康问洪山。 洪山把坐在前面的江岸一指说:“他刚才不是跟你分享过他的惨痛经历了吗?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有那种可能性,但是也不大。” 江岸往跑道上指指说:“好像今天的航班比较多,前面好些飞机在排队。” 远远望去,的确有两架飞机隐在飞往吴城的飞机前面。 “这飞机上坐的都是医护人员。”洪山说。 伍汉康问:“这是医护人员的包机?” “不是。是临时加飞的航班。不过很多人不知道凌晨4点半还有这个航班,而医护人员是随时随地都等着赶赴江城、吴城这些疫区。你不在客运区。你要在客运区的话,就会看到几乎都是带着医疗物资的乘客。” “了不起!了不起!这些都是往疫区去的逆行者啊。” 飞机终于开始滑行,在跑道的尽头调了个头之后停了停,然后缓慢启步加速,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拔地而起一头扎入了空中。 飞机上了天,伍汉康始终悬在半空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伍汉康看了看手机,时间是凌晨4:30。 两个小时之后,这架飞机将会降落在吴城机场,这个在江城限制人员进出之后离江城最近的一个机场。 吴城作为离江城最近的城市,这一次也惨遭了病毒的肆虐,但好在并不是风暴的中心,虽然受到了波及,但是损失远远不及江城那般惨烈。 自从江城开始限制人员出入以来,吴城就成了人流、物流汇集的中心。就像伍汉康运送的货物一样,许多无法送达江城的货物都改而送往了吴城。吴城俨然变成了珠穆朗玛峰下面的大本营,成了重要的补给站。 但以这一晚的情形来看,今天凌晨4:30出发的这个航班极有可能是疫情结束前最后的几个航班之一。 能这么迅速的解决航空运输的问题,伍汉康对洪山深表谢意。 洪山说:“别谢我。要谢也要谢我们运气好。晚一步这架飞机的腹舱可就订不上了。你看那边。” 伍汉康顺着洪山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许多机场运输的车辆停在靠近货站的区域。 “那都是准备发往江城和吴城的物资。没有航班或者没有舱位,就只能在那里等着。谁也不知道今天或者明天能不能等到舱位。好了,飞机也起飞了。你们是回去还是去我办公室?” “洪总您呢?”伍汉康问。 洪山说:“我当然要在办公室里等。来都来了,等过两个小时飞机在吴城降落了再说吧。” “我也去您办公室坐坐。”伍汉康对洪山说完又对江岸说,“江总,你就不用留在这里了,早点儿回去陪孩子吧。” 江岸这一次倒是没有坚持留下,点点头说:“好的。我也没啥事儿了,就先回去。得麻烦洪总、伍总两位多费心了。” 无防盗 洪山让司机先把江岸送到货站,让他跟着两辆货车回市区,然后洪山换上自己的车带着伍汉康去了航空公司的办公室。 迅电航空公司在海城机场的办公室是租来的,可在海城东部机场的办公楼却是自己的物业。尽管这家航空公司没有飞江城的航线,但是却有飞其它城市的航线,还有几条国际航线。这个占地70亩的办公区就是迅电航空的区域总部。在航空公司总部就职的洪山虽然不常在这里办公,但是办公楼里也为他保留了一间总经理办公室,装修得远比海城机场那一间要豪华得多。 “吴城那边的货车安排得怎么样?”洪山进了办公室把外套一脱问伍汉康。 “已经和吴城公司确认过了。车和司机都已经安排好了,两辆货车在6点钟之前可以到达吴城机场的航空货站。” “好,货站那边我也沟通好了。到时候货物从飞机下来就可以直接装车。怎么样?伍总,这一次对我们航空公司的一站式服务还算满意吧?” “实在是太满意了。简直是贴心到家了啊!而且你们航空公司的工作效率实在是太高了。值得我们学习。” 洪山笑着摆摆手:“学习倒不必。我们工作效率高,这都是逼出来的。飞机和货车不一样。货车在分拣中心的场地上可以随便停,也不收费。飞机时时刻刻都要算成本的。宁可多上些设备、多用些人,也不能让飞机在机场耽误时间。” 伍汉康点点头,表示受益匪浅。 洪山又说:“既然我们服务这么好。那今年你们多用用我们航空运输。时效、服务质量都能保障。” “可是价格贵啊,洪总。哪里用得起啊!” ------------ 092 打败病毒靠自己 伍珞璐打了一连串喷嚏,把早稻田大学的自习室里正在查找救援物资的学生们吓了一跳。 “風邪を引きましたか?(感冒了吗?)”坐在伍珞璐斜对面的一个日本女生问。 “ちょっとね。(有点儿)” 藤原师姐过来问:“怎么回事儿?” 伍珞璐说:“估计是刚才出去拿自行车的时候吹了点儿风。” 藤原给伍珞璐倒了一杯热水说:“我这里有感冒药。你要不要吃点儿?”说着打开自己的抽屉翻找。 “不用了,不用了。我等下回宿舍喝一包板蓝根就好了。” “你还带了板蓝根来?” “是啊,我带了好些中药过来了呢,我以为这些在日本买不到。” 藤原说:“一般的中药在日本还是买得到的。除非是草药。” “那这个呢?”伍珞璐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藤原,笑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藤原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说:“我如果说这是一把梳子,你该不会笑我吧?” “不会。你再猜。” “那就是用来cosplay古装女子的那些女孩插在头上的装饰,或者表演用的道具。啊对了,这是你晚上在涩谷跳舞的时候用的对吧?” 伍珞璐笑着摇摇头:“继续猜。” 正当藤原拿着那个东西挖空心思想的时候,一个中国女学生瞟了一眼说:“这不是刮痧板吗?” “BINGO!”伍珞璐点点头,“就是刮痧板。” “原来这个东西就是刮痧板啊。”藤原又仔细地把这个梳子模样的刮痧板颠来倒去地看,“刮痧倒是听说过,感觉挺吓人的。刮痧到底起什么作用呢?” “当然是治病用的啊。”伍珞璐说,“中医一般治病用四种方法,如果是轻症就按摩一下、推拿一下解决掉。如果病得厉害一点儿就用刮痧,因为刮痧比按摩更深入表皮。如果病得更厉害就用针灸,和刮痧比针灸能深入肌体。如果病得更重一些就必须得用汤药了,直接把药喝到肚子里去调理针灸扎不到的内脏。这就是由表及里的治疗方法。” “不对啊。”藤原摇摇头,大不以为然,“我们头疼脑热这些的去看中医,不都是开个方子熬汤药吗?” 伍珞璐伸出食指冲藤原摇了摇说:“非也非也。你想啊,中医师给你做个按摩、针灸,至少得花他半个小时时间吧。刮痧倒是快,但也得十分钟吧。可是开个方子呢,只需要一分钟就解决了。同样是治病,你如果是医生,你愿意花半小时去给病人按摩还是愿意花一分钟开个方子?” “唔——”藤原不置可否。 “而且,按摩、针灸、刮痧总要十次八次才起效果。汤药就比较猛了,见效也快。几副汤药下去病就好了。你如果是病人,是想坐车一去一回地到中医诊所折腾半天,还是在家熬药省事儿?” “唔——”藤原继续不置可否,“你说的我虽然不是很认同,但总感觉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伍珞璐笑道:“你别不信也别全信。这个只是我自己的理解。总之,中医主要就是这些手段。当然还有更高级的,那些我没见过就不好说了。不过,这些治疗手段该怎么用还得要对症。” “你研究这个,是因为你身上有哪儿不舒服吗?”藤原问。 “没有啦。我是以前上美容养生课的时候听来的。这个刮痧板主要是用来美容的。” 《无敌从献祭祖师爷开始》 藤原听了盯着伍珞珞那张精致、清秀的脸看了半天。 伍珞璐作娇羞状说:“师姐,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看得伦家都害羞了呢。” “羞你个头!”藤原打了伍珞璐一下说,“我是想看看这个刮痧的效果怎么这么好。” “我长得好看可不是刮痧刮出来的。那是天生丽质。” “那你说的美容怎么个美法?” “很简单。比如说你吃了一些东西脸上长痘痘,那你就用这个刮痧板把对应的经络刮一刮,这个痘痘过几天就消了。再比如你有段时间脾胃不好、睡眠不好、脸色不好看,你把跟脾胃对应的经络刮一刮也会有所缓解。” “这个东西这么神奇吗?”藤原摸着刮痧板说。 “神奇不神奇,在于你是怎么用,用多久。就像深呼吸一样。深呼吸只做一两次可能不一定会有效果,如果你每天都做一百个深呼吸,那效果就会慢慢的显现出来。” “嗯。”藤原能理解这个。 “另外还有心理暗示的作用。就像糖丸那样的安慰剂。安慰剂你听过吧?” 藤原点点头。 “安慰剂本身没什么用,但是能让人消除焦虑,让人心情变得更好。这样身上的病也会好一大半。人身上的病痛不是吃药吃好的,是身体自愈的能力治好的。这个你能理解吗?” 藤原笑笑:“今天算是上了一次大课。” “哈哈。这些我也是听来的。我接着说,所以对于这次在江城爆发的病毒。尽管用了药、也用了一些治疗手段。但病真的是药治好的吗?不是。药的作用只是去除病毒,但是不能恢复身体的机能,只是为身体恢复创造一个有利的环境。身体真正的治愈靠的是身体自身的自愈能力。所以那些专家才一再强调要增强身体的免疫力。多锻炼多晒太阳之类的。所以呀,真正能打败病毒的不是药,而是你自己。” “原来是这个道理。” “嗯。你想试一下刮痧吗?” “啊?刮痧疼不疼啊?” “想不能疼也可以。” “啊?” “来,我让你体验一下。你把衣服都脱了。” “啊?”藤原看了一眼坐在门口的男生,对伍珞璐说,“你说什么呢你!”。 坐在门口的那男生正在一本正经地偷笑。 “哈哈哈。和你开玩笑呢。你把手伸出来我看看。”伍珞璐冲藤原招招手。 藤原坐到伍珞璐身边的椅子上,伸出手。 伍珞璐抚摸了半天藤原的手说:“这位女施主的手长得细皮嫩肉的,熬是好看!” “说正经的!” “你看,你的小鱼际这个地方有一些红点。手掌心没有,就是小鱼际上有。对吧?” 藤原仔细看了看:“还真是。” “这说明你的脾胃不是很好。饮食方面需要注意。另外……” 伍珞璐注意到藤原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笑什么。”伍珞璐说,“人长得像杨贵妃那样丰满,就不一定代表脾胃好。要调理脾胃,就需要用刮痧板把这个小鱼际刮一刮。” 说着,伍珞璐就手持刮痧板在藤原师姐的手上展示她的刮痧神技。 ------------ 093 【05:00】锻炼身体,保护自己 卓岛泉终于到达了仓库。这个仓库在位于江城南郊的一个工业园里。进了工业园绕了一大圈卓岛泉才找到图片上显示的那个仓库。 敲了半天门,又听门上的铁锁响了半天,终于探出来一个红着眼睛的年青人的脑袋。 “来提货的。”卓岛泉把显示着提货单的手机伸过去。 “秋衣裤?” “嗯。” “进来吧。把车也推进来。” 卓岛泉把车停好之后,仓库保管员又把卓岛泉手机里的提货单对了一下,指着摆在大门附近的几个纸箱子说:“喏,就是这些。你一个人拿啊?拿得下吗?” 卓岛泉拍了拍助动车后面那个巨大的塑料筐说:“我有神器。” 仓库保管员看了看卓岛泉的手说:“我来帮你弄吧。你说怎么码就行了,我来放。” 卓岛泉说:“谢谢你,暂时先不码。这个助动车的电瓶好像有点儿亏电,我先在你这儿充个电吧。” 卓岛泉有些郁闷。自己的那辆车就是因为没电了才换的这一辆,结果也好不到哪儿去。虽然计算过距离,按说回程应该问题也不大,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得再充些电比较保险。要不然这么远的路跑到半路没电了那可不是一点儿麻烦。 仓库保管员说:“充电可以,但是不能在仓库里充。有安全隐患。要么我帮你甩根线出来,你把车停在外面充吧。” 卓岛泉只好又把助动车推出去。 仓库保管员把一根电线牵出来,然后一边看着卓岛泉弄助动车一边问:“你这跑一趟挣不少吧?” “不挣钱。”卓岛泉笑着说。 “开玩笑呢。你从市区过来跑这么远的路还不挣钱?” “我这是免费给人拉货。” “免费?”仓库保管员完全不信,“你不是外卖员吗?你现在又在干快递员的活儿,怎么会免费呢?” “真不骗你。这是公益活动。这些秋衣裤是网友们出钱捐赠的,我拿回去是要给一个北方来的医疗队用的。”卓岛泉把助动车弄好了,在自己的裤子上拍了拍手,站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仓库保管员说,“你可真是个爱心人士。反正充电也要充蛮久,不如我请你吃个夜宵吧。也不晓得这个时候卖夜宵的摊子收了冇得。我去,还吃么事夜宵啊。天都快亮了,我们直接过早算了。” “好啊。去哪里过早?”卓岛泉本来想拒绝仓库保管员的好意,不过听他改请早餐,认为早餐花不了多少钱便承他个人情吧,赞同了这个提议。 “我要管仓库,出不去。我就点外卖来吃吧。”说着,仓库保管员打了个电话,点了两碗热干面、一份三鲜豆皮、两个面窝、还有两碗糊米酒。 “粑粑吃不吃啊?”仓库保管员问。 “这里还有粑粑卖?” “是啊。我们这里是纯乡下,么事都有卖的。这个东西在城里已经绝迹了啊。点两个尝尝吧?” 《踏星》 “好。” 结果外卖送来的时候,卓岛泉才发现这早餐并不像仓库保管员说的那么简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点了各色烧烤,从保温箱里拿出来铺满了整整一桌。 “这……”卓岛泉问。 “反正你这个车也要充半天电,我请你吃点儿烧烤。” “这……太不好意思了啊。” “有么事不好意思的萨。你这个外地人都在为我们江城做贡献。我这个江城人也做不了别的事,只能请你吃个早饭聊表谢意。” -+-+-+-+- 离海城东部机场20公里外的一个别墅区的门口,一个男人从一辆货车上下来。经过门口保安的一系列盘问以及与业主的确认之后,男人进了小区。 凌晨5点的小区除了路灯和农历新年的装饰外,住宅的灯光并不多。 虽然这是这个男人第二次来到这个别墅区,但是凭着记忆,也凭着要去的那幢房子的地理位置的独特性,他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走进了一个停满豪华汽车的院子。 “来了?”一个穿着西装的人站在门口问。 “来了。” “老大在客厅里等你。” 男人点点头进了客厅。 一个穿着家居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发抽着雪茄。中年男人精神不错身材也不错,看得出来身体保养得很好,精神保养得也很好。 中年男人旁边一个打扮入时、面容娇好的年轻女人只用半个臀部坐在沙发上,手里还端着一碗汤。她见男人进来,冲他礼貌性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用一个汤匙往中年男人嘴里喂汤。 这个女人江岸以前见过两次,也明白她和老大是个什么关系。所以见她这样也并不奇怪。 “江岸,大清早的你过来找我做什么?”中年男人闭上眼睛,拿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很快那个年轻女人的手就代替了中年男人的手。男人把手放下来,睁开眼睛等着江岸的回答。 “老大,我来给您拜个年。顺便跟您解释一下这件事。” “哦,这拜年也太早了吧,又不是大年初五迎财神,要烧第一柱香。至于这件事嘛,还有什么好解释的?”男人又喝了一口女人喂的汤,冲她摆了摆手。女人点点头站起身准备走。男人拍了拍她的臀部说:“去洗个澡,等我。” 女人娇媚而去。 中年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江岸面前把他的肩膀一揽说:“大清早的要锻炼下身体,增强抵抗力和身体免疫力。据说这个病毒啊,只欺负那些体弱多病的人。所以呀,人必须得自我强大,自己不强大就容易被病毒击倒。是不是啊,江岸?” “您说得很好!” “走,我们去健个身!”说着,老大放开了江岸,自己在前面领路,下到了地下室。 这个地下室是江岸见过的最大一间地下室。他根本就想不到这下面竟然是别有洞天。地下室不仅有一个长20米的游泳池,还有一个设施齐全的健身房,旁边还有桌球室、乒乓球室、家用高尔球球练习场,靠近天井处还有一个有十多个座位的酒吧。 而在所有这些设施中间占地面积最大的,竟然是一个拳击擂台。 老大一边脱他的家居服,一边向一直在后面跟着的两个穿西装的男人努努嘴。其中一个人拿了一副拳击手套递给江岸。 “老大,这是……”江岸问。 “锻炼身体啊。俗话说‘锻炼身体,保护自己。训练肌肉,免得挨揍。’” “老大,拳击我可不会。”江岸苦笑。 “谁又会呢?没事儿,打着玩玩。” ------------ 094 刮痧神技 伍珞璐在藤原师姐的两只手的小鱼际部位各刮了五、六分钟,然后问:“现在有什么感觉?不疼吧?” “疼倒是不疼,就是觉得火辣火辣的。”藤原说。 “火辣就对了。那现在有没有胃口大开的感觉?” “那倒没有。”藤原老实地说。 “哈哈哈。没有就对了。不会那么快起作用的。你自己每天刮一刮这个地方,五分钟、十分钟都行。一、两个月肯定会有所改善。” “用什么刮呢?” “只要是硬的东西什么都行啊。吃饭用的调羹、化妆用的小圆镜、弹吉他用的匹克、甚至尺子这些都行。当然刮痧板更好。我这个刮痧板你就拿着用吧。” 藤原说:“我还是自己找个顺手的工具吧。” “那随你。这次在江城爆发的病毒不是首先感染肺部器官吗?很多中医师就推荐调理一下与肺相关的经络,用推拿或者刮痧都可以。把肺经刮一刮,可以增强呼吸系统的免疫力。” “是嘛。” “是啊。所以说你可不要小看这么一个小小的刮痧板,它其实也是对付病毒的一个利器。” “是嘛。”藤原突然提议道,“这样的话,我们其实可以不仅把日本的物资运到中国去,也可以考虑一下运一些这种刮痧板到日本来嘛。病毒的传染力这么强,如果在日本也大面积传播的话,不是可以用这种简单的方式来调理吗?” 《仙木奇缘》 伍珞璐说:“你这个想法好是好,就怕行不通。” “为什么呢?” “中国人知道刮痧的好处,外国人可不一定理解。很多人对刮痧还有偏见。不是还有一部电影讲这个事情嘛。好像是爸妈给孩子刮痧,结果老外以为是虐待儿童,还告上法庭了。再说了,日本人就算是对这个感兴趣,完全可以去中医馆嘛。” 藤原正要说话,她的手机响了一声,她看了一眼手机说:“哎呀,不知不觉咱们都干了一通宵了。” “哟,还真是。天怎么都没亮呢?”伍珞璐走到窗边往外望了望,“好像在下雨呢。” “今日はここまでにしましょう。みんな早く帰ろう。(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赶紧回去休息吧)”藤原对还在埋头看电脑的大家招呼了一声,又对伍珞璐说,“我们该搜集的资料也搜集得差不多了。回头和英武周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什么打算。我看呀,这种情况下还是尽量劝他别回江城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劝他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为什么是我?”伍珞璐问。 “他听你的啊。” “才怪。现在他听的可是美奈子的。哈哈哈” “这我不管,要么你去让美奈子劝。总之这个事交到你手上,怎么解决你去安排。” “那行吧。” 伍珞璐本来要和那个日本女生一起去吃早饭。结果日本女生刚下楼看到自动贩卖机就买了一罐咖啡和一盒巧克力。 “你早餐就吃这个吗?”伍珞璐问日本女生。 日本女生点点头,告诉伍珞璐说吃这些热量够了。 热量?热量算是个什么玩意儿?伍珞璐对这个热量完全不以为然。现在的日本受到西方文化影响比较大,连饮食方面也参考着西方的营养标准,讲究热量。 伍珞璐记得他的堂哥伍汉康跟他讲过一件关于热量的趣事。有一次他去比利时出差,听说比利时的巧克力是世界上最好的,比瑞士的巧克力还好,于是就买了那个号称巧克力之王的Godiva。 第二天伍汉康才知道他住的那个酒店是不含早餐的,出去逛了一圈又不知道哪里能买到早饭,只好回房间把巧克力就着牛奶吃掉了。按道理来讲巧克力是属于高热量的食物,按西方的营养学来说热量够了就可以了。结果伍汉康还没到早上10点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中午吃了堆成山的土豆泥伍汉康才把缺失的那一餐补回来。 自此伍氏两兄妹再也不信热量的鬼话了。 那个日本女生要拿巧克力当早餐,伍珞璐可不想重蹈堂哥的覆辙,回宿舍用开水泡了一包板蓝根当早茶,吃了几片面包。然后去洗热水澡。 感冒了最好的方法就是用热水冲颈子处的大椎穴。这也是堂哥伍汉康告诉伍珞璐的行之有效的好办法。与堂哥接触得越多,越觉得他其实并不是自己以前以为的那个书呆子。他果然就是那种令人仰视而又嫉妒得想抓破他的脸皮的“别人家的孩子”。 如果昨天晚上不是美奈子要跟着来学校,伍珞璐早就回宿舍洗澡了。在涉谷跳了两小时的舞,浑身是汗,又在自习室闷了一夜,伍珞璐自己都嫌弃自己。 伍珞璐自来日本之后,一直认为洗热水澡有一种孕育在母亲的子宫里的幻觉。她当然不记得当年在母亲的子宫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想当然地认为那里很安全、很温暖、无时不刻都有母亲的呵护。 无论是寂寞了、无聊了、受委屈了还是受打击了,每天能洗一个洗水澡,就像是回到了子宫一般。 为什么是母亲的子宫而不是母亲的怀抱呢?伍珞璐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她认为大概是因为自己长大之后性格有些乖戾,无法做到像别人家的女儿那样成为母亲的小棉袄,反倒像个小刺猬。谁又能把刺猬抱在自己的怀里呢。 所以在伍珞璐的父母眼中,既有表哥伍汉康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也有许多“别人家的女儿”。而伍珞璐始终是特立独行的那位。 虽然说又要学习、又要打工,休闲的时间并不多,感觉每天都在忙东忙西的找不着北的样子,但是伍珞璐认为自己和那些早年来日本留学的人相比,已经很幸运了。 来日本之前伍珞璐看过一个关于日本留学生的纪录片,觉得留学生们都挺不容易的,自己也做好了吃苦的准备。结果到日本来了之后其实生活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苦。觉得好像占了很大的便宜似的,整天呆萌呆萌的,像地主家的傻女儿。 有一次伍珞璐还在一个打羽毛球的活动中见过那个纪录片中的其中一个女留学生。那个在纪录片中经常哭哭涕涕的女留学生已经变得很开朗大方了,但是吃苦的经历还是在她的牙齿上有了唯一的痕迹——她的牙齿有些发黑。 最初伍珞璐并不知道她的牙齿和吃苦是有关系的,很久以后才知道原委。原来,日本的水质比较好,自来水的清洁程度也达到了饮用的级别。虽然直接饮用没有问题,但是因为自来水里掺入了许多保持水质的成分,长期饮用的结果就会导致牙齿发黑。 日本人一般是烧过或者过滤之后饮用,但是早年的大多数留学生们并没有条件或者没有时间来处理饮用水。长期饮用自来水后就出现了这样的结果。 当然,在现在看来直接饮用自来水会导致牙齿变黑只是一个小问题。更大的问题在于据说病毒不仅会在空气中传播,还会在水源中传播。饮用水的卫生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大问题。想到这里,正在热水下冲洗的伍珞璐有些不寒而栗。 ------------ 095 还有一只手,命不苦 卓岛泉没想到来提货竟然还能吃上一顿如此丰富的早餐。说是早餐,这可比卓岛泉半个月来吃的所有的正餐都要丰富得多。 这个仓库保管员估计是整天和货物打交道,除了来仓库交接货的人以外就没有什么人可以闲聊的,这一回碰到卓岛泉这个因为要给助动车充电的提货人,自然是满心高兴。一边吃着一边还要打电话去订一打啤酒。 “哟哟,老哥,酒可不能喝哟,等下还要我还要骑车呢。” “哦,对对对。我还在上班呢,上班不许喝酒。吃着吃着都吃忘了,我还以为是在吃大排档呢。哈哈哈。”仓库保管员摸着肚子说。 啤酒虽然没点,可是又点了一打烧串。 打完订餐的电话,仓库保管员说:“尽管吃啊。我们乡下吃这些便宜得很,不用帮我省钱。” 卓岛泉也吃高兴了,既然对方这么说,自己虽然不好意思点单但对方点的也来者不拒。 “你这个样子还送外卖也是太不容易了。你这个手是么时候受伤的啊?”仓库保管员问。 自从少了一只手之后都这么些年过去了,卓岛泉早就不避讳这样的话题了。于是把小时候下塘捞鱼触电导致他和奶奶一个少一只手一个少一只脚的事情讲了一遍。 “哎呀,你们家就是你和一个太婆两个人过生活啊?那还真是命苦。” “不不不,命不苦。这不,还有一只手嘛。”卓岛泉把手里的烤串放下,把肌肉向仓库保管员展示了一番。 “嗯嗯。是的。有手就好。”仓库保管员扯了张卫生纸把油嘴抹了一下说,“这一次整个江城都不允许居民随便外出,得亏了你们这些送外卖的、送快递的,要不然还真不晓得是么样搞。你们每天接触那多人,就不怕传染吗?” 《吞噬星空之签到成神》 “怕!怎么不怕?”卓岛泉说,“所以我们现在也加强防护,公司也有相关的规定。个人防护有没有做好、网点场地有没有消毒、所有的外卖有没有完全封好、所有的快递有没有清毒,这些都是标准流程。” “那有没有外卖员、快递员感染的?” “我倒是没有听说。不过,如果疫情不马上控制的话,外卖员、快递员被感染也是迟早的事。连那些医护人员都感染了,我们还能比医护人员更会隔绝病毒啊?” 卓岛泉听说这一次被感染的医护人员人数还不少,但是他也听说明知道有被感染的风险可是全国还是有无数的医护人员纷纷在往江城赶。他们在与病魔抢时间,也在与时间本人抢时间。 “那是。”仓库保管员说,“这次病毒这么厉害,搞上身了就完蛋了。” “完蛋了倒也没有。打铁还靠自身硬嘛。抵抗力好的话就像一场感冒一样。你看,像我这样就肯定没问题。”卓岛泉再次展示他的手臂肌肉。 “嗯嗯,你这健子肉不错。身体真好!”仓库保管员夸奖了一句,可能是刚才这个外卖员展示肌肉的时候他忘了夸奖,这一回要赶紧夸奖一下,免得他等下又要展示一回。 仓库保管员去打了一些开水回来,对卓岛泉说:“想到你们都在为江城、为疫情作贡献。我这个江城人成天关在这个仓库里无所事事的,其实是太惭愧了。” “你可别这么说。这叫各司其职啊。我只会骑助动车送东西。你让我来管仓库我也管不了,连电脑都不太会用呢。今天要不是你们仓库有货,要不是你帮我备货,那些医护人员要急用的这些秋衣裤还真不知道上哪里去拿呢。”提到这件事,卓岛泉又问了一句:“对了,你这个仓库里还有多少秋衣裤啊?” “还有四千多套。么样啊?” 卓岛泉想想说:“我估计需要秋衣裤的并不止那个北方来的医疗队。估计别的医疗队也需要。” “那是肯定的萨。天气这么冷,江城连个暧气都冇得。那些北方人哪里像江城人这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又耐热又扛冻。连北极的北极熊、南极的企鹅都冻死了只怕江城人都死不了。” “哈哈哈。” “今年是碰上了疫情,发货不方便。要是往年哪有那么些存货啊。那天有个人还说这个卖秋衣裤的老板也急得很。” 卓岛泉正要拿手拍仓库保管员的肩膀,看到手上反射着灯光,把那只油乎乎的手又放下了,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来帮这个老板把货都卖出去怎么样?” “你要卖给那些医疗队?那是好事啊。又帮医疗队解决了保暧的问题,又帮电商老板解决了销售问题。两全其美嘛。” “是的。”卓岛泉扯了几张餐巾纸把手擦干净,拿起手机在“江城爱心互助”群里把这个仓库还有四千套秋衣裤的消息发出去了,请大家联系看有没有别的医院、医疗队需要的。 消息发完了,卓岛泉对仓库保管员说:“我把消息发到互助群里去了。如果有需求,我就跟你联系吧。到时候你帮忙联系那个商家。你这里还有别的什么货,也列个单子出来,我去群里推广一下。” 仓库保管员说:“你把我也拉到你那个群里去吧。我今天就回市区了,回头看看我能做些什么。我也把我妹妹拉进来,她在一家电商公司工作,看看她们那里有什么货可以提供的。” “太好了。” 吃好喝好,助动车的电也充得差不多了,卓岛泉该回程了。 仓库保管员帮卓岛泉把秋衣裤整齐地码在塑料筐里,然后两人一起抬上助动车绑好。 仓库保管员说:“你来的时候是不是路上没有车啊?” “当然没车啊。都封路了,除了助动车其它的车都不让开。”看到仓库保管员面呈难色,卓岛泉问,“怎么了?” “我还准备今天回家呢。没有车是么样搞法?” “那就只能骑助动车了。你家住哪里?要不等我送完货再来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仓库保管员连连摆手,“你这么辛苦,又忙了一通宵,哪里还能麻烦你啊。” “那怕什么?你还请我吃早饭了嘛。” “那是两码事。请你吃饭是向你这个热心的外乡人表示敬意。你送完货赶紧回去休息吧。我们这里有共享单车,实在不行就骑单车回去吧。” “那要骑多久?” “不晓得。搞不好要骑三、四个小时。” 卓岛泉笑道:“在现在的情况下,只能克服困难了。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实在不行给我打电话,我到时候来救你。” “哈哈哈。好的。” 卓岛泉载着满满一筐要送到医护人员手上的物资,又一次上路了。 天已经蒙蒙亮了。 江城在与往日迥然相异的春节气氛中醒来。昨天的异常宁静,在今天依然持续着。 ------------ 096 三拳 疼痛,像病毒一样肆无忌惮地在身上各处传播着。不,疼痛不是传播开的,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物理冲击中以点带面地扩散开的。 趴在擂台的地上的江岸艰难地抬了抬头,让他感觉有点儿麻木的嘴里似乎有个东西硌得舌头生疼。 “呸——”江岸把那个硌舌头的东西用力吐了出来——那竟是和着血的一颗牙齿。 这是他第三次倒地。第一次是因为腹部被击中一拳,他自然地弯下腰后后背又被狠狠砸了一下。第二次是脑袋被击中一拳,被人搀起来的时候他的眼前还有很多星光闪耀。第三次是哪里被击中一拳他不知道,但是这一拳则直接让他失去了意识。 江岸的眼前是一双光脚,光脚的上面连着一个蹲在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冲江岸笑了笑:“江岸,你这身体素质不行啊。” 江岸没说话,他也说不出话来。 中年男人摘下拳击手套温柔地摸了摸江岸的头说:“平时要多锻炼身体,多注意身体。要不然病毒来了,你怎么能扛得住呢。对吧?” 中年男人对江岸的抚摸、对江岸的温语比他的母亲、比他的妻子还体贴。 中年男人站起来,把另一只手套也摘了,把两只手套扔在江岸的面前就走了。 两个西装男把江岸架起来,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拖到了吧台前面,扔到了一张沙发上。其中一个西装男人拿来一个药箱往茶几上一摆,走了。 走到楼梯口时,他才扔下一句:“弄好了就上来。” 江岸看着这个不大的药箱很想问一声:你们这儿有制造木乃伊用的那种布吗? 遍体鳞伤岂是这个小药箱就能弄好的。 江岸想欠身去打开那只药箱,可是试了几次仍然失败了。不是打开药箱失败了,而是欠身失败了。 乏力的江岸窝在沙发上,内心十分悲怆。不是因为自己被人狠狠地揍了而悲怆。说实在的,连他自己也想把自己狠狠揍一顿。他的悲怆是因为自己一步错步步错,落到这个田地可不就是自己自找的嘛。 江岸从一个普通快递员只花了几年的功夫就走到现在的位置上,可谓是春风得意,如鱼得水。他也知道这是自己努力的结果,但是自己也没有意料到这一路竟然会这么顺。 江岸十分珍惜自己得到的这一切,但那种珍惜却又是那种不那么经意的珍惜。就好像是对自己的妻子和家人的感激一样的不经意——虽然感激她们的付出,但是常常又觉得一切顺理成章、本该如此的样子。 最终,江岸却为了买那一套明显超出自己经济能力的房子去借了债。江岸原本以为从同行的朋友那里借点儿钱没什么问题,原本以为自己的还款能力没什么问题。然而老人的医疗费用、公司管理人员的收入与车队的提成脱钩这一系列组合拳让江岸顿时陷入财务危机。所以,当江岸知道老钟在和伍汉康闹别扭的时候,内心还真希望这个老钟能闹出点儿名堂来。这样老钟不光帮助了他自己,也帮助了海城公司的很多人,包括江岸。可惜伍汉康却生生地把这条路给堵死了。 江岸对伍汉康的情感是非常纠结的。但总体而言他还是非常欣赏伍汉康这个人的。尽管伍汉康比他小几岁,但是这人做事却是极其的干练,也很有头脑,而人品方面更是具有正义感。如果不是正好碰上伍汉康接手海城公司的话,江岸可能早就离开海城公司,甚至离开迅电快递了。 到目前看来,江岸与伍汉康之间的配合非常默契。乱成一锅粥的海城公司在他们俩人携手使出的霹雳手段之下,已经渐渐步入了正轨。伍汉康是总部空降下来的管理人员,干个一两年迟早是要回到总部去担任某个部门的一把手或者副职的。那么留下来的海城公司总经理的空缺也必然是年纪与伍汉康相仿、有能力、有干劲的江岸才能顶上去的。 此外,江岸还觉得这个伍汉康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伍汉康不仅能让一个公司的经营出现起色,而且他能打磨出一个团队来。他是带着大家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这件事并不只是工作挣钱这么简单,而是为了实现一些大家期望实现的东西。 用伍汉康告诉江岸的理论来说,就是实现不同层次的需求。这是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从生理需求、安全需求,上升到情感需求、尊重的需求。至于说是否能到自我实现的需求,那就非人力所为了。 江岸对于伍汉康唯一的不满就在于,伍汉康坚定地执行了总部的各项规定,尤其是犯众怒的关于管理人员和车队提成脱钩的事情。 据江岸的了解,在其他的市级公司里面实际上是有通融的方法的。 每一年公司的排名奖、安全奖、个人的全勤奖和各种补贴等等都可以做很多的文章。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打一打下属公司的主意。市级公司下属的那些县级公司甚至于快递网点都是加盟商,是独立法人。这些公司发展得如何都得仰仗市级公司的政策。为了获得倾斜的政策,这些下属公司自然也是情愿给市级公司上上贡的。加盟商的财务是独立的,总部管不到。所以这些小动作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轻松解决了市级公司管理人员的奖金或福利问题。 只可惜平时不那么顽固不化的伍汉康碰到这样的事却变得顽固不化了起来,宁可得罪人也要把这个当作红线死守着。 尽管江岸有意无意的暗示过多次,但是伍汉康就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顾左右而言它。 江岸在接到“老大”给他的任务的时候,他是抗拒的。他尽管行动上在执行的任务,但内心始终在挣扎。庞海甲身体出状况这个事情令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切以救人为主。不仅要救庞海甲,也要救江城那些等待救援物资的病人。 江岸身上背负着沉重的负担,这种债务负担有可能令他在接下来的十几年内都翻不了身,然而这种负担还不致死。 这就是江岸权衡的结果。 ------------ 097 【06:00】踏青与相亲 迅电货运航空公司的办公室里,伍汉康和洪山相对而坐。 洪山把看了半天的手机扔到面前的办公桌上揉着眼睛说:“飞机已经进省了。还有半小时就抵达吴城。” 伍汉康听到这个消息,甚觉安慰。他看了看手机,已经早上6点了。 本来伍汉康跟着洪山到了他的办公室是想好好休息一下的。虽然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但是飞机在天上飞的这两个小时里他什么也做不了。 伍汉康知道等这批货物处理好之后去了妇婴医院,一定会比之前要忙得多。因为妻子夜里一个人在妇婴医院里照顾孩子,而且婴儿还打过痛得哇哇乱哭的疫苗,妻子根本就不可能入睡。等伍汉康去了医院必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好让妻子安心休息。 可是伍汉康越是想睡却越是清醒。他的大脑里就像放电影一样,在回顾他和妻子安楚这些年来的经历。 伍汉康和妻子的相识相知完全是一次偶然。他们是相亲的时候认识的。不过不是他们之间相亲,而是他们各自的朋友相亲。那两位朋友都是比较羞涩的人,接受不了赤裸裸的相亲形式,于是朋友们就呼朋唤友的组织了一次踏青来淡化相亲的气氛。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一场踏青而是一场相亲,但是所有人都不提相亲这两个字,都装作这是一场踏青而不是一场相亲的样子自欺欺人。以至于到最后,所有人就真的忘记了这原本是一场相亲,真的当作了是一场踏青。 参加者有八九人之多,大家带上了帐篷和吃的去了市中心的世纪公园。在这个仓促而成的踏青队伍中,伍汉康展现了他的组织能力,而安楚则展现了她的沟通能力——主要的沟通形式是在搭帐篷和烧烤的两项重要决议上和公园的管理人员吵架。 两个相亲的主角在这个活动之后羞羞答答、欲说还休地让人懊恼,伍汉康对安楚却是展现出了大方坦然以及一定程度的死皮赖脸,为那两个原本的相亲主角做足了表率。 安楚虽然没想到本来为别人准备的相亲到头来先把自己也给卖了,但是看伍汉康也的确是很认真、很真诚的一个男生,于是就顺水推舟地“公子大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伍汉康和安楚结婚的时候,他们当初极力撮合的那一对都还没发展到拥抱接吻的程度。 伍汉康对安楚说:“别管他们了,等咱们儿子长大了,让他给我那个怂包兄弟当伴郎去。搞什么呀?实在不行霸王硬上呗。” 安楚说:“你自己是个流氓,还见不得别人当正经人了?” 两个人结婚的速度很快,按照伍汉康“下雨天怀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的理论与实践,他们怀孩子的速度也不慢。以至于伍汉康至今对安楚仍有一些愧疚。婚前承诺的什么国外自由行啊、境外婚纱照啊、国内自驾游啊什么的都还没有来得及实施,然后就“咣——”的一声,一个生命像棵豆芽一样长在了安楚的肚子里。这就是一个有着浓重的“霸王硬上弓”的封建残余小农思想的人的工作效率。 伍汉康捏着验孕棒在安楚面前自言自语地说:“婚检的医生开给我的药都还没吃,步都还没跑,怎么就怀上了呢?我这雄性激素也太强了吧。” 《诸世大罗》 安楚把头一扭:“你就别在这儿立牌坊了。” 尽管一切向着从速从简的方向发展,但是安楚对这些都比较豁达。她看中的是伍汉康这个人,而不是那些表现形式,就连对头天晚上飞回伍汉康的老家办婚礼,第二天下午又从老家飞回海城,也是如此看待。 安楚从此杜绝了一切社交,虽然教子为时尚早,但是开始了相夫的生活。沟通能力强的安楚尽管对伍汉康整日不着家也有些小抱怨,但是大体对这个工作上的拼命三郎表示理解。 结婚之前完全没有任何劳动技能的安楚在结婚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很快掌握了各项生活技能。所谓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杀得了木马,翻得了围墙,斗得了老鼠,打得过流氓……集众多不同学科的技能于一身,三头六臂的哪吒,也不过如此。安楚从一个俏丽柔弱的美娇娘,摇身而变成了一位顶天立地女汉子。 如果说伍汉康是那个为家遮风挡雨的一把伞,那安楚绝对是守护家人安康的安全气囊。 儿子出生之后,和孩子相关的几乎所有的事情安楚是当仁不让地担负了起来,只交给伍汉康一个任务,就是伍汉康所谓的——培养儿子的雄性激素。 因为在家里围着儿子转的全是女的,妈妈、奶奶和阿姨。对于一个全身的精力无处安放的小男孩而言,这么阴柔的环境显然对他的成长不利。于是乎,在妻子和孩子的双重压力之下,不做大哥很多年的伍汉康终于重出江湖,捡起了他久违的那些打篮球、踢足球、放风筝、爬树、毫无目的的奔跑等技艺。 这当然使得这个贪玩的小男孩对自己的父亲多了许多的好感和仰慕英雄般的崇拜。在伍汉康工作忙或者出差的时候,儿子还不停地念叨着他的队友什么时候能够归队。 伍汉康觉得似乎一夜之间,儿子就从从嗷嗷待哺的婴儿成了一个表达欲极强,且在各项游戏与体育运动中总拖他后腿的猪队友。 每当伍汉康责罚过儿子之后又心生后悔。他不仅是为自己责罚的行为,更是为儿子哭过之后对他所犯下的一切滔天罪行予以理解和原谅,并且还继续把他当哥们儿看。这反倒让伍汉康心里压力极大——我都三十多了,还不如一个三岁的小孩。这算什么事儿啊? 而妻子对伍汉康的支持与理解更是伍汉康生活的动力,也同样有着不敢有负重望的压力。 伍汉康给妻子发了条微信,然后走到窗外看着窗外的风景。 窗外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只是偶有飞机从楼顶上出现飞向空中。 伍汉康轻轻道了一声: “早上好!海城!” ------------ 098 癞蛤蟆与天鹅 “早上好!江城!” 卓岛泉冲着无人又无车的空荡道路喊了一声。 东方的天空一片绚丽的色彩,十分美丽。 虽然路上并没有人,但是路旁却有人曾经活动过的痕迹。因为路边的人行道上散落有一些五颜六色的碎纸片、树上还有一些节日的装点。杂乱而无序,一看就知道不是街道或者社区统一安排的,而像是附近的居民们的作为。 过年还是要有过年的样子。卓岛泉在江城许久,也渐渐了解江城的习俗。即便是家中有人老去,过年的春联还是不能少的。只是春联的颜色从中国红换成了白色。 仪式感,是无需在中国人中宣传的。这个民族本就有强烈的仪式感,即便在国家、民族、家族陷入困顿之时,最不济也保持着祭祖的仪式式。即便不知将要从何往,至少也要牢记曾经从何来。始终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这就是中国人的人生座标。 卓岛泉虽然听过仪式感这个词,但是他对所见到的一切并没有上升到仪式感的高度。他只是觉得经过了昨天这一晚,突然带着闲暇的心情看到这些过年的装点,心情很好而已。 在这个中国最重要的节日里,在这个归心似箭、合家团聚的日子里,许多江城人却是只能窝在家里,用电视和手机来打发时光。或悲或喜或离或合,在这个特殊的时节显得极具意味。 卓岛泉既是这场不同寻常的事件的亲历者,也是一位旁观者。他自己安好、他的家人安好,他虽然可以理解许多人的情感,但是却又无法感同身受。他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让更多人安好。 大年初一的清晨,本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天。 卓岛泉并不是个喜欢无谓感慨的人,所以对于当前的晨景也只是带着简单的欣赏心情而已。 整个通宵就这样忙过去了,卓岛泉不觉得疲倦,反倒有一种成就感带来的兴奋。卓岛泉仗着自己还年轻,体格还健壮,除了少了一只手臂以外身体素质还是非常好的,所以他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做着这些耗体力的工作。 卓岛泉很在乎钱。自己在外面这么打拼也就是为了赚钱。赚钱的目的很单纯,一是为奶奶买一只假腿,二是为自己买一只假臂,而且还得要好用的那种。 如果还能赚到更多的钱,当然更好。这样也省得奶奶拖着一条残腿还要劳作了。最好是,如果可以的话,像城里许多家庭那样请一个阿姨到家里来做家务、照顾奶奶。 卓岛泉从不缺乏想象力。这种想象力是他得以度过许多别人认为难挨的时光的重要手段。只是他的想象力还有些贫瘠。这种贫瘠不是想象力本身带来的,而是他的自身条件带来的。他并不是一个奢望的人,而且有些小富即安的满足感。 尽管卓岛泉在乎钱,但是这一夜做的大多数事情其实是和赚钱无关的。钱的确很重要,但是卓岛泉也能意识到,钱其实始终都不是那个最重要的。它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手段。它不是食物、不是爱情、不是权力,钱本身什么都不是。 不过,卓岛泉却并不排斥对钱的渴望。渴望也是一种好事。就如同卓岛泉理解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句话一样。 从失去手臂的那一天起卓岛泉就深刻的理解了那句话的意义。 不不,你可能误会了卓岛泉对这句话的理解。他和大多数人想的不太一样。在卓岛泉看来,癞蛤蟆有癞蛤蟆的生活,天鹅有天鹅的生活。癞蛤蟆之所以生活在世上,自然有它的意义,这个意义的一部分就存在于它想吃天鹅肉的梦想里。但是,除了有想吃天鹅肉的梦想外,它又能接受自己是癞蛤蟆的这样一个现实。 对于天鹅而言,它身为天鹅,并不是因为它的独特性才能享受到所谓的高贵、优雅这样的最美好的词汇,而只是因为它是一只天鹅而已。它所拥有的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与它是否具有低劣的品格没有任何关联。 癞蛤蟆只所以身为癞蛤蟆,也不是因为它的独特性才不得不承受种种令人不堪的词汇,而只是它不幸成为了一只癞蛤蟆。它所承担的所有痛苦与污辱,与它是否具有高洁的品格也没有任何关联。 卓岛泉也曾经拥有所谓的高贵,所谓的优雅,而现在都失去了。在他看来所谓的高贵所谓的优雅其实就是身体的完美而已。而对于那些本身就拥有完美身体的人而言,一只完好的手臂对他们来说是完全不起眼的东西。许多人可能终其一生就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感谢自己的任何一只手臂,任何一只手指,甚至于任何一缕发丝,认为那些都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的。 不是所有的天鹅都会感谢上天赐予自己的美貌、优雅.只有那些吃不到天鹅肉的癞蛤蟆,才会心存感激之心。只有那些有幸变身成为天鹅的丑小鸭,才会心存感动之情。 所以,有这种情节的卓岛泉对于那些美好的事物,始终都能以最热烈的感情去欣赏。同时他对于那些曾经美好过又已经落幕的人或物,也抱着一种怜惜。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卓岛泉经过花店的时候,他才会俯下身去把其中的一只扔到地上的花捡起来当作宝贝似的放到自己的工具箱里。因为对于他而言,即便是被人弃到地上的一只花,他也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花之美与不美并不在于它是插在花瓶中还是弃在地上,而在于花本身。 正是有着如此情感,卓岛泉才会将那朵花送给那个打扮入时的护士。那朵花,并不是一朵普普通通的花,而是他的情感寄托。 《日月风华》 就是在那么一瞬,卓岛泉在心中涌起了要把这朵花送给护士的念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要送花,也不知道这个念头是来自哪里,只是当这个念头涌起的那一刻他就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了。 他只是做了件令自己开心的事。仅此而已。 ------------ 099 扫地与出门 在餐厅里坐了大半宿的老钟是被他妻子摇醒的:“贾存!贾存!” 老钟睁开眼,不仅看到了坐在对面的妻儿,还看到站在桌旁向他微笑的餐厅的店员。 老钟一直以为这个晚上他是没有办法入眠的,但没想到他抱着儿子哄睡觉结果把自己也哄睡着了。连儿子是怎么从自己的怀里溜到对面坐着的他都没有意识到。 《仙木奇缘》 “怎么啦?”老钟问了一声,目光在妻子和店员之间徘徊。 “我们该打地了。”店员脸上带着笑说。 “要扫地就扫你们的啊。” 店员依然笑着:“可是这个座位……” 老钟伸长脖子环顾了一下,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外,店里已经没有别的顾客了。 “你们不是24小时营业吗?”老钟问。 “24小时那也是为了营业啊。”店员面不改色道,“您们老在这里坐着,别的客人就没地方坐了。” “这哪里有别的客人啊?”老钟往旁边一指。 老钟的妻子伸手扯了一下老钟的袖子。老钟只好说:“那行。你们有什么吃的啊?菜单拿来我看看。” 店员把菜单拿过来给老钟。老钟从头翻到尾看完了,对杵在桌边的店员说:“这早餐也太贵了!”又从尾往前翻,胡乱点了一样,把菜单还给了店员。 等店员走了之后,老钟对妻子说:“你们就在这里坐着,我去街上买点儿吃的。” 妻子点点头。老钟摸了摸儿子的脸就起身走出了餐厅。 老钟站在餐厅门口四顾了一圈,然后等到红绿灯亮起就走上了人行横道。过马路的时候,老钟始终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有四只眼睛正从餐厅里盯着他。他没有回头看,他也不忍心回头看。他知道自己回头只会平添一种悲凉,自己怎么会混到这种程度? 但是老钟知道,即便是混到这种程度但有些东西他也是不能放弃的。一个月前有人找到他给他提了一个条件,只要他按对方的意图办他借的那些钱都好商量。完成一项任务就给他减免一部分债务,如果是完成一项大任务呢,说不定所有的债务就可以全部免掉。至于说要想完成哪种任务免多少债务,老钟自己拥有选择权。 老钟动摇了,于是就按照对方的吩咐去找他的那些下属分拣工位的兄弟们谈一谈。除夕那天的晚上,按照计划,老钟把所有的分拣员都召集在一起。他本来是要做一个测试,然后按照测试的结果挑选最合适的人和他一起去公司做点儿手脚。 但是,最后老钟放弃了。他放弃的原因倒并不是因为他们要分拣的这批物资的重要性。因为老钟只知道伍汉康召集他们回去做分拣,却并不知道到底是分拣什么。他放弃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觉得他自己不应该做这种事情。 老钟认为他碰到的问题是他自己的问题,他不能把自己的问题推到公司的头上,不能让公司遭受巨大的损失从而来弥补自己这区区几十万的债务。这事儿不地道。 老钟做出了选择,和众位兄弟们喝了最后一杯酒后催他们赶紧回公司去分拣物资。老钟自己收拾完残局,给对方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的决定。 然而老钟却无法将这种事情透露给他自己的公司。因为如果他透露了,那么对把任务交给他的这一方也是不利的。老钟毕竟在社会上闯荡了这么些年,也知道作为一个人,尤其是作为一个男人,义气这个词该有多么重要。 这所谓的义气,并不是绿林好汉那种江湖义气,这种义气只是一个人的对另一个托付他办事的人的责任感。老钟知道他这个人无足轻重,可是肩头的责任感却重于泰山。 除了人事经理骆嘉珊,老钟的这些事没有别人知道。骆嘉珊正是了解到这个老钟虽然一直与总经理伍汉康不太对付,但是却在最紧要的关头维护了伍汉康这一年来的努力。 老钟这算自我牺牲吗?骆嘉珊不知道,她只知道要尽力帮助他度过难关。所以骆嘉珊一直在从中斡旋,希望伍汉康能够体谅老钟。只可惜的是,骆嘉珊却并不能把其中的原委全盘告知伍汉康。 这件事之所以不能说,在骆嘉珊看来这无关义气,而是这种事情一旦透露出来,所引起的后果她是无法判断的。这个后果不仅会影响到老钟,影响到伍汉康,还会影响到他们公司的总裁,并进一步在快递行业引起巨大动荡。这一点骆嘉珊比只注重义气的老钟看得更清楚。 而对于伍汉康而言,他只是以为骆嘉珊是妇人之仁,或者只是因为骆嘉珊刚进公司的时候老钟把他妹妹的房子租给她住,老钟的妹妹又对骆嘉珊这个独自闯荡海城的姑娘照顾有加,因此骆嘉珊才想帮老钟说几句话而已。 从餐厅出来的老钟走过一条街,来到一个弄堂。这里有老钟熟悉的一个卖早点的摊子。 但是老钟并没有在此驻足。他径直往前走去,边走边向弄堂两侧看,最后停在了一个两栋房子之间堆满杂物的小径。老公把那个小径看了半天,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老钟背对着弄堂站在那里,肩膀开始耸动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头抬起手在脸上抹了抹,又擤了一把鼻涕顺手抹在了一个脏兮兮的纸箱上。 老钟站了片刻才转过身,又回到了那个早点摊前。这个早点摊东西还是挺丰富的,糍饭团、麻球、油条、包子、山东煎饼、豆浆,还有豆腐脑。 处于南北饮食之争的风口浪尖的豆腐脑,在这个早点摊子上早没有了扛鼎的风姿。甜的白糖和咸的酱油都有,不管你是南来的还是北往的,无需相争,尽管随意取用。 老钟轻车熟路地买了儿子喜欢吃的糍饭团和甜豆腐脑,又买了妻子喜欢吃的酸菜包子和咸豆腐脑,自己则是两根油条和一杯豆浆。一边咬着油条,老钟一边拎着两个塑料袋往回走。与几个路人擦肩而过之后,老钟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把油条塞进了其中的一个塑料袋,从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口罩戴上。快步向餐厅走去。 这个餐厅是呆不住了。不过无论如何也要厚着脸皮一直撑到附近的那家麦当劳开门了再说。 ------------ 100 【06:30】抵达吴城 伍汉康看了看手机,对从洗手间回到办公室的洪山说:“洪总,已经6点半了。” 洪山“哦”了一声,从办公桌上拿起手机滑动了几下说:“飞机已经抵达吴城了。” 说完打了个电话。听得出来是在跟吴城那边通话。 飞机终于平安抵达吴城了。伍汉康心里喃喃道:这一趟可真是不容易啊。从昨天夜里八点开始到现在已经折腾了10个多小时了。就差最后一个多小时了,一定要坚持住啊! 这吴城自古以来就是江城的门户。三国时期,吴国的孙权就是看中了吴城的地理位置优势,一定要从建康迁都于此。但是因为吴国贵族中江东人士居多,他们极力反对,最后孙权只好作罢。饶是如此,吴城和江城互为屏障,在历史上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只是到了最近数百年,由于州府始终设在江城,所以吴城的地位才一落千丈。而到了近代,吴城就几乎成了江城的卫星城。 倘若不是因为疫情期间江城限制人员、物资的进出,吴城和它那个小小的机场就根本不会引起人们的关注。现在的吴城,不仅旅客人数增多、货运航班更是夜以继日地开通着。 吴城机场本来占地面积就不大,航站楼则更是小得可怜。不过,和小小的航站楼比,跑道周边的航空货站还是有一定规模的。这个机场承载的更多是来自江城机场溢出的航空货运。 有了迅电航空公司老总洪山的亲自协调,由海城飞来的这架客机还没有停稳,货站的运输车辆就已经在停机位附近等着了。旅客下飞机的同时,飞机上的物资已经开始在往下搬运了。 一片忙碌景象,就为了尽快把物资拉到货站装车,然后尽早发车赶赴江城的医院。 “开始卸货了。”洪山把手机又扔回办公桌,然后坐到椅子上把脚翘在他的手机旁边对伍汉康说,“接着刚才的话说,一家公司的规范化不是一个选择题,而是必答题。做选择题的时候,你可以认真地做也可以胡乱地做。也许运气好就被你蒙对了。但是做必答题就必须要认真对待。而且这个必答题才能决定是不是能考高分。” 伍汉康对洪山举的例子表示赞同。 洪山又说:“就像我们这家航空公司。不规范你开一家汽运公司没问题,可是不规范能开一家航空货运公司吗?不规范你可以开一家长途大巴公司,可是不规范能开一家航空客运公司吗?要是放在十年前,做些小动作说不定可以捞些好处,但是现在,一家公司的规范化是什么?是核心竞争力。你看,那么多公司想在资本市场去捞一杯羹,那么多公司想IPO上市。想上市人家看什么?不是看业务、不是看财务,看的就是规范化。不规范,一切都白搭。你能理解吗?” 伍汉康继续点头。 “所以呀,关于你们那个什么管理人员和车队收入挂钩的事儿,早就该取消掉了。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情况存在。” “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伍汉康笑着解释。 “如果我是海城公司的老总,首先就是解决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再说。谁反对让谁走人。没有什么客气好讲!”洪山大手一挥。 “我要是有洪总这种魄力就好了。”伍汉康继续笑着。 “伍总,你已经算是很有魄力的了。要不然总裁也不会这么看好你。” “看好我?”伍汉康倒是头一回听人提到总裁对自己的评价。 “你不知道?”洪山笑了笑,把翘在办公桌上的脚收了回去说,“有一次我去总裁家里吃饭。他就说你在少壮派里是让他最满意的几个之一。看看你在这个海城总经理的位置上磨砺得如何了。” “任重道远啊。”伍汉康谦虚道。 “什么任重道远?上去就是干。实在干不动,就去总裁面前哭去。” “哭?”伍汉康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套路。 “就是请总裁给人、给钱、给政策啊。反正你就是个小白鼠。缩头缩脑的怎么行?这种事情就不能温吞水,就得雷厉风行。当然,你已经够雷厉风行了,但还不够。什么是管理变革?你好我好大家好能叫管理变革吗?” 自认为还是比较能说的伍汉康和洪山这位航空公司的老总在一起,觉得自己就像是闷罐子一般。这个洪山除非是注意力被手机吸引住了,否则那就是滔滔不绝。 伍汉康也不搭话了,继续听洪山大谈管理之道:“我这个航空公司已经是我们迅电快递所有公司的标杆了。不过这个标杆起不到什么作用。一个是做陆运的,一个是做航空运输的,不是一码事。你就不同了。你能把你那个海城公司做出样子来,那就真的会成为全公司的标杆,典范。这就看你伍总的魄力和本事了。而且……” 洪山从他的老板椅上站起来,走到伍汉康的沙发前压低了声音说:“那些当初和总裁一起打拼江山的元老们。难道总裁都喜欢?” “嗯?”伍汉康觉得这句话里大有玄机。 “有些人的位置是不是该动一动了?这种事情难道还要总裁亲自去做啊?” “您是指杯酒释兵权?” 洪山笑笑,在伍汉康面前坐下:“伍总啊伍总,你还是太年轻了。杯酒释兵权,除了宋太祖这种牛人外,别人哪敢用?” “您是指我去帮总裁做这个事?这……我就是一个市级公司的负责人,我算什么啊?” “哈哈哈。”洪山笑道,“你的身份是一个职业经理人。在一个家族企业里,职业经理人就像是一把刀。既可以用来切菜,也可以用来杀人。关键是看拿刀的人想干嘛。” 伍汉康听了毛骨悚然,不知道这位敢说敢做的航空公司的老总是真的向他传授管理心得呢,还是另有所指。 洪山接着说:“否则总裁为什么会对你这一批货这么上心,还指示我亲自来抓?这批货出了问题,我是要陪着你一起掉脑袋的。”洪山抬手做了个剁脑袋的动作。 伍汉康心里有点儿明白这个航空公司的老总这几个小时的所作所为了。他不是闲着没事儿才去越权指挥那些下属干活,他也不是闲着没事儿才不回家去而是陪着自己聊天的。他是在履行一个特殊的职责。 ------------ 勇哉!普通人 ------------ 101 早饭还是吃得起的 别墅的客厅金碧辉煌,浮夸的浮雕用浮夸的金色装点着,置身其间总让人有种毫无来由的虚幻感。既像是在一个童话中的城堡,又像是在一个展现中世纪风的博物馆。即便是没有墙壁上那个供奉着关公的壁龛,也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不过,总体虽然不太协调,但是局部还是十分统一的,因为所有的局部风格都在展现同一个主题——财富。 偌大个客厅,只有江岸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他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开那个并不大的药箱给自己简单地上了点儿药,然后从地下室沿着楼梯一步一挨地爬上来,最后蹭到客厅里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江岸在沙发上坐的时间并不长,那个被他称作“老大”的中年男人就在那个年轻女人的陪伴下一边说笑着一边来到了客厅。 “哟,你这是怎么啦?怎么脸上……脸上都肿了。这这这……怎么眼睛都花了。这是谁干的啊?”中年男人一眼瞟到沙发上坐着的江岸,表情惊讶地说。仿佛刚才戴着拳击手套屡次直击要害把江岸打翻在地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不是谁干的。”江岸咳嗽了一声,咧嘴一笑,“刚才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中年男人拿手指着江岸大笑说:“哈哈哈。唉,都这么大人了,走路怎么不当心呢?也真是的。做任何事啊都要当心,要不然会摔死的。不光会摔死,而且还会死得很惨的。” 中年男人语重心长地说完这几句话,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年轻女人也坐了下来,还是半个臀部吊在沙发外,轻舒双手在中年男人的腿上按摩着。 中年男人还是穿着家居服,可是面容娇好的年轻女人却换了一副轻薄的衣衫,曲线毕露,展现着无限诱惑。 中年男人倒也不介意女人的穿着,仰着头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对江岸说:“你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要么留下来吃完早饭再走?” 饶是这么客套的说辞,可是恁谁都听得出来这是下了逐客令。 江岸倒不为所动。他之所以从地下室爬到这个客厅里来坐着,并不是因为西装男吩咐他的那句“弄好了就上来”,更不是来吃早餐的,而是来听听中年男人接下来是什么打算的。 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按理说气也应该消得差不多了吧,接下来难道就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江岸十分期待。 江岸没说话,中年男人也没说话,而是拿手指十分有节奏地敲着沙发扶手,良久才说了一句:“就这样吧”,就准备起身。 江岸很失望,这不是他期待的举止。他把手掌往前一伸。中年男人看江岸做的是个且慢的手势,重新坐下了。年轻女人本来停下来的双手又开始忙碌起来。 江岸费劲地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在上面划了几下,然后欠了欠身,把手机往中年男人面前递。 中年男人拿眼角瞟了一眼,向女人努了努嘴。女人会意,停下手站起来袅袅娜娜地走到江岸面前把他的手机接过来,然后拿到中年男人的面前伸给他看。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内容,原本玩世不恭的表情霎那间收敛了起来,眉头皱着,脸色越来越严肃。 江岸咳嗽了几声,提醒道:“往左边翻,还有好些。” 女人看了中年男人一眼,小心翼翼地拿她的纤纤细指开始往左边翻起来。女人很懂事,尽管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在划动屏幕,可是从她的角度是绝对看不到手机屏幕上的任何内容的。 女人翻了十来下,不知道是否翻得准确,也不知道演示是否已经结束。她一面观察着中年男人的表情,一面划动着手机屏幕。既不知道男人到底有没有用心看,也不知道自己翻的速度是太快了还是太慢了,女人只是很小心地划动着。直到男人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女人才停下手,轻轻吁了一口气,用以缓解紧张的双手和紧张的心情。 中年男人仰头向天花板望了半天。那用金线勾勒的天花板上是一幅巨大的壁画,看人物风景倒似是圣经《创世纪》中的场景。男人嘴巴撇了撇,轻笑了一声说:“你给我看这些是干嘛呢?江岸?” 江岸咳嗽了一声,也撇了一下嘴巴,笑道:“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正好看到这些图片。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第一时间分享给您看看。不知道您觉得有意思不?” “有意思。”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年轻女人虽然不知道手机里的图片是什么内容,但显然猜到这个时候把这些展示出来是什么目的,只不过她还弯着腰握着手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蹲也不是、直起腰也不是。 中年男人此时还顾不上她,也许是刚才光顾着看江岸的手机忘了敲沙发的扶手,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便继续敲了起来。敲得依然是很有节奏,比刚才敲得更有节奏。 这个时候江岸颤巍巍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朝中年男人走了几步,伸出手去从年轻女人那纤细的手上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回来。 年轻女人明知江岸是要拿回她手上的手机,可是当手机从她的手里抽走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似地身体震了一下。 中年男人冲年轻女人摆了摆手,年轻准备离开客厅。中年男人却把沙发拍了两下。年轻女人愣了一下,又回身坐到了中年男人身边,依然是半个臀部吊在沙发外面。可是与刚才以这种坐姿坐着的时候不同的是,她的手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安放了。 中年男人的表情恢复如常,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江岸退回自己的位置,把手机上的图片看了看,笑了笑,抬头对中年男人说:“谢谢您的招待。早饭我就不吃了。” 说完,江岸一步一挨地向门口走去。快走出客厅时,江岸转身又对中年男人说了一句:“虽然说我现在没什么钱,可是早饭还是吃得起的。” 说完这句话,便扬长而去。 ------------ 102 【07:00】快速通道 吴城机场的航空货站。两辆货车一前一后地驶出。它们的目的地就是江城的那家医院。 海城机场的航空公司办公楼。伍汉康得知两辆货车已经出发的消息,甚觉安慰。 从吴城到江城路上只需要三、四十分钟,抵达那个市区高架旁的医院,总共五十分钟应该差不多。6:50货车驶出航空货站,算下来7点40之前就能到达医院。而且还能预留20分钟卸货。实在是完美。 想到忙了一夜这批货终于可以按时到达,伍汉康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这一夜的忙碌是值得的,这一夜把那么多人从除夕的家庭团取中召集起来是值得的,这一夜甚至惊动了航空公司老总和集团公司的总裁也是值得的。 “既然这批货已经从航空货站发车了,那我的任务可就圆满完成了啊。地面上的事可就不归我管了。”洪山从他的老板椅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 “是是。您是玉皇大帝,只管天上的事,不管人间的事。”伍汉康说笑着迎向洪山把他的手抓在手里握住说:“洪总,您辛苦了!” 洪山用另一只没有被伍汉康抓住的手一挥说:“为人民服务!哈哈哈。走吧,该回家了。你也得赶紧去医院了。再不去啊,伍夫人可就不答应了。” 伍汉康转身去沙发那边拿外套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吴城公司的老总打来的。 伍汉康接起电话就用热情洋溢的语气向对方表示崇高的敬意,谢谢吴城公司的提供的大力支持与无缝合作。 吴城公司的老总却完全没有理会伍汉康的谢意,对伍汉康说:“伍总,刚刚接到江城那边的电话,说进江城的道路从今天凌晨开始全部封闭。所有车辆必须要提前办好入城的手续才能进去。” “我们公司不是开通绿色通道了吗?这也不行?”伍汉康问。 “我们公司有绿色通道吗?” “是啊。你们不知道?” “不知道。有绿色通道就好办了。慢是慢了点儿,但是进城肯定没问题。” “什么慢是慢了点儿?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现在很多物流公司的车辆都可以走绿色通道,入城的通道那里已经造成了拥堵。进城倒是没问题,就是通行时间最快也要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伍汉康一听这话,冷汗都冒出来了。 又是拥堵?就是因为高速拥堵所以才大费周折由陆运改走航空。本以为终于到达了江城,有了绿色通道护身的物资一定可以安全而快速地进城,却没想到有了绿色通道还要花费一个小时。 现在即便是以最快的车速开往江城的医院也要7:40才能到,路上再这么耽搁一个小时,8点前赶到医院就是天方夜谭了。 伍汉康心急如焚。如此大费人力物力,而且还有航空运输的财力,如此大费周折,把公司上面的管理层都惊动了,不就是为了赶8点送达的时间节点吗? 自己今天晚上可不是为了“一诺必达”这个承诺而这么拼命的,是为了尽快把急救物资按时送达。这可并非儿戏,也不是和什么公司的表扬、客户的赞扬一个层面的。是救人啊! “你那里还没有别的什么方法?”伍汉康问。 “要么我再打电话咨询一下。”对方说完挂掉了电话。 “怎么了?”穿好外套准备和伍汉康一起出门的洪山问。 “说是现在进入江城需要绿色通道。” “咱们公司不是已经开通了吗?昨天视频会议上,总裁还特地强调要让我们把已经开通了绿色通道的消息传达下去,让所有公司往江城配送物资尽量走绿色通道。” “是啊。但是因为现在往江城送货的车辆太多,入城堵车了。” “堵车啊。”洪山叹了口气,拍了拍伍汉康的肩膀,欲言又止。 伍汉康当然猜得到这位航空公司的老总想说什么:堵车?如果用飞机运输就不可能堵车。 飞机也不是没有堵车的情况,飞机还有无法在繁忙的跑道降落而在天上盘旋的情况呢,但是那毕竟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意外事件。 伍汉康颓然地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愣了半天突然又想起来,站起来把自己的外套抓在手里对洪山说:“不好意思,洪总。您早些回去吧。都大年初一了。” 洪山笑了笑,走到伍汉康面前,坐到沙发上说:“不急。再等等。你不是等对方的电话吗?” 伍汉康正要说话,吴城公司老总的电话打过来了。 “什么?快速通道?比绿色通道还快?这又是绿色通道又是快速通道的,这不是玩弄人嘛。”伍汉康确实没好气。 他听了一会儿才挂掉电话,对洪山无奈地一摊手。 洪山笑道:“什么绿色通道之外还有快速通道,这个我了解。就像航空公司一样,除了有VIP之外,还有VVIP,VVVIP,也就是Very Very Very Important Person.” 伍汉康没笑,问洪山:“洪总,您这里的传真机借我用一下可以吗?” “请便!”洪山说完,贴心地把传真号用微信发给了伍汉康。 伍汉康紧接着拨了个电话出去:“徐总,不好意思这么早打搅您。有个事件向您汇报一下。” 伍汉康是给客户公司的老总徐家朋打电话。他简明扼要地把现在碰到的问题告知了徐家朋。一方面是让客户了解当前的状况,另一方面是需要请他办理用于让物资走快速通道的通行证。这个通行证的全称是“疫情防控特别通行证”,专门用于为江城配送救援物资用的。 这个通行证除了需要由物流公司发起申请外,还需要客户公司填报医疗物资的相关资料,并报送江城审核。另外,还需要客户公司联系江城的医院,把物资的信息由医院报给疾控中心。 这一系列流程讲完,对方似乎还一头雾水。伍汉康只好再解释一遍:“不是不是,徐总。不需要等到天亮之后的办公时间去窗口办理。现在是疫情期间的特殊时期,那些办事窗口都关闭了。只需要在线上填报好自助办理就可以……什么?这个怎么弄啊?我把我同事给我发的一个网站转给您。需要您在网站上填,另外还需要出具一份由公司盖章的证明文件,传真一份给我。” 解释了半天才挂掉电话。 “什么情况?”洪山问。 “客户公司的那个老爷子既不会用电脑,公司的公章也不在他手上。他也慌了手脚,给同事打电话去了。您的电脑能借我用下吗?” “请便!”洪山说完,贴心地回到办公桌打开自己的电脑输入了密码。 伍汉康一边手忙脚乱地在网上填报那个申请,一边接听徐家朋打来的电话。他已经安排管公章的同事赶紧去公司取公章,又安排了另一个同事起草证明文件、在网上填写申请。 两辆大货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着。虽然他们公司的总经理已经把前方的他们将要面对的情况告知了他们,但是作为司机他们除了开车什么也做不了。 早上7点,货车收音机里的早新闻节目的音乐响了起来。 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到达江城与吴城的边界了。这也意味着海城那边为走快速通道而做的准备工作必须要在二十分钟之内完成。 伍汉康拉着客户公司的徐家朋,又一次以接力赛的形式站到了与时间赛跑的跑道上。 ------------ 103 谁更应该获得掌声 回到快递网店的卓岛泉已经累得快走不动了。他的每一步都有想躺倒在地睡一觉的冲动。 他蹑手蹑脚地推开宿舍的门进去,然后在那狭小的空间里放着的一个凳子上坐下来准备换衣服。出了一身汗的他刚才在路上吹了点儿风,现在感觉脑子有些发木,打算赶紧把湿衣服都换掉。 这个时候的卓岛泉非常能够理解那些穿着湿衣服工作的医护人员的切身感受。卓岛泉只不过是穿了两个小时的湿衣服就已经难受得无以复加,而那些医护人员却是湿衣服一穿要穿一整天。那会是怎样的感受,怎样的心情? 卓岛泉刚把外套脱下,就听到手机一响。他赶紧把手机拿出来调成震动模式,转头看了一眼正在睡觉的室友。然而与卓岛泉同住一间宿舍的同事还是被手机的提示音吵醒了,他抬头问了一句:“你回来了?” “嗯。” “现在几点了?” “七点多了。”卓岛泉一边说一边看手机,竟然是他凌晨送回宿舍的那个护士给他发的信息:“早上好啊,大力水手。” 卓岛泉正要打字回复,那个护士又发了一张照片过来,是戴着口罩的自拍照:“昨天晚上谢谢你啊!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心情也好多了,眼袋也没了。昨天你看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那个打扮入时的护士看来十分看重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 “早上好,护士小姐姐!”卓岛泉用一只手打字回复,“昨天你很好看,今天就更美啦。” “谢谢!听我同事说你昨天忙到很晚才回去呢。真是太热心了!” 岂止是忙到很晚,是忙了一整夜,到现在还没休息呢。不过卓岛泉没有说这些,而是回复:“我只是热心,你们却是暧心。” 《吞噬星空之签到成神》 “这么说是心心相印罗。”护士又打了一个做鬼脸的表情。 啊?心心相印?卓岛泉看到这个词愣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复才好。 “不聊了,现在准备上班去了。”护士不等卓岛泉回复继续说。 “现在就去上班吗?你才睡了多久啊?” 护士回复:“没关系,我享受的待遇已经很不错了,还能回宿舍睡觉。我好些同事都整夜没休息呢。特殊时期特殊对待。等这阵子忙完了,再好好的睡美容觉吧。” 还是很看重形象。 “那需要我来送你上班吗?”卓岛泉问。 “不用了。谢谢!我已经叫好了出租车,今天已经能叫到出租车了。回头聊。” 卓岛泉祝她“一路平安”之后,盯着“回头聊”这三个字又愣了很久。回头聊?这到底是礼貌用语呢?还是真的要回头聊?卓岛泉不知道。卓岛泉当然希望是后者。虽然他也不期望什么,但是他却被这个护士的眼泪触动着。这眼泪不是无助的眼泪,不是无奈的眼泪,而是一种顽强不屈的眼泪。就像是一个战士,明知道面对无数敌人疯狂的进攻,也要死守着自己的阵地,一步不退。 这个护士的眼泪和那个北方医疗队的医护人员的掌声,其实是一样的啊!卓岛泉把他从郊区的仓库里带回来的秋衣裤送到医院的时候,那个北方来的医疗队的几位医生和护士特地从楼上下来迎接他。等到卓岛泉骑上车带着已经被清空的塑料筐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医护人员站成一排一起向他鼓掌致意。许多赶早来到医院的病人和家属驻足围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好事者还掏出手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录个视频再说。然而,卓岛泉看到这样的场景却差点儿泪奔。 卓岛泉那强忍住不使其奔流的眼泪,并不是因为这些医护人员给他的掌声,也不是因为他们向他致谢,而是因为卓岛泉认为原本应该由他给那些辛苦的医护人员鼓掌和致谢,却反过来赢得了他们的掌声。 卓岛泉觉得这个事情似乎是弄反了。他确实是在为医护人员提供帮助,但是这些医护人员又为什么需要他的帮助呢?是因为他们在给别人提供帮助的时候,却并没有好好顾及到自己。他们只想着为别人带来的帮助而鼓掌,可是真正的掌声其实是应该送给他们自己的啊。 卓岛泉更加坚信,在这个“江城爱心互助”群里去挖掘更多的帮助人的机会,这样做是有意义的。 骑着助动车回快递网点的路上,原本疲倦的卓岛泉变得非常轻松。他知道自己完成的只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任务,但无论有多么不起眼,似乎获得的成就感却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这种成就感是来自那些医护人员的感谢与掌声吗?显然不是。卓岛泉这一晚做的大部分事情都与感谢和掌声无关。他全然是基于自己的本心,认为自己应该去做这样的事而已。事情本身无所谓对错,卓岛泉评判一件事做得如何的标准是:做的时候是否开心,做完之后是否依然开心。 他没做送花给那个坐他邻座的大学女生的事情,他不开心。 他做了把花送给护士的事情,他开心。 这就够了。 卓岛泉回宿舍把同事吵醒之后,同事也不睡了,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看到卓岛泉还穿着外卖公司的工服,笑着调侃道:“这位外卖骑手,你是不是走错公司了?我们这儿可不是外卖公司,我们是快递公司。” 卓岛泉笑了笑说:“不不,没走错。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们快递公司还招人不?” 同事哈哈笑完说:“话说你折腾了一晚上,累坏了吧?秋衣裤拿回来了吗?” 卓岛泉点点头说:“嗯,已经送到医院了。那个仓库还真是够远的。骑车回来的路上吹了点儿风,头有些疼,感觉快感冒了。” 同事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拍了拍卓岛泉的肩膀说:“只要不是病毒就好。感冒怕什么?你好好睡一觉吧,等会儿我给你请个假。分拣的时候你就别去了,等分拣完了准备出去配送快递的时候我再喊你起来吧。” 卓岛泉冲同事抱了抱拳,然后爬到上铺躺下,开始补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卓岛泉被电话吵醒了。他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快递网点老板打来的。 电话的内容十分简明扼要。卓岛泉立马从床上坐起来,大声说:“好的,老板!我马上就去!” ------------ 104 好消息 当江城的卓岛泉被手机声吵醒的时候,东京的伍珞璐也被手机声吵醒了。 睡觉前忘了把手机调成静音的伍珞璐本想不理会手机继续睡的,可是手机又响了一声。不胜纷扰的伍珞璐只好拿起手机想调静音,却看到吵醒她的信息在手机锁屏上出现了两个触动她神经的英文单词:“Good news!”。信息是美奈子发来的。 伍珞璐把手机解锁了看信息,原来美奈子告诉伍珞璐的确实是一个好消息。美奈子说她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她的父亲告诉她关于物资没有办法通关的难题他的公司可以帮助解决。 这让伍珞璐瞬间清醒了,睡意全无。她马上给美奈子打了个电话过去。 “美奈子,你爸说可以搞定通关的事?” “そうよ。(是啊)”美奈子用十分兴奋的语气说,“昨天晚上回到家,我父亲问了我们捐款的事,我就把物资没法送到中国的事情说了。お父さんなにも言ってなかった。でも、今日は……(我父亲昨天什么也没说,但是今天却……),哦对,接着说中文,嘻嘻。但是今天却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你父亲在物流公司工作吗?”伍珞璐有一个在快递公司工作的堂哥,先入为主地认为美奈子的父亲也是做物流的。 “不是,我父亲在一家商社工作。” 商社是日本的一种独特的企业形式,有些类似中国的综合产业集团,但是远比一般性的产业集团要“综合”得多。这种企业形式基本是以财阀为上层建筑,以商社为管理与协调平台,以会社或株式会社为表现形式。商社还承担了一部分会社所没有承担或无力承担的重要职能,其中就包括贸易,尤其是国际贸易。 既然美奈子的父亲在商社工作,而伍珞璐又听美奈子说过她父亲曾经在江城单身赴任过,那么这家商社就必然有与中国海关通关相关的资质。这样的话,经由这家商社把物资运往中国就不成问题了。 “这真是太好了!”伍珞璐没想到担忧了一晚上的难题,解决方案竟然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嗯嗯。可我父亲说他的公司只能把物资运到中国,但是无法运到江城。因为江城现在情况很特殊。” “没问题没问题。只要把物资运到中国的保税区外,剩下的问题我就让我哥去搞定。”伍珞璐当仁不让地为他堂哥大包大揽。 “嗯嗯。那个……咱哥是在海城对吧?” “咱哥?”伍珞璐大笑,“这一句套近乎的话,你从哪里学来的?” “藤原先辈教的。” “那你可得小心了啊。藤原师姐的中国话还没有日语说得好。别被她带沟里去了。哈哈哈。” “带沟里?”美奈子迷惑地问。 伍珞璐估计美奈子又准备拿出她的记事本来记录这个新词汇了。不过此时伍珞璐可没有功夫当中文老师,转而说,“不说笑了,你父亲可以把物资送到海城吗?” “海城的话,当然可以。物资如果要送到离江城近的城市就需要空运,特别贵。走海城的话用海运就可以了。可以省很多钱。” “是嘛。那没什么可说的,走海城,必须走海城。哈哈哈。我可是个财迷。”伍珞璐昨晚和藤原、英武周等人讨论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把航空运输给排除掉了。买这批物资用的是捐助人的善款,必须得锱铢必较,“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藤原师姐。” “嗯嗯,我现在就在来学校的路上了。我们一起商量。” “好。另外,还有件事儿。”伍珞璐提到那位藤原师姐,可没有忘记她交待的一项使命,“既然这批物资送到江城的问题解决了。英武周不就可以不用自己带着物资去江城了吗?” “そうだけど……(这倒也是,但是)” “你和英武周说过了?” “没有啊。” “那そうだけど是什么意思?”伍珞璐不解。 伍珞璐当然不解。因为当知道英武周要带着物资去江城的时候,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去,美奈子也不希望英武周去。可是当知道英武周已经下定决定去江城走一趟的时候,美奈子也提出来和英武周一起去。 美奈子之所以要和英武周一起去江城,不能不说是因为一时冲动。然而在美奈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几个小时里,美奈子的头脑里已经预想了无数个少女般的浪漫场景。这个场景的发生地点有的是在江城,有的是在海城。 开始的种种浪漫场景中始终有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病毒。然而久而久之,这个阴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场景里只剩下了浪漫。这让美奈子越来越期待和英武周的中国之旅。 父亲的公司能帮助解决海关的问题,能把物资送到中国当然是好事,但是美奈子也同时意识到她花了一晚上构想的种种浪漫场景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当然,两个人都呆在东京也并非没有浪漫,但是在美奈子看来,无论是在江城还是海城,那种浪漫会更加纯粹一些。用一句美奈子昨天刚学会的中国话说,那就叫“同甘苦共患难”。 “我们见面了再说吧。”美奈子没有直接回答伍珞璐的问题。伍珞璐此时更关心的是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藤原师姐,所以也并不打算在电话里和美奈子周旋。 伍珞璐挂掉美奈子的电话,又打了电话给藤原,通话的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藤原和伍珞璐准备在自习室等美奈子商量细节问题。 伍珞璐挂掉藤原的电话,又打了电话给堂哥伍汉康,通话的结果当然还是皆大欢喜。伍珞璐和伍汉康准备等伍珞璐和藤原商量完细节问题之后再商量细节问题。 伍珞璐准备挂掉伍汉康的电话的时候,伍汉康追问了一句:“你这批物资要送到江城的话,不用特别着急吧?” 伍珞璐说:“着急是着急,但也不是特别着急。” “那就行。”伍汉康说,“别又是要求第二天早上8点前送到就行。这种事情要是再来一次的话,那我可真是受不了了。” 伍珞璐笑着说:“不会不会。这些物资重要是重要,但也没紧迫到那个程度。话说,你那批要求早上8点送到的货还没送到啊?” “没有。唉!一言难尽。一提起这茬儿,我就心塞。” “这都几点了啊?……哟,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呢。那你们公司也太不靠谱了啊!” “还不靠谱啊?我连飞机都用上了。” “飞机?” “是啊。”伍汉康又把昨天走陆路不通转走航空的事和妹妹说了一遍。伍珞璐对她堂哥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 伍汉康正要说话,听到手机里传来来电的提示声,把手机拿远些看了看,是吴城公司的老总打来的,于是对伍珞璐说:“你说的事我知道了,回头再说吧。有个电话进来,我先接电话。” 说完,伍汉康挂掉了伍珞璐的电话,接听了新的来电。 ------------ 105 劳身不如劳心 吴城公司的总经理告诉伍汉康,他那边的网上申请流程已经办好了,只差客户公司的证明材料发过去由他上传到申请页面上就可以了。 “客户那边我马上再催一下。那两辆开往江城的货车还有多久到收费站呢?”伍汉康问。 “大概15分钟的样子。” “15分钟啊!”伍汉康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我马上打电话。” 挂掉电话,伍汉康给客户公司的总经理徐家朋打电话:“徐总,我和我同事已经把物流公司这边的申请填好了,现在就只差您公司的证明材料了。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徐家朋说:“我那个同事正在往公司赶。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到公司。” “啊?还要半个小时?”伍汉康不禁惊讶。 “同事家住得有些偏,叫不到出租车,我已经让我的司机开车去接她了。” 伍汉康又下意识地看了下手机。时间才过去几分钟,当然和上一次看手机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小书亭 现在这个收费站就像是隔绝两地的关隘,横亘在江城和吴城之间。伍汉康非常清楚这是最后一道关,只要这一道关顺利通过了,紧急配送物资的任务才算大功告成。因为接下来的道路将会畅行无阻。 伍汉康从吴城公司总经理口中得知,因为现在江城的道路正在进行车辆管制,往常这个时候携家带口走亲戚造成道路拥堵的私家车现在不允许上路。只要过了两个城市之间的收费站,前面便是一条坦途。 江城在望,伍汉康可不能接受卡在收费站无功而返。现在不止伍汉康和吴城公司的总经理在担心这个问题,所有在收费站前排成长龙的那些货车所属的物流公司都在担心这个问题。 而且谁也没有把握随着江城交通管制的政策随时发生变动的情况下,原本具备进城资格的货车是不是突然就无法进城了。 “徐总,麻烦一定再催一催。货车还有十几分钟到收费站。只要过了收费站就没问题了。时间十分、非常、极其紧迫!” “我知道我知道,伍总,我马上再打电话催。还有,这一次真是麻烦您了!”徐家朋在电话里由衷地说。 徐家朋自然是知道这一批货在这个时间能送到离江城几十公里之外的地方,让这个快递公司的总经理费了多大的力气。 徐家朋头天晚上亲自到伍汉康的公司督战并参与分拣之后,亲眼看着货车载着货物驶出分拣中心。然而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是他没有预料的。货车在高速公路上受阻之后,这个快递公司的总经理竟然很快调动了资源,让物资上了飞机。 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他把高速公路上的货车召回来,当江城的航线封闭之后又转送周边的城市吴城。这显示出的并不是这个年轻管理人员的调配能力,因为一家快递公司市级公司的总经理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调配航线。展现出来的是这个人的极强的沟通能力与极强的死磕精神。 徐家朋不禁从伍汉康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所谓一不怕苦、二不怕累。这句话说说容易,真正做起来却是无比的艰辛。劳身不如劳心,心累是最难熬的。 然而,徐家朋并没有完全猜对。伍汉康之所以能够完成航空资源的调配,并不是因为他的沟通能力,而完全是因为死磕。 伍汉康确实是和这批物资杠上了。即便徐家朋并没有到现场给他施压,伍汉康也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做了多大的牺牲啊!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承担了多少人的期待啊!独自一人在妇产科医院生孩子的妻子,不顾年高体弱到现场劳作的客户公司老总,带着一家老少到公司加班的同事,晕倒在工位上又坚持工作的人事经理,为伍汉康的精神所动与他并肩死磕的航空公司老总,彻夜未眠尽最大努力为他整合资源的集团公司的总裁…… 一点一滴的累积,已成为了伍汉康不能承受之重。伍汉康感觉与这座由期望组成的大山比,自己就像是用细胳膊努力举着那座大山的蚂蚁。虽力有不逮,然而他更担心的却是大山失去平衡,使所有人的期望碎为一地鸡毛。 伍汉康完全没有料到如此这般的死磕,碰到的困难依然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伍汉康仿佛看到时间迈着轻松的步伐、脸上洋溢着幸福而略有嘲笑之意的微笑转头看着这个双手扶着膝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对手。 伍汉康心里喊着“我跟你拼了”,可身体却摆着手说“不玩了不玩了”。 不玩?这怎么可以?都到这个时候了怎能轻言“不玩了”? 伍汉康给客户公司的老总打完电话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无奈的笑望着沙发上坐着的航空公司总经理洪山。洪山冲伍汉康两手一摊,一副“可不就是我说的那样”的表情。 这个时候除了等待,也确实没有其它的办法了。伍汉康心急如焚,唯一觉得安慰的就是妻子和孩子在医院里一切安好的消息。 伍汉康的孩子倒是安好,可他的妻子却一点儿也不安好。只是妻子并没有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伍汉康而已。 躺在市妇婴保健院的安楚用尽量平淡的语气用信息和伍汉康聊了一会儿,放下了手机,在床上坐了好长时间。 安楚其实内急很久了。她想下床,但是一想到昨天在卫生间里的惊魂,又心有余悸。她又不好意思老是麻烦护士。毕竟在这个有几十个病房的病区,晚上值班的护士只有三位。她们也十分辛苦。 此时的安楚十分体谅护士,也十分体谅丈夫,然而她对自己的体谅却是残缺的。 安楚看了看床上的小婴儿。她正捏着那两个粉嫩的小拳头,摆出一副很能打的样子。小婴儿就是用这两只小拳头和安楚肉搏了几个小时,最终以小婴儿的顽强不屈宣告了Round 1,Round 2以及Round 3的胜利。尽管肉搏终于落幕了,但此时小婴儿摆出的依然是十分警戒的姿势,只是脸上却是出奇的平静。 看着小婴儿那还皱巴巴的脸,安楚不禁笑了。拼了一晚上的命,到早上小婴儿终于拼不动了,累得沉沉地睡去。 安楚从病床上起来坐了好长时间,然后伸长手把餐桌和两把椅子慢慢地挪到她去往卫生间的必经之路上,摆出了个天罡北斗阵来。然后她小心地搀扶着,谨慎地往卫生间走去。 ------------ 106 【07:30】伤的是关键部位 江城的一辆出租车上,一个女孩正在后座看手机。也许是久盯着屏幕有些累了,她把手机放下来转头望向车窗外。 清晨的江城,道路上车不多、行人则更少。尽管是冬天,可是道路两旁的树上依然还有不少绿叶。也不知是去年未掉落的,还是今年初长成的。大概是未掉落的吧,初长成的不会长得这么大。 这条道路对女孩而言既熟悉又陌生。陌生是因为来回走过几趟都是行色匆匆且又心不在焉,并未仔细欣赏过。熟悉是因为夜里坐在助动车的后面曾透过婆娑的泪眼关注过。 江城的街景很好看。女孩说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好看,是因为街景本身就好看呢,还是因为在特殊的时期街上并无扰乱视线的人或车?她不知道。 “好像出交通事故了。”前面那个全程一言不发的司机突然开口说话,打断了女孩的思绪。 女孩身体侧了一下,从前方的两个座椅中间往前望,果然看到一辆出租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车的旁边有几个人围着,车的后面是一辆倒在地上的助动车。 “唉,这些骑助动车的整天横冲直撞的,不守规矩!你看,又挂倒一个。”司机感叹。 女孩倒是静默不语,不置可否。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女孩,没再说什么,小心翼翼地从那辆打着双闪的出租车左边过去,刚越过那辆车的车头,司机就听到后面的女孩焦虑的喊声: “停一下!师傅,快停一下!” 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下意识地把刹车重重地踩了一下。女孩的脑袋差点儿撞到前面的座椅上。不过她似乎并未介意,而是把手机扬起来说:“我就在这里下吧。手机付可以吗?” 女孩拿手机付了钱,飞快地下了车,关上车门向后面走去。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女孩远去的背影,说了声:“搞么事啊?一惊一乍的!”说完,启动车走了。 出租车司机当然不知道女孩为什么要下车,因为女孩刚才看到那辆她并不熟悉的助动车上有她眼熟的一个东西。那东西是一个贴在助动车上的卡通画,那是大力水手。 女孩急匆匆地走到那几个人附近,远远地伸长脖子仔细望了一眼,才走近几步喊了一声:“大力水手!” 那几个人围着的是马路牙子上坐着的一个穿着快递工服的青年。他的一只手在揉着自己的臀部,另一只手不知所踪。 这个快递员正是大力水手卓岛泉。他听到有人叫他,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女孩从人群外走来。这个女孩已经和夜里那失魂落魄楚楚可怜的样子比,精神了许多也自信了许多。在她那身时尚的装束下显得更加有气质。 “护士小姐姐。”卓岛泉咧开嘴笑。 这个女孩正是卓岛泉夜里送回宿舍的那个哭哭涕涕的名字叫甜甜的护士。 卓岛泉冲着护士甜甜地笑,名字叫甜甜的护士却没有冲卓岛泉笑。她俯下身问:“你伤到哪里了?” “没……没受伤。” “瞎说,怎么可能没受伤?到底伤哪里了?让我看看。”护士伸出手去。 “啊?伤的是关键部位,不方便看。”卓岛泉不好意思地笑着把护士的手推开了。 护士愣了一下,大概明白了卓岛泉是什么意思。然后她瞪了卓岛泉一眼说:“什么关键部位不关键部位的?我是护士,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 卓岛泉只好把半边臀部抬了抬说:“其实也没啥。就是屁股摔了一下。” 护士脸一红,犹豫了一下,又下定决心似地说:“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 “啊!这个……”现场不光有位女护士,还有一个司机、一个交警以及若干大清早起来正打算找点儿乐子的无所事事的路人。 在护士的坚持之下,卓岛泉心一横,把皮带解开了。他紧紧地把裤子拉在前面,守着最后的尊严。护士却把他后面的裤子扒下来一截,仔细看了看臀部的伤,然后放过了尴尬的卓岛泉。 卓岛泉一面紧张地叮嘱一个刚刚掏出手机的路人:“不要拍视频啊!”一面飞快地把裤子提好。 卓岛泉笑着对护士说:“没什么大问题吧?” 护士点点头。 卓岛泉又对那个出租车司机说:“你看,我说没问题吧。不用去医院了。” 那个司机把手机掏出来说:“要不我们留个联系方式。有问题你再给我打电话。” “不用了不用了。”卓岛泉拒绝了司机的好意。 一直旁观没有出声的交警这个时候说:“你们商量好了没有?商量好了那就私了。车子刮伤由司机自己报保险,快递员的伤口由快递员自己去处理。没问题吧?” 卓岛泉和司机都说没问题。交警把这起交通事故快速处理完就走了。出租车司机也走了。只剩下几个无所事事的路人继续围观这个只有一只手的快递员和这个扮相时尚而有气质的护士接下来会如何。 护士又把卓岛泉瞪了一眼说:“昨天不是提醒你注意安全的嘛。你骑车也太不小心了!” 卓岛泉对护士笑了笑。他以为所谓的“注意安全”只是句客套话。 “你怎么这么早就开始工作了?昨天给医院送了盒饭之后也没休息几个小时吧?”护士问。 卓岛泉如实地把送完盒饭之后又花了四个小时去郊区拿了医护人员的秋衣裤的事对护士说了。 又说: “早上本来想睡会儿的,这不,又接到网点老板的电话,说从海城发来一批急救物资,要求8点前送到医院。让我们去医院卸货,现场做分拣。” 护士问了是哪个医院之后说:“那个医院离我们医院还挺近的。不过你这个样子也没法卸货做分拣啊。要不这样吧,你先到我们医院去。我给你把伤口处理一下。然后再给你叫个出租车,你先回去休息。” 卓岛泉用一只手摆了摆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还有工作呢。虽然卸货是有点儿困难,但分拣没问题啊。用手就行了,又不用屁股分拣。” 护士扑哧笑了:“好吧好吧。要不要继续去工作那随你,不过还是要先去我们医院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走吧。” 卓岛泉恭敬不如从命,正准备上前扶起他的助动车,护士倒是抢先一步把车扶起来跨了上去:“你上来吧,我带你。” 卓岛泉用手挠了挠头说:“你行吗?” “我行吗?你把这个‘吗’字去掉就对了。我以前还经常骑摩托车呢?这种助动车对我来说就像玩具一样。” 卓岛泉半信半疑地跨了上去。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 107 通行证到手 高速公路上的两辆大货车终于放慢了车速,最后跟在了一溜大货车的后面。两辆货车比原定的抵达收费站的时间晚了七、八分钟。这段路一共四个车道,右边的三个车道没有人只有车,左边的一个车道没有车只有人,穿制服的人。 依据长期在高速公路行走的经验,两个货车司机都知道应该停在右边的车道上。果然,一个工作人员上面查验过通行手续后指挥他们去右边排队,不管他们是否有绿色通道的资格。 显然,这个没有车只有人的最左边的车道就是所谓的快速通道。 两个司机十分聪明地把车停在了右边车道最靠左的那个道上,因为他们知道正在办理的快速通行证一旦拿到,就可以方便的从车流里把车开到快速通道上。 得知货车已经到达了江城收费站的伍汉康给客户公司的老总徐家朋打了个电话:“徐总,我们的货车已经到收费站了。您那边……” “我知道我知道,伍总,我还在催!大概还需要十几分钟。我让他们尽快赶。” “徐总,十几分钟可不行啊!证明材料盖了章还要发传真,发了传真还要拍照上传到网上,上传完了也不知道审核要多久。现在都已经7点半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伍总,我再接着催。” 伍汉康无奈地挂掉电话,然后无聊地把手机的时间功能打开,以7点40分为目标设了一个倒计时。 7:59,7:58,7:57……倒计时忠实地从8分钟开始计算着时间。 伍汉康记起了自己参加高考的时候也是在电子表上设了这样的倒计时。考数学的那一次,自己就是这样盯着屏幕上时间的变化,大脑思绪纷飞。考试马上就要结束了,可自己完全没有解题的思路。哦,不是,不是没有思路,而是思路几乎就要呼之欲出了,可是大脑却突然卡了壳。它明明已经露了一个头出来,可是想碰也碰不到,想抓也抓不着,只是让自己抓耳挠腮无所适从。 那可是最后的一道高分题啊。高考总成绩的一分两分都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何况这道高分题的分值是十分。十分哪!有成千上万的人就挤在这十分之内。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那时的伍汉康只要幸,不要命。 为了给后面的几道高分题预留足够的解题时间,前面的题目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解答了,连回头检查一遍的时间都没有。却在这道题上空耗了十几分钟时间,而离停笔交卷就只剩下几分钟的时间。伍汉康似乎看到了命运那嘲弄的笑脸。 几分钟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高考的那次数学考试让伍汉康终生难忘。 6:42,6:41,6:40…… 如果两辆货车7点40能通过收费站,再开15分钟就应该能到达医院。当然,这是理想状况。谁也不知道再过十分钟又会出现什么问题。 费尽千辛万苦,成败就在此一举。从昨天晚上8点到现在,已经度过了11个半小时的时间,只差这最后半小时,哦不,只差最后这二十几分钟就能大功告成了。一旦有任何闪失,所有的努力可全都功亏一篑了啊。徐总,老徐,一定要加油啊! 5:11,5:10,5:09…… 伍汉康看了一眼洪山。他正舒服地靠在沙发上,表情看起来十分的轻松、惬意。然而,伍汉康早已看出了洪山内心的忐忑,因为他双手十指交叉着,两个大拇指互相旋转着,可旋转的速度却是时快时慢。 伍汉康和洪山之间没有对话。伍汉康是没有心思说话。洪山是有一肚子话但却压抑着不说,因为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3:47,3:46,3:45…… 伍汉康算是领教了时间的厉害。 其实时间从未有过轻松、有过幸福、有过嘲笑,时间永远都是客观的。无论是人们主观地认为时间过得太快还是时间过得太慢,时间永远都是客观的。唯一客观公正的就是时间。 时间从未想过要去主动地挑衅伍汉康,反倒是伍汉康抓着时间的衣角要和它一较高下。时间只是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时间的步伐像一位年轻人,可是它的心态却像一位老人,沉稳而不偏不倚。 2:38,2:37,2:36…… 伍汉康盯着手机,手机除了显示的时间数字在变化外没有任何动静。伍汉康多么希望有电话或信息发过来,然而什么也没有。 办公室里非常安静,静得伍汉康都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刚开始是润物细无声一般的,渐渐的“呼呼呼”、“咚咚咚”的声音传来,之后两种声音便似乎大如鼓,敲击着伍汉康的大脑、敲击着伍汉康的心脏。 听着这两种声音,伍汉康此时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他恍然觉得自己站在了这间办公室的上方,以上帝的角度在看着坐在老板椅上看手机的年轻人,和坐在沙发上玩弄着自己的两只大拇指的中年人。这个画面是定格的。可画面定了格,时间却没有。 1:58,1:57,1:56…… 伍汉康在“呼呼呼”与“咚咚咚”声外突然听到了“嗞嗞嗞”的声音。嗯?这是什么声音? 伍汉康没反应过来,洪山却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喊一声:“传真!” 然后向办公桌边的一张矮桌跑去。伍汉康果然看到黑色的传真机正在将一张白纸吐出来。 伍汉康探出身过去看,洪山已经歪着脑袋看清了传真纸上的抬头:“是证明材料!” 果然,这就是他们一直在期待的客户公司发来的证明材料。传真传得很慢,传一会儿停一会儿。伍汉康和洪山两人头碰头,盯着传真的下半部。直到传真机吐出一个小圆圈的弧线,两个人才终于吐出一口气——是盖好公章的。 传真机一停,伍汉康就迫不及待地把传真纸撕下来,用手机拍了张照片用微信发了出去。 没等多久,吴城公司的总经理就打电话过来说:“审核通过了。通行证已经拿到了。” 太好了! 伍汉康激动地绕过办公桌冲向洪山,一把把洪山抱了起来搂搂抱抱举高高转圈圈:“谢谢!太谢谢了!”。 弄得洪山反倒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伍汉康嫌弃地推开说:“你趁早离我一米远!我对男人没兴趣!” 伍汉康不理睬洪山的打趣,径直冲向沙发一把拿起自己的外套说:“事情终于搞定了!我们可以撤了!” 洪山笑呵呵地把自己的东西拿了,关上办公室的灯和伍汉康一起出门。 乘电梯下到地下车库,伍汉康收到徐家朋发来的一张图片,正是那个证明材料的扫描件。伍汉康正要回复,又收到一段语音,点开一听,徐家朋说:“我不会发图片。刚才让我老婆帮忙发的。你看这个照片行吗?” 伍汉康摇摇头笑着对洪山说:“这老爷子!要是一直等他把这个照片发过来,黄花菜都凉了。还好传真也能用。” 江城收费站前排队的两个货车司机把手机里的通行证出示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在手持终端上确认了一遍,摆摆手让两辆货车拐到快递通道上。 ------------ 108 山河无恙 从别墅里出来的江岸出了小区之后打了个出租车。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按照导航去了附近的一个医院,进了急诊。 医生看到他身上的伤,满脸惊讶之色。江岸只好笑呵呵地跟医生说在家里和老婆打架落下的。医生虽然说没说什么,但是显然看得出这样的伤口明显不是一个女人能打得出来的。不过医生倒是随即摆出了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并不多问。简单的门诊缝合手术是医生自己做的,剩下的伤口处理就交给了护士。 从医院出来之后,江岸的元气恢复了许多。他在医院门口买了几个包子和一杯豆浆就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江岸刚在出租车上把包子咬了一口,手机就响了。他把包子咬在嘴里,腾出手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是妻子发来的信息,说刚刚睡醒,准备去门诊上班。 江岸自己才从海城的门诊出来,妻子就要去江城的门诊上班。江岸摇头苦笑。他打算给妻子打个电话。刚拨了个号又赶紧摁掉了,因为在他妻子看来,此时的江岸应该是舒服地躺在床上陪儿子睡觉,而不是遍体鳞伤地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 “早啊!新年好啊!你今天还是要穿成人纸尿裤吗?”江岸问。 “是啊。昨天晚上下班之后喝了大量的水,结果夜里上了好几次厕所,觉都没睡好。” “又不能好好睡觉,又不能好好吃饭喝水,又是大量消耗体力。那该怎么办呢?”江岸关切地问。 “那还能怎么办?我这就和上战场打仗一样。知道吧?” 江岸知道这种情况下也不是和妻子再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只好说了几句轻松幽默的话,嘱咐妻子多注意休息。 和妻子用信息聊完之后,江岸放下手机一边咬着豆浆的吸管一边看窗外的风景。 天气是出奇地好。晴空万里无云,朝阳的光芒已经由桔黄变成了刺眼的炫白。所以新年新气象,说的便是如此。 可是,窗外的风景并没有看进江岸的眼里,此刻的他哪有闲情雅致去看什么风景? 刚才尽管江岸用手机里那些图片要挟了那个称之为“老大”的中年男人,但是也只是解除了那人对自己的威胁以及高利贷的压力。欠的钱终归还是要还的,哪有欠钱不还的道理?况且,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压力虽然减轻了一些,但依然是如影随行。 阳光除了照射进江岸乘坐的出租车里,还照射进一间别墅的客厅里。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着家居服的中年男人。他仰面把天花板望了很久,突然说:“他说早饭还是吃得起的。哈哈哈。” 他这句话使得旁边坐着的年轻女人身体一紧,愣愣地看着他。 中年男人身子往前倾了倾想要伸手要拿茶几上的一杯茶。年轻女人赶紧起身过去双手捧了,递到中年男人的手上。 中年男人抿了两口,像是在品尝茶的滋味。第三口还未抿入嘴,他就问了句:“小魏呢?” 年轻女人听出来这一句话显然不是问她的,便不作声。 一个西服男从走廊里转出来回答:“小魏没来。” 中年男人把茶又抿了一口,扬起手把茶杯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海城东部机场迅电货运航空公司的地下车库里。刚刚和洪山作别的伍汉康上了自己的车就接到一个电话。伍汉康看了看来电的名字,便用一只手接听电话,另一只手关上了车门,并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 “江岸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对方说。 “这一次辛苦你了,小魏。”伍汉康对着电话说。 “伍总,我做的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只是按照您的吩咐办事。没想到啊,您的这一招儿还真的起了效果。” “有效果就好。不过,今天这个事你可别告诉江岸跟我有关系。让他就以为那些图片都是你自己弄来的就行了。” “为什么呢?” “我就是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复杂。我和江岸保持现在的关系就很好。”伍汉康满意地笑了笑。 “那好吧。那个人要是找我的麻烦怎么办?” “那个人找江岸的麻烦了吗?再说了,你不是也有他的把柄在你手里了吗,他没事儿找你麻烦干嘛?” “嘿嘿。这倒也是。那……邢鲤门该怎么处理?” “邢鲤门啊。”伍汉康拿手挠挠头,“邢鲤门就不用管他了吧。处理了一个邢鲤门,还会有更多邢鲤门到我们公司来,那样反而对公司不利。况且,这次邢鲤门也并没有做什么手脚。他负责的那车物资不是平平安安地送到航空货站来了嘛。这个人,以观后效吧。” “好的。” 伍汉康挂掉了电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伍汉康是总裁安排到海城公司做试验的小白鼠不假,可他绝不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白鼠。一只温顺而无助的小白鼠怎能带领一群虎狼之师? 伍汉康担任海城公司的总经理可不仅仅是让这家公司闯进集团公司前十名的位置这么简单。洪山猜得没错,总裁就是希望伍汉康能够成为一名像少年将军霍去病一样敢打敢拼的青年猛将,希望伍汉康能够培训一只常胜之军,协助总裁带领整个集团在激烈的行业竞争中实现二次创业。 这一次在与竞争对手的商战中所用的反间计大获成功,使伍汉康对未来更有了必胜的信心。 当伍汉康的车驶离海城东部机场的航空货站时,一辆出租车驶进了海城东部机场的航站楼出发层。一男一女从车里钻出来。他们是伍汉康的两位同事骆嘉珊与秦川阁。 秦川阁从出租车尾箱里把行李箱拿出来,牵着骆嘉珊的手进了航站楼。 伍汉康迎着朝阳将车驶上了去海城妇婴保健院的路上。他打开收音机,正听到一个网络歌手在唱歌—— 寒霜尽,春意可期。 愿天地山河无恙 世道人间皆安康 若见光阴飞过 人间万物勿蹉跎 ……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 109 好人终归是有好报的 护士古恬骑着助动车,后面坐着快递员卓岛泉。 护士对卓岛泉说:“骑助动车还挺有意思的嘛。这不就是个敞篷车吗。” “啊?!敞篷车?”卓岛泉倒是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哈哈哈。是啊。哟,来电话了。你帮我拿一下手机。” 护士让卓岛泉帮她把斜挎包里的手机掏出来。这对只有一只手的卓岛泉可是个不小的挑战。要拿手机就没法拉扶手。不过还算有惊无险地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了护士。 护士接听完了对卓岛泉说:“我们就是这样,手机得保持开机。等下到了医院就要整天面对病人的呻吟声、对讲机的呼叫声。在那个环境里呆久了,对精神是一种强烈的刺激。昨天如果你不来接我,我就准备步行回家了。就算是半夜里在街上步行,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休息。” 卓岛泉十分感慨:“好像很多人连休息的椅子都没有,往地下一坐就能睡着。” “是的。有一天下午我就坐在地上睡着过一次。我也是真佩服自己。以前睡觉还挑床呢,现在别说床了,就算是杵根木棍站着我估计也能睡着。哎,你说再这么练一段时间,是不是可以像小龙女一样在房间里挂个绳子就能躺上去睡觉啊?” 卓岛泉说:“别人怕是不行。但我估计你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好看。” “哈哈哈。哟,看不出来你还这么会说话。” 卓岛泉其实不是很会说话,但是在宿舍里经常被室友和女朋友的谈情说爱给恶心到。久而久之除了练就了对情话百毒不侵的金刚不坏之身外,也学会了几句甜蜜的话。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一直没有练习机会的卓岛泉,这一次不知道怎么就用在了这个护士身上。 和几个小时前一样,两个人还是一起骑助动车。不仅前后位置换了,连心情也换了。 两人聊着天,很快就到了医院。刚进医院大门,护士就听后面的快递员大喊了一声:“阿姨!” 护士扭头一看,果然看到夜里在医院门口见到的那个穿红风衣的阿姨正在往门外走。护士把助动车停了下来。 这位阿姨正是骆嘉珊的母亲陆杜乔。陆杜乔看到是卓岛泉,又看到护士,笑了笑说:“原来又是你们俩啊?” “啊……我们是碰巧又见面了……哦,我是说我跟这位护士小姐姐。”卓岛泉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既多余也很苍白无力,他赶紧说重点,“昨天您介绍的那个餐厅老板人特别好。一共给医护人员准备了70份盒饭,而且是全免费的。他还说要免费供餐一直供到大年初五。” “免费供餐?”陆杜乔十分惊讶,她没想到无意间通过女儿介绍的这个餐厅老板会这么做。 “大年初五?”护士十分惊讶,她没想到原来不止夜里的那一餐。 “你不知道?”卓岛泉转头问护士。 护士摇摇头:“她们没跟我说。” “一个很热心快肠的老板。说是医护人员远道而来帮助江城,他作为江城人无以为报,就只能提供一些盒饭给医护人员聊表心意。” “你们都是好心人!”陆杜乔和护士一同感慨。 “不不不。你们医护人员才是好心的英雄、白衣天使!”卓岛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阿姨,您这是……” “在医院等医生查房,他还没来,我先买点儿东西吃。哦,那你们先忙吧,不打扰你们了。” 护士还要赶着上班,所以两人和陆杜乔也不多聊了。把助动车停好,护士就带卓岛泉进了门诊的一个诊室去处理伤口。 因为伤的是关键部位,把扭扭怩怩的卓岛泉弄得面红耳赤。反倒是护士霸王硬上弓一般地用娴熟的手法帮他快速处理好了。 卓岛泉穿裤子的时候,红着脸问护士:“晚上还需要我来接你下班吗?” 护士不好意思看卓岛泉,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今天不用麻烦你了。刚才送我上班的那个出租车司机说晚上他可以来接我。” “哦。” 陆杜乔走到过早摊子的时候,她要买的三鲜豆皮还没有做好。她把钱先付了,然后站到一个人少的角落里拿出手机发信息。 她给女儿发了个信息,问女儿那边情况怎么样。又给哥哥发了个信息,问哥哥那边情况怎么样。 孤单中的陆杜乔,此时此刻非常希望听到亲人们的消息,她希望从他们身上借来一些支撑她的力量。现在的陆杜乔完全是靠着一股毅力在苦撑着。 很快陆杜乔就收到了哥哥回复的信息,说一家三口在农民房的客厅里坐了一宿,才吃完早饭,把床上用品拿到院子里去晒了。除了抱怨那里生活条件简陋外,倒也说不上哪儿不好。 女儿骆嘉珊也回复了信息,说好好睡了一晚上,精神好多了,正在家里做早饭。 “我跟我妈说我正在家里做早饭。”骆嘉珊给母亲回复了信息,笑着对秦川阁说。 “你过一个小时就要上飞机了,都不告诉你妈你要回去?” “还是别跟她说了,要不然还不得唠叨死。等我站到她面前了,既成事实她也就没办法了。她又不能赶我回来。现在江城限制人员出境,我去了江城就暂时回不来了。” 秦川阁把牵着骆嘉珊的手捏了捏说:“真想和你一起去。” 骆嘉珊说:“我是暂时回不来,又不是不回来。你还是别去了。我这张9点半的票不是抢了四个小时才抢到吗?要不是碰巧有人退票,我怕是连今天的票都抢不到。我家在江城,我回江城去没问题。你去干嘛呀?现在酒店又不让住,你到我家住,我怕我爸会打断我的狗腿。” 秦川阁笑道:“不会的。要打也是打断我的腿。” 两人随着换登机牌的人流往前走了几步,骆嘉珊说:“你跟我说的事情,我同意。” “什么事?” “把钱借给江总和老钟的事啊。” “真的?”秦川阁大喜。 “嗯。”骆嘉珊点点头,“你不是有一套70平的房子嘛。两室一厅的房子,就算以后有了小宝宝,近几年也够住了,暂时用不着换大房子。把那两个人逼疯的其实并不是他们欠的钱,而是高利贷。我们帮他们把欠的钱还了,也就把他们从高利贷里解救出来了。我们反正近几年没有用到钱的地方,帮帮他们也挺好。” “我老婆可真是太有气度了!”秦川阁搂着骆嘉珊的腰。 “别乱喊啊,现在还不是。你要摆正自己的身份。” “是是。名不正则言不顺。那你不担心海城的房价会涨啦?” 骆嘉珊说:“我们买房子又不是投资的,是自己住的。两三年房价还能涨到哪里去?就算房价涨了,我们大不了就还是住原来的房子呗。况且,我们这一次是救人于危难之中。好人终归是有好报的。钱没有了我们还可以再赚。钱多我们过钱多的生活,钱少我们过钱少的生活,对吧?我对物质虽然说也有要求,但是绝对没有过分的要求。幸不幸福看的是如何把日子过得更有艺术。对吧?” 秦川阁一只手捏着骆嘉珊的手,另一只手把骆嘉珊往回搂了一下,然后凑近吻了下她的脸。 骆嘉珊把秦川阁推开说:“你干什么呢?这么多人看着!” 秦川阁笑嘻嘻地说:“谁那么无聊看我们呀?” 骆嘉珊说:“还戴着口罩呢,感觉怪怪的。”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把口罩摘了。” “别!你给我好好戴着。这趟航班是开往江城的,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 110 【08:00】成功送达 美奈子刚走进早稻田大学的校门,就看到伍珞璐笑咪咪地站在路边。 美奈子奇怪地问:“何してるの?(你在这里干吗)” “君を待ってるよ。(我在等你呀)”伍珞璐迎上来说。 “等我做什么?” “これ、上げる。(这个,送给你)”伍珞璐从背后拿出一枝花。 “嗯?”美奈子不解地接过花。 “送你一支樱花。” “这个时候樱花开了吗?”美奈子仔细看手里的花。 “当然没开。这不是樱花,是梅花。宝刀赠美人,梅花赠英雄。你是英雄,所以特地送花给你。哈哈哈。”伍珞璐说。 “我可不是什么英雄哦,我是美人。嘻嘻嘻。”美奈子两手放在脸两旁,作出卡哇伊的样子。 看着美奈子的作态,伍珞璐一脸嫌弃的样子说:“你这个样子做给小英子看吧,我可对你没兴趣。对了,你父亲帮我们解决海关的问题的事情和英武周说过了吗?” “说了。” “那他应该不会回国了吧?” “他说他要再考虑一下。”美奈子回答,表情有些复杂。 伍珞璐并没有太多关注美奈子的表情,说:“不管他了。我敬你是位解决了物流难题的大英雄,走,我请你吃早饭。” 伍珞璐挽着美奈子的胳膊走了。 卓岛泉的胳膊突然被人挽住了,吓了他一跳。转头一看,挽他的原来是他的室友。 室友说:“卓岛泉,我是说你怎么一晚不睡觉呢。” “我也想睡觉啊。老板不是打电话说有批货从海城送来,让我们赶紧来医院卸货的嘛。” “不老实。”室友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 一听这话里蕴含着无限的八卦信息,或立或蹲在医院门口的几个同事也聚了过来:“怎么啦?”“什么情况?” “你自己说吧?”室友把卓岛泉的胳膊紧紧一抱,像绑架似的。 “说什么啊?” “刚才那个姑娘骑的是你的助动车吧?那助动车后面坐的是你吧?” 室友眉飞色舞地说。 “你说这事儿啊。那个姑娘就是我昨天送回宿舍的护士啊。怎么啦?” “怎么啦?我今天出门前你还在床上躺着睡觉呢,这一会儿就和一个姑娘坐到一辆车上去了。你们说,这事儿正常吗?” “不正常。”“不正常。”众同事纷纷摇头,希望继续爆料。 卓岛泉很无奈。有些事情不说吧,容易令人猜疑,说了更容易令人猜疑。按照室友这种一丝不苟地对待任何八卦新闻的严肃态度,卓岛泉迟早要把护士给自己处理关键部位的伤口的事情给抖出来。 卓岛泉正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正当犯难之时,他的手机突然发出的响声算是解了围。卓岛泉对室友说:“你先放手,我看看手机。” 《从斗罗开始的浪人》 室友不再绑架卓岛泉了。卓岛泉腾出手来打开手机一看,是那个叫古恬的护士给他发来的消息:“嗨,大力水手。今天晚上你还能来接我吗?” 卓岛泉开心地回复:“当然能。你不是已经约了出租车司机接你的吗?” 护士很快回复过来:“我等下把出租车取消掉。” 把出租车取消掉?这个……有点儿意思。卓岛泉看着护士发来的信息笑。 “她为了要你接她,说要把出租车取消掉?这可有点儿意思。”伸长脖子看手机屏幕的室友把脖子缩回去问。 卓岛泉光顾着和护士发信息,没想到旁边还有一双八卦的眼睛。他把室友一推,转移话题说:“你不是今天去见丈母娘的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不是老板打电话让我来卸货的吗?别提我的事,那个护士说把出租车取消掉的话……”室友正在不依不饶地纠缠不清的时候,听到有人喊了一声:“车来了!” 卓岛泉顺着同事指的方向望过去,两辆刷着“迅电快递,一诺必达”标语的大货车向医院的方向开了过来。 “终于按时赶到了!”卓岛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坐在餐厅里的老钟看了看手机,已经8点了。妻子和儿子已经蹭着人家餐厅的地盘儿把早饭吃完了,眼看着来这个餐厅里吃早饭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一家三口再霸在这里可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儿子,走,我们去麦当劳看看开门没。开门了给你买个苹果派。” 老钟的儿子虽然在这个餐厅里将就了一晚没睡好,有些无精打采,不过一听吃了早餐还要去吃苹果派,当然精神头儿就起来了。只是老钟的妻子却提不起劲头。一切都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可是一切不一样又能如何? 儿子蹦蹦跳跳地一把推开餐厅的门出去了。老钟挎着妻子的胳膊,欣慰地望着年纪一大把了才得的儿子,笑咪咪地对妻子说:“他馋麦当劳的苹果派馋了快半年了。就算牙不好,今天也让他打打牙祭。” 妻子不置可否。 餐厅的食客们无论怎么看这一家三口儿,都像是特地来餐厅吃了早饭准备去长辈家里拜年的欢喜样子。 只有服务生知道他们一家子除夕夜在餐厅窝了一宿。等那家的男的半夜出去了,小孩在椅子上睡着了之后,那个女的抹眼泪抹了半个小时。 人世间的凄凉不过如此。 江岸在自家小区的儿童游乐场里坐着给住对门儿的老周发信息,请他下楼一趟。 老周溜达到儿童游乐场看到江岸之后一脸惊讶:“难怪你让我下楼呢。你这是怎么了?” 江岸挤出一个笑脸说:“和人打架了!” “啊?你这……” “我们单位的人打的。叫你下来,就是和你嘱咐一声。你帮我向我媳妇儿保密。这几天我就不摘口罩了。不过眼睛肿着还看得出来。等下见了儿子,我就说熬夜把眼睛熬肿了。你也帮我编派一下。” “好啊,我帮你保密。可是你怎么和单位的人干上了?” “有个家伙干活儿不卖力,被我踢了一脚。” “哈哈哈。那是你自己不文明,自找的。行,我知道了,我不跟弟媳说。孩子今天是跟我们去玩,还是你自己带?” “我带吧。” “那行。走吧,一起去家里吃个早饭。你儿子早就吃好了,正在我家看电视呢。” 江岸站起来,强忍着腿部的伤痛,和老周一起往家走去。 初升的太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比他本人的身高要长得多。江岸的头脑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自己的身高如果是借款的本金,那地上的影子就是借款的利息。这可真是如影随行! 江岸并没听到老周说什么,只是礼貌地笑着。苦笑。 ------------ 111 无愧于一诺必达 “终于送到了!真是太好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伍汉康刚刚把车停在医院附近的一个红灯前。交通信号灯正在一秒一秒地倒数,伍汉康无比惬意地看着时间的变化,心生感慨:时间,实在是太可爱了! 在过去的12个小时里,伍汉康还是头一回感受到时间的可爱。他觉得这一晚倒并不像是在与时间赛跑,而是在与时间进行近身肉搏。伍汉康是屡战屡败,每一次都被时间揍倒在地。然而伍汉康却又是屡败屡战,无论被揍得有多狠,他都能凭着坚强的意志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抹去挂着笑意的嘴角的鲜血,向对手勾一勾手。 只到终场的最后一刻,伍汉康终于一记重拳.倒对手。 胜利了!终于胜利了!伍汉康内心无比激动。这场胜利真是得之维艰,来之不易。 时隔12个小时,伍汉康又一次来到海城妇婴保健院。开车进入医院的那一刻,伍汉康就仿佛自己经历了悠长的岁月才终于再一次到来似的。度日如年,大概就是如此吧。 时间,真是个骗子!伍汉康嘴角一扬,笑了。 伍汉康好不容易经过了一楼入门处的繁琐手续,又是量体温,又是用洗手液洗手,又是填表,又是签字,过五关闯六将般的终于乘电梯到了特需病区。 伍汉康敲了半天妻子所住的病房的门,无人应声。 这时一个电话打过来,伍汉康一看是客户公司的总经理徐家朋打来的。伍汉康得知救援物资按时送达的好消息,只顾着自己高兴,却忘了向客户汇报一下进展。这时候等客户主动打电话过来,伍汉康才想起来。 徐家朋打电话给伍汉康是告诉他自己收到了江城那家医院的确认电话,得知物资已经按时送达,特地打电话过来表达感谢的,并且告诉伍汉康说以后他们公司的快递都包给迅电快递了。 “徐总,谢谢您对我们公司的信任。” “信任,信任得很。你们讯电快递有你这样的领导,有小谭那样的员工,不愁事业发展不起来啊。历经艰难险阻,也要保障物资安全快速地送达,真是无愧于贵公司‘一诺必达’的口号啊。对了,你太太和孩子还好吧?” “谢谢徐总关心。应该还好,我才到医院,还没见到她们。” “哦哦,不好意思,那我就不打搅了。祝新年快乐!家人平安!” “谢谢您!祝您新年快乐!万事安康!” 伍汉康把电话挂掉,继续敲门,还是没有人应声。他只好麻烦护士帮他把门打开。 护士拿着门卡过来开门的时候还嘀咕了一句:“家属才来啊!怎么让她一个人在医院生孩子?家里怎么也不来个人!你太太昨晚还在卫生间摔了一跤。” 正准备进病房的伍汉康停住脚步惊讶地问护士:“什么?我老婆摔了一跤?” “嗯。晕倒了。”护士面无表情地说,“在地上坐了几分钟才爬起来的。” 伍汉康顾不得和护士说话了,几步跑到妻子安楚床前,却见妻子正在酣睡。安楚的神色平淡,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病床旁的一个婴儿车内,女儿也在酣睡,两手握着拳,依然是一副很能打的样子。 伍汉康正准备过去好好看看女儿,护士锁门的声音把安楚惊醒了,她张开眼首先看了一眼婴儿车,看到女儿正在熟睡才放心地转过头来,这才看到站在床尾笑咪咪地望着自己的丈夫伍汉康。 “你……”安楚话未说话,眼泪却下来了。 伍汉康赶紧走到床边坐下,拿手抚摸安楚的头。 “我刚才听护士说你晚上在卫生间晕倒了?”伍汉康问,扶着安楚坐起来。 安楚点点头,突然扑进伍汉康的怀里“哇——”地哭出了声。 “宝宝,对不起!”伍汉康把安楚抱在怀里,揉着她的秀发。 “哇——”地又有一个人哭出了声音。这另一个人当然不是伍汉康,而是躺在车里的小婴儿。她挥舞着粉嫩小拳头,似乎是在抗议父母搅了她的清梦。 “我把她抱起来吧。”伍汉康说。 “嘘!”安楚阻止了伍汉康,伸出手在小婴儿的小肚子上拍了一会儿。婴儿又睡着了。 突然伍汉康的手机响起了视频聊天的提示声,伍汉康赶紧把手机的声音调小了。小婴儿又烦躁地挥舞了一下双手。安楚摆摆手,让伍汉康去卫生间接听。 视频聊天是伍汉康的母亲发来的。伍汉康的儿子吵着要看爸爸妈妈,要看妹妹。 伍汉康只好让儿子声音小一些,然后蹑手蹑脚地从卫生间出来走到婴儿车边,把婴儿睡觉的样子给手机那头的祖孙俩看。祖孙俩看得很激动,大声对这个初生婴儿的相貌特征进行了互相不妥协的点评。奶奶觉得小妹妹长得很好看,孙子完全不同意,觉得小妹妹长得好丑。双方争执不下。 小婴儿似乎对哥哥的点评很有意见,又开始挥舞双拳。安楚赶紧又摆手,让伍汉康别在这里添乱,回卫生间去。 伍汉康回卫生间三言两语把依旧意见不统一的祖孙俩打发掉了,又回到病房对女儿左看看右看看。 “怎么样?对你前世的小情人看不够吧?”安楚打趣道。 “嗯嗯。到底是个女孩儿,小鼻子小嘴巴长得这么玲珑,不像儿子刚出生的时候,满脸就只看到一个大鼻子和一张大嘴。” 安楚说:“吃奶的时候更是秀气呢。撅着嘟嘟小嘴,那样子根本就不是在吃奶,而是在品奶。” 小婴儿被三番五次地打搅,睡得不太安稳。安楚只好把她从婴儿车里抱出来,搂在怀里安慰。 伍汉康要抱,安楚说:“快去洗洗手,把外套脱了。” 等伍汉康把个人卫生解决好回到病房,安楚才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放到安康的手上。 《镇妖博物馆》 初升的太阳照在初生的婴儿的脸上,婴儿先是皱了皱眉,竟然睁开眼睛盯着伍汉康看了许久,最后竟然笑了。 “她笑了!”伍汉康对安楚说。 “怎么可能?刚出生的小孩。”安楚完全不信。 “是真的。”伍汉康正在摆事实讲道理,他的手机传来了信息提示声。伍汉康恋恋不舍地把女儿还给安楚,打开手机一看。是徐家朋发来的一句话:“这个图片可是我自己发的。” 伍汉康看着这句没头脑的话正在纳闷,一张照片随即出现在了屏幕上。那是伍汉康正在分拣工位上挥汗如雨的工作场景,远处的夜幕中四个红色的字十分夺目——“一诺必达”。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